作者:齐雨诺
那个伤兵伤的着实很重,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遇着了凌浩一行人,又恰巧凌浩一时善心大发出手搭救,想来是必死无疑,因此此人到了锦州的晋王别院之后,也是昏沉了许久才清醒过来。也就是晋亲王府不缺能人异士,有医术高明者在此,每日不惜成本的用药吊着,才将这一条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刚刚醒过来的男人,神智还未清醒,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甚至不能记起自己是什么人,直至好一会儿,神思缓过来了,才想起往日种种。他记得自己上了战场,西凉军受了挫败,反击的异常激烈,也不顾什么策略了,恢复了他们本能的那种凶狠又野蛮的打法。
他和小安是一支队伍里的,但是打仗的时候,大家很快就散开了,也不能紧密的凑在一块儿。他隔着一小段距离,瞧见叶兆安和李子敬在一块儿,那时正是异常凶险的时候,还未来得及深思,已经本能的朝他们奔过去了,替叶兆安和李子敬挡住了背后来势汹汹的暗杀,自己却模糊了意识,倒在地上,只隐隐听见自己倒地时发出的沉闷声音,却再无法睁开眼。
待他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华贵的屋子里,不过看样子,他并未成了俘虏,这让他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他一个没什么价值的伤兵,只会浪费草药,任谁也不会愿意捡了这么个敌方伤兵回去养着的。
凌浩将他带回府中,叮嘱总管将人安置照顾好后,也一样没注意这个伤兵,仿佛遗忘了这么个人一般。若非总管提起这人醒了,他大概也记不起自己曾经顺手救了这么个人回来。
此行他是为了秘密护送景亲王而去,以免景亲王被皇帝安排的人暗杀,就这么死了。不过他到的有些晚,去的时候军营中已经发生了些事儿了,景亲王也是下落不明,很多人都谣传他已经死了,不过凌浩不怎么信,而且他闲着慌,既然都来了,总不能一无所获,所以便派了人去找,顺便在西南动点手脚。
也得亏了他这么一出,到底还是在景亲王死透之前把人给抢过来了。
不过,这景亲王也是真能躲,一个人,身边也没有几个随侍跟着,硬是从开战未久躲到了战争快结束了才被发现。
凌浩是去了西南,至于凌誉,则去了南屿,此次成功收复南屿,也得给他们兄弟二人记上一功,两人里应外合,配合默契,才能将西凉军打的节节败退,成功将西凉军残部截获。
此次战役令西凉大伤元气,不仅丢了南屿这座重要城池,更是损伤了大批军姿和将士,想来至少十年里,西凉便得老老实实的,以求得元气恢复。
男人发现自己不能动弹,如同一个废人一般,很是丧气失意,眼里的亮光也一点点的暗沉下去。
凌浩睁着一双大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躺在床上的男人,见他面色灰沉,显然已经失去了意志。
“小爷花了这么多功夫,费了这么多药材才把你救回来,你这条命就是小爷的了,可不是你自个儿的,若是你敢寻死,小爷便让你尝尝生不如死,想死死不了的滋味儿。”
“多谢公子相救。”
“傻子,你叫什么名字。”
凌浩可还记得这傻子是如何犯傻的冲上去救人的,在那刀剑无眼的战场上,活下来已经这么难了,竟还要傻到去主动挨刀。也正是在暗处见着了这男人的傻气,一时动了趣儿,才顺手把人弄回来了。
“霍连城。”
第64章 好玩儿
贺楠见李子敬闷闷不乐,一副心思颇重的样子,可他们如今也算是个官儿了,而且也未曾放弃科考,还这样年轻,前程一片光明,何至于忧愁至此?
“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儿?”
李子敬回过神来,扯了扯唇角。
“无甚大碍,不过是些小事儿罢了。”
“看样子可不像。”
贺楠若有所思的瞧着他,这几年的经历让他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本就出身名门,拥有权贵人家的气度和风采,也有着权贵人家的骄傲,若说从前是肆无忌惮的聪明人,如今却是已经懂得收敛的聪明人了。
他比李子敬适应的更快,毕竟他本就是这个圈子中的人,且不说这个,贺楠所拥有的资源绝不是李子敬可以比拟的,而且如今的他早已懂得善用这些资源,去为自己谋划一个有利地位。他虽然也是从官,但所跟着的大人却是手握重权的,哪怕将来他不科考了,凭借慎郡王府以及贺府的支撑,亦能往上攀爬。
不过,李子敬不一样,他知道贺家虽有些看重他,也愿意拉拔一把,但绝不会把贺家的资源放到他的身上,他一个寒门子弟,若不能结一门有利的姻亲,便会落于孤立无援之地,他对贺家而言也并不是那么重要,必要时贺家必然会牺牲他。
他瞧得清楚明白,所以科考他仍需尽心争取,凭借自己双手得来的,才是稳妥的。
朝堂不是过家家,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他没有靠山,便只能凭自己的本事和努力去争去抢了。所以即使罗氏不反对,他也不会娶了叶宁做媳妇儿。他念及恩情纳了这么个贫寒的姑娘,传出来的必然是美名,但谁也能瞧出他和叶宁之间身份地位的差异,若是娶了叶宁做媳妇儿,就不是美谈,而是笑话了,别人只会在背后笑话他蠢笨。
他仍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负想要实现,因而他需得求得一门有利的姻亲,有了岳家的扶持,他的为官之路才能走的顺畅。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他绝不能就这样放弃,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种田种菜!
对于贺楠,李子敬还是比较相信的,在没有利益纠纷的情况下,贺楠还是愿意照应他一下的,而他初初入京,根本无法接触朝中的重臣,也无人扶持,此时仍需与贺楠紧密凑在一块儿,获得他的信任和支持。否则,他一个小小从官,在京城之中又算得什么?
李子敬草草挑了一些来说,贺楠也算是听明白了,原也只是个风花雪月的故事,只可惜结果却不是好的。他已记不得当年随口提拔了一把的黑丫头,如今听了也没甚想法,只是对这个敢于拒绝并且不贪慕富贵的姑娘有了几分好奇心。
对于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尤其是这样贫寒的,李子敬着实是个十分好的夫婿人选,竟就这样拒绝了,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对死去的未婚夫婿有些情谊,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这样守到死吧,又不是已经嫁过去了。
“那姑娘可是长得十分漂亮,劳你这样惦记着。”
“耐看,却比不得贵府的丫鬟白嫩漂亮。”
“奇也怪哉。”
贺楠啧啧称奇,摇了摇扇子,却没有深究的意思。到底他们离开青柳镇已有一段路程了,总也不会往回走特意去瞧那姑娘一眼。而且两人素不相识,即使从描述中产生了几分好奇,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儿好奇折腾一番。
到了繁华如烟的京城,到时怕是会见到更多令人惊奇的人和事,又岂可这般大惊小怪。往后见多了各色人物,自然不会再在意。
“子敬你前程大好,将来必有更多绝色环伺左右,莫要为此烦忧。”
李子敬垂下眼帘,自然知道贺楠这样的富贵公子,未曾领会自己的心思。如贺楠这般人物,若是喜欢便是巧取豪夺也未尝不可,也不必去管这份喜欢能持续多久。东西太容易到手了,就显得廉价了,没有尝试过“无法得到”的滋味,自然说的轻巧。
他出身寒门,却野心勃勃想要争得一片天地,自幼心思复杂,懂得隐忍,看起来风光霁月,但心底暗藏的阴霾,怕是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不过一个聪明又有野心的人,总比那些浑不怕懂得赖子要好些,至少他们即使心思阴暗也会顾全大局,爱惜自己的羽毛,不会轻易坏了自己的名声。人只要有了想要的东西,就总会有所顾忌,比起那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着实好多了。
“公子所言极是。”
李子敬不指望贺楠能懂他,也不希望贺楠懂他,对于贺楠所言,自然觉得无关紧要。
掀开帘子朝外看一眼,马蹄之下扬起阵阵风沙,像极了那战场上的黄土滚滚,李子敬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上。闭上眼,便能忆起在他身边的小安,忆起那个朝着他们扑过来挡了他们背后一刀的霍连城,忆起那壮实的汉子在眼前倒下,但他却只能扶着叶兆安快速后撤。
他们撤退之后,从右翼出现一支训练有素的精锐大军,快速追击正杀得眼红的西凉军,而他们也平安的撤退到后方,由那支军队全盘接管战场。
但是,叶兆安还是受伤了,他有时会想,若是那时是他保护了叶兆安,而不是叶兆安保护了他,也许叶家便会感念他的恩德,叶宁也会对他另眼相看。但是,命只有一条,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还想活着,本能的一瞬迟疑,就奠定了局势。
搁在膝上的手微微发颤,眼睛闭得更紧了,有些隐隐的刺痛。
而一旁的贺楠见他闭上眼的时候,自觉无趣,便也没再开口,只不知他是否将这颤抖收归眼中。
王显觉得自个儿有些乐不思蜀了,以他对晋亲王的了解,也不信晋亲王会放任大兴被西凉侵占,但朝中乱成一锅粥,他也不想在这时候涉入其中,干脆接了他们的话头,收拾收拾行囊便来了锦州。他早年娶妻,只可惜结发妻子去世的早,也未能留下一儿半女,而他也不想再娶亲,这大半生的孑然,如今也不过是一副老去的皮囊罢了。
他自来喜静,于女色上并无贪恋,若非年轻时候娘亲苦苦哀求,他怕是也不会娶妻。娶妻之后,他也一直与妻子相敬如宾,日子还算过得安宁,可娘亲和妻子相继去世,他便再无念头。
圣上信任他,无非也是因为他无子嗣传承,即使谋夺权势亦是无用,再者他惯于两袖清风的轻闲日子,也并不贪恋权势,因此先皇和当今都对他颇为信任和倚重。
如今,一如他所料,晋亲王这儿有了动静,大兴不仅没有损失了城池,反倒将南屿收复了。这两日,王显也是喜不自胜,那脸上的笑容都变得灿烂多了。
不过,在某人眼中,他这笑容倒是有些碍眼。因此,他已有许多日子未曾见到晋亲王了,即便晋亲王这些日子一来,一直待在这别院之中,可晋亲王若不想见他,他也是毫无办法的。
但,凌浩回来了,他也就多了个伴儿,有个说话的人,日子也就过得欢快多了。
“二公子何时回来?”
“不知道,南屿拿回来了,却是个硬骨头,被秦家掌管了这么多年,不说大兴皇室,便是西凉王,也难以令南屿百姓归顺。收复了,这后边儿的事情才麻烦呢。南屿人被秦家哄惯了,如今要换个主子,怕是要整些事情出来,被打怕了才会听话。”
他虽然不是什么善心人士,但不得不说,二弟比他可狠多了,光是那身阴冷的气息,就能让人退避三舍,他也不想去和南屿的百姓对峙,干脆扔给二弟了。不过,二弟素来不爱管事儿,此番逼他出门,其过程着实不易,如今想起来仍是有些后怕。
但是,只要二弟应承下来,必不会推脱,只会老老实实把事情办好。
事到如今,王显也有些回过神来了,此情此景,怕是早在晋亲王的算计之中。
“王爷为何突然想收复南屿?”
当年新帝登基未久,西凉军便野心勃勃的侵占了北境夷国的领地,那时便是晋亲王指挥的,让将士从西南边境,与南屿交接之处发动战争。那时候,晋亲王是确确实实的攻打下来了,甚至他本人也亲自到了南屿走了一遭,只不知为何最后又从南屿退了出来,因此,两国边境依旧如初。
“父王想这事儿想了好多年啦。”
王显笑着扬眉,盯着凌浩看。
“当年未能将南屿拿回来也就罢了,父王本也没想动这块硬骨头,大兴疆土广阔,也不差这么一块地方,而且收复回来之后还要有一堆麻烦,可要花费不少时候和银子。可坏就坏在,那南屿秦家不太懂事,与父王挑衅,你想想,父王又岂能吞下这口恶气?这不,便趁着西凉卷土重来的时候,反将他们一军。”
反正这次大动干戈,尤其是大兴伤了些元气,父王是不会再退出南屿了,这会儿让二弟用他的铁血手段去镇压南屿的百姓,再适合不过。
一旁静静听着,始终不吭一声的男人依旧静悄悄,朝堂上的事儿他不懂,更别提这两国之间的那些事儿了,他只隐约知道这个将他救回来的年轻公子,似乎大有来头。
他听不懂这些,但听到这场战争的内幕,依旧震惊不已。
凌浩这些日子没事儿可干,又不想在父王眼皮子底下出去招惹是非,只好每日来霍连城的寝屋溜达一圈,跟王显两人凑在一块儿,闲聊也有,静静的下棋品茗也有。如今见霍连城这神色,便知他误会了。
“战争并非大兴所愿,亦非父王所愿,好吧,父王在这其中确实推波助澜了一把,大抵是觉着烦闷无聊,想找些好玩儿的。不过损伤如此惨重,盖因敌方幕僚心机深沉,与父王无关,倒是父王这些年早已做好准备,才能反击的如此顺利。”
霍连城闭了闭眼,心中松了口气,若是他们这死伤无数只是因为权贵的一点儿小心思,便肆意发动战争,那他这心里怕是过不去了。
王显好笑的看着这二人,躺在床上的那个倒不像普通人,否则堂堂晋亲王府的世子爷,何至于向他解释什么。不过,对于凌浩的话儿,他还是觉得只能信一半,但是就这样让躺着的那个老实人因此宽心倒也没什么不好。
第65章 旁观
李子敬入了京城,便去探望了叶兆安,虽然清醒了,但听说醒过来的时候很短暂,大多时候总是在昏睡,而且脸色灰败的可怕,因为不能好好吃饭,人也瘦成了皮包骨。
本来,像叶兆安这样伤重的人,若是没有人注意,也许就这么仍在战场上等死了,可这是李子敬带回来的,人还有气儿呢,不说拿出什么名贵珍稀的药材来救治,可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就这么死了,若不然,只怕将士们会寒了心,传了出去,也会引起百姓不满。于是就请军医照看着,李子敬给那军医送了些银子,贺楠也送了些药材过来,也许是命硬,还是熬了下来。
贺楠见他如此在意这小伙子,想了想,还是命人将叶兆安送到京城,请慎郡王府的大公子帮忙照应一番,尽力将人救回来。这也是因为叶兆安伤的虽重,但未损及根基,好好照顾还是可以恢复的,若是已经重伤不能搬动,贺楠也不会费这个劲儿。
此番,也不过是给了李子敬一个面子,这点儿小事对于贺家而言不痛不痒,但是于李子敬而言却是一个大恩情,贺家既然有意拉拢李子敬,让其为自己所用,也不在意费这点儿银子。
李子敬还在青柳镇的时候,便已接到叶兆安清醒的消息,如今再回京来,已是过了一段时日了,人瞧着倒也好了一些。
“李大哥。”
一开口,声音仍是嘶哑的厉害。
李子敬给他端了水,小心着让他喝点儿水润润喉。
“安心吧,大夫说不伤及性命,只是要费些时日养着罢。”
“霍大哥他……”
李子敬放下手中的杯子,垂下眼帘。
“我不知,那时情况危急,连连失利,西凉军早已杀红了眼,你霍大哥挨了刀子便倒了下去,可那会儿已经顾不得了,只能拖了伤重的你回去。如今战场清点的也差不多了,好些人尸骨都找不全,活下来的将士们都盘点了一遍,没有你霍大哥的名儿。大抵,是凶多吉少了。”
李子敬不知这背后的缘由,也不知最后接管了战场的精锐军队是晋亲王一手训练起来的,并非他们这些民间召集的士兵,也就不知道朝廷的清点中没有算到这一支军队身上。但是,即便知道,李子敬也不敢相信这些人会好心的去搭救一个毫无关系的重伤士兵。
叶兆安暗了暗,他仍记得霍大哥朝他们扑过来的样子,若不是为了护着他们,给他们争取活命的机会,霍大哥根本就不会死。可是为什么,霍大哥这样的好人却丢了性命?
死的人本该是他,霍大哥却想也没想的扑了过来,他是叶家的独苗苗,可霍家何尝不是只剩了霍大哥一个?
“你莫要忧心,思虑过重对养伤并无好处。如今,你爹娘、姐姐都还盼着你平平安安回家去,快些养好身子才是你该做的事。”
“我知道的。”
霍大哥已经没了,大姐还不知道怎样伤心,若是他也没了,不仅大姐,怕是爹娘也受不住的。
“那好,你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一个从官,根根本没机会也不够资格去上朝,每日的差事只是在京畿营里当差,替将军跑跑腿罢了。此时朝堂缺乏人才,想来很快就会恢复科考,他也要做好准备,这样难得的机会,一定要考中进士才是,否则将来即使考中了进士,没有氏族扶持,他也不过是个顶着进士头衔的边陲小官儿罢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霍连城反倒比叶兆安恢复的更快一些,无它,只因王府中有个十分本事的大夫,而且王府也舍得花钱,不在意他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兵。
既然世子对他有兴趣,管他是走卒贩子,还是世家公子,都得照看好了。晋亲王府不缺好大夫,也不缺银子和好药材,这样砸下去,恢复的自然快些。
如今他已能下地走动,只是走得不快,也走得不稳,需要旁人搀扶着,才能走动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