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齐雨诺
“爹，是我们回来了。”
一听声音，竟是叶兆安。
“回家跟做贼似的，你不出声，谁知道你。”
“这不是瞧你们都睡了，不好打搅你们嘛。”
“爹，我先去看看宁儿。”
这时，好一会儿没听见动静的李氏也披着衣裳出来了，发现是儿子和女婿回来了，心里一喜，也是高兴。
“可别，屋子本就不是多暖和，你们一路冒着湿寒回来了，这会儿身上还冒着寒气呢，先去灶房烤烤火吧，我给你们烧水洗漱一番，煮点儿东西吃。”
“不打紧，晚上吃过东西了，就是回到镇上有些晚了，也不想住客栈，一商量，就趁夜回来了。我们烧点儿水洗漱一下，烤烤火就成，娘你也别折腾了，你和爹先回房去睡吧，我们自个儿烧水就成了，洗洗脸，烤烤火，我们也回房睡了。”
“是啊，现在夜深了，还是别折腾了，有什么话儿明日再慢慢说不迟。”
听他们这么一说，李氏也不勉强，给他们烧好了火，就回屋子去了。方才柴火中掩映的面容看起来有些邋遢，胡子拉碴的，就是头上的发丝也有些凌乱，不过瞧着脸上气色还好，人也还算精神，总算放下心来。
他们出去虽然是自个儿点头应下的，也知道他们出去是为了什么，可打从他们两个离家以后，李氏的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如今世道正乱，她也怕这两人会有个万一，从他们出门以后，一日一日的，愈发担忧。
到了后来不免有些懊恼，为什么要让他们出去，家里缺了粮食，忍着就是，等到来年把田地种上了，只要老天爷不赶尽杀绝，就可以缓过来了，也就有粮食继续撑下去。
这饿一些便饿一些，人活着就好，只要人活着，就总有希望，这日子就总能过下去，往后也会慢慢好起来的。如今见着他们还好好的，这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霍连城没怎么耽搁，洗了手脚，洗了脸，坐在灶火旁，他的一身寒气也早已消散，等收拾好了，就赶紧回屋去了。
早前也在叶家住过，自然知道叶宁会被安排着住在哪一间，这房间平日里不住人，堆了许多的杂物，不过还算规整，不至于将人绊倒。
悄然无声的走了进去，看到床上隆起的一团，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将包袱放到一边，一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先在没有被子的床上躺下，才悄然掀起被子一角，迅速贴靠了上去，将人抱住。
他的身子虽然不如在被窝里躺了许久的她，但总还算是暖和，不至于冷到她。漆黑的屋子里，没有什么光亮，只有月色透过窗纱照射进来，才不至于黑的太厉害，可这么点儿光亮，虽然能让他避开杂物，看清楚床铺的位置和床上那团隆起，却不能瞧见她的神色。
她的身子似乎是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往他的怀里又贴了过去，两个身躯紧密的贴合在一块儿。方才一路回来还很是疲惫，可这会儿将自己的媳妇儿抱在了怀里，却又没有了睡意，便伸手给她在腰上轻柔的揉按着，力道适中，不能太大力也不能太小力，太小力气会觉着痒痒，而力气大了却会将她吵醒。
揉按了好一阵，突然感到另一只搂抱着她的手被踢了一脚，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感受到父亲的气息还是被这一阵揉按给舒服到了，翻腾了一下，动静便消沉了下去。
霍连城走时孩子已经会踹人了，那会儿就说这孩子是个命大的，洪灾没有将他弄去了，如今踹人也是有力得很，可见是个贪玩的，那时李氏还笑说若是男孩子便罢，若是女孩子只怕这性子是嫁不出去了。
霍连城倒是没什么想法，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是自家的孩子，他寂寞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娶到了媳妇儿，如今又有了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有妻子孩子陪着，也就足够了。
揉按着揉按着，就忍不住睡了过去，一路以来的疲惫在强烈的喜悦之后，很快冒出头来，将这个高大的男人击垮了。
叶宁只觉得今日的被窝尤为暖热，很是舒适，禁不住贪恋了起来，直到意识清醒了，也不愿睁开眼睛。可在一阵的感叹之后，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己正被人搂抱着，这有力又暖热的怀抱，很是熟悉。
睁开眼，扭头一看，果真看到一个满脸胡茬子的男人，不过还是能看出这人是谁，要不然她早把他踹下去了。
在自己家里，在自己的房间里，在自己的床上，会抱着自己的除了自己的夫婿，怕也没有别人了。
许是太累了，霍连城睡得很沉，在她醒来之后都还未醒来。
也不知道这人昨夜里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反正这会儿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做，她一个大肚婆也干不了什么，干脆躲懒的躺在床上陪他了。
兴许是因为许久未见了，这心里一片软乎的，没有半点烦躁，就是这样傻看着也觉得高兴。
霍连城醒时就看见自家媳妇儿瞧着自己，有些愣愣的，下意识的抬手抹了一把脸。
“起来了，还发什么傻，还不快把手松快，我都快饿死了。”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他已经将手松开了。听她娇嗔的喊饿，赶紧将一旁放着的外衣、棉袄拿过来给她穿上，再给她把鞋子穿上，直到她没好气的瞪了自己一眼，呵斥他赶紧穿上衣裳，这才嘿嘿傻笑着将衣裳穿上，同她一起出了屋子。
“你俩可算是起来了，灶里留了饭，估摸还温着，快去吃了吧。”
李氏本来正与儿子说这话儿，听他讲这一路来的事儿。见女儿女婿起来了，便让他们赶紧去吃东西去。
这趟也没有白跑，几个年轻小伙儿胆子贼大，又有些孤注一掷的彪悍，运气还算好，这才赚了些银子。他们没有去的太远，此次洪灾受到影响的城镇太多了，他们所去的那处早前也涌进了很多灾民，买粮食一样不好买，不过倒还是想办法弄了些粮食回来，身上也还余着一些银子。
“等过了年，再出去一趟，这次去的远一些，倒腾一番，这日子就能好过些了。”
“去什么去，外边乱糟糟的，这次顺顺利利那是佛祖保佑，如今家里有了些粮食，又有了些银子，等过两个月，就能把田地种上，很快就能有收成了。再说了，你们这要是都出去了，难道是要你爹你娘一把年纪的把田地里的粗活儿都干完吗？”
“这就是把田地种上了，要收成还得等好几个月呢，这一大家子可怎么熬。我们不去很远的地方，春耕前就会赶回来了，娘不用担心。”
只有去过外边折腾过了，才知道外边的世界有多宽广，这小小的山村又是怎么狭隘。年轻气盛的青年如今对于外边的世界充满期待和憧憬，正想着方法折腾呢，哪里听得进去母亲的担忧。
第90章 无忧
“哎，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家里好好的不待，外边这么乱却要到处跑。说了你也不听，罢了。”
李氏瞧见儿子双眼明亮闪烁，透着兴奋的光芒，如何不知道自己这儿子的心已经飞到外边儿去了。也罢，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只要还记得回家的路，也就成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儿子执意要出去，她有怎么拦得住，顶多多为他祈福，让老天爷保佑他们一路平安。不管能不能挣回来钱，能够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
这时的灶房里，叶宁正坐着看霍连城收拾吃过的碗筷，只呆呆的盯着他的背影瞧。
“想什么呢？”
“你回来了，咱们要不要搬回去霍家去住？”
“你身子重了，咱还是别折腾了，家里怕是要清扫的地方不少，还是等你生了再回去吧。咱们什么也不懂，娘懂得多，有她在，我也安心一些。”
中午吃罢饭，一家子坐在一块儿，懒洋洋的，听着叶兆安眉飞色舞的讲着路上的事情，霍连城神色柔和，淡淡的，在自个儿家里也不避讳那些，公然将媳妇儿搂在怀里，也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总归是自己的媳妇儿，又不是做多伤风败俗的事情，搂一下也没什么。
他一手搂着，另一只手不忘在她后腰上揉按着。
听叶兆安讲的生动有趣，叶宁也被故事吸引住了，若是在现代兴许没有这样的心思去听这些，也不会觉得有趣，可到了古代，没有什么休闲娱乐，也不想和别人聊那些不知被改编成什么样子的八卦，日子过得甚是清心寡欲。
难得听见人讲故事，尤其是叶兆安整个神色很是生动，让人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挺美好。
她听得入迷，叶兆安也不知道讲了多久，而身后那人也不知道揉按了多久，仿佛不会觉得手臂酸疼一样，始终揉按着。
过年的这段时日里，叶家是难得的热闹，不仅是因为叶家、霍家都活下来了，并且齐聚一堂。主要还是这一趟出行，男人们之间的情谊也更深厚了，本来都是重情义的人，也都是敢拼敢做的，如今凑在一块儿，了解的多了，自然就产生了一股友谊。
而且，这一趟还十分顺利，不仅拿回来了钱粮，人也是个个都平平安安的，李家和萧家感念叶家和霍家的拉拔，特意拎了些东西过来拜年，虽说这会儿大家还处于灾荒之中，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也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可总也是一份心意。
有人愿意与自家往来，李氏也是高兴，因此这个年过的高高兴兴的。
村里人注意到他们几个回来了，而且看起来还好好儿的，心里不免有些痒痒，想知道他们这一趟出去的情况，也想知道他们弄回来了多少好东西，是怎么弄回来的。
因此村民们也积极走动了起来，旁敲侧击的仍是没问出什么东西，都被搪塞过去了。
不管村民是好是坏，总还是向着自家人的，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李氏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干脆什么都不说，只说自己不知道，被问及弄回来什么好东西的时候，自然不可能据实已告，随口敷衍说外边儿正乱着，根本拿不回来什么东西，人能够平安回来就不容易了。
村民们听着自是不信，可人家不说，他们也没办法，只心里有些懊悔自己早前的裹足不前，平白放弃了这个机会。
这么看来，果真是跟着霍家小子和叶家小子有饭吃。
于是，很多人家都想让霍连城和叶兆安将他们带上，但仍是被婉拒了。这乱世之中，还是警惕些好，谁知道他们肚子里藏着什么心思，他们可不愿意犯这个险，要是早前一切未知之时，他们愿意一起去，大家一同摸索，他们还要钦佩他们的勇气，愿意与他们同行，可如今看见他们平安无事好端端的回来了，却揣测他们得了什么宝贝，而想着和他们一起，他们就不乐意了。
他们绝非圣贤，没有那么大度，也不愿意当别人眼里的傻子！
过了年未久，叶兆安便张罗着要出行了，叶宁知道他们还要出去，心里也挺理解的，男人当以立业为主，况且在现代经历了外地求学和工作，对于远行外出打工或走商倒没什么吃惊，只觉得十分正常，只是自己大着肚子，在生产条件落后的古代，难免有些焦虑和恐慌。
头一回生孩子，丈夫却不在身边，心里不免难受。直至叶兆安他们都开始收拾行囊了，霍连城却纹丝未动，照旧守着她，她才觉得古怪。
“你还不收拾吗？”
难道要她动手？不啊，平日里别说他自己的事情，有些她的活儿，他也会抢着干呢。
“你快生了，这一趟我不去。”
他从未幻想过外边的世界，对于那些奢华也并不好奇沉迷，只是他是一个男人，需要背起一个男人的责任，要养活自己的妻儿。早些日子家里缺粮缺钱的，他自然担心，也怕自己的妻儿会受饿受苦，因此趁着还有些日子才生产，便一同去了，想着拼一些钱粮回来，才能养活他们娘儿俩。
眼下她肚子大了，再有一个多月两个月就要生了，他自然不可能在这会儿离她而去。
叶宁有些错愕，年轻的男人，对事业普遍有一种热切，可霍连城似乎并不是，此时看着他认真严肃的神色，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这个汉子不会说什么好话，甚至有时候说的话还有些傻气，不怎么中听，但他的行动都显示着他的体贴和关爱。
一个姑娘若是嫁去了别人家，那就是别人家的了，就算娘家疼惜，婆家人也宽厚，也不可能像这样两家相处的亲密无间。但凡有一方多了计较的心眼儿，就不可能这么亲近，可霍连城是真把她娘家人当自己的家人来看待了，敬爱有加，也不吝啬。
不管是从前打猎还是这阵子以来住在娘家里，他一个大男人为了她，也不怕被人说闲话，从前打猎的时候就时常送些肉过来，到发生了洪灾，也没光想着自己，反倒是什么都喊上了叶家，两家人一起共度难关。
若说起山上来，还是霍连城更熟悉一些，要不是霍连城愿意拉拔叶家一把，只怕叶家也会如同村里其他人家那样茫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怎么找粮食。
叶宁没说话，伸手搂抱住他的腰，这是她难得露出的依赖和脆弱，这样的情形也只在怀孕的这段时期里有过两三次。
也许，怀孕和生病的时候人确实是会脆弱一些，也变得更依赖了，心里的防备松懈了下来。
许娇娇劝说不了，也知道叶兆安是打定主意了，因此也不敢多说什么惹他生厌，只是心里不免担忧，也希望他能够留在家里，她只是个小女人，和李氏的想法一样，只要家里能够撑过这段时日也就会好起来了，着实没必要拿命去拼这点儿银钱。
目送丈夫出门，心里担忧着，不免有些羡慕起叶宁来，叶兆安对她也是好的，只是到底年轻，还有些意气，眼前看到的、注意到的东西多了，自然会忽略了很多小事情。
到了二月里的一个夜里，大家都早早躺下休息了，还未到子时，叶宁就发动了。
下身传来一股湿意之后，骤然传来肚子的疼痛难受让她有些暴躁，大概猜到自己这是要生了，连忙伸手去推霍连城。
霍连城在叶兆安他们离开不久，就找好了稳婆，稳婆和大夫都估算了是这几日里发动，因此霍连城这些日子都胆战心惊的，压根儿就没敢睡死，更是将那稳婆早早的接了过来。
在这种时候，霍连城愿意拿出粮食来养着自己，稳婆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这会儿叶宁一推，霍连城就醒了，吓得几乎要在黑夜里跳起来。
“要，要生了？”
叶宁这会儿已经不想说话了，只瞪着他看，叫他慌乱了起来，待过了片刻，这才想起来自己得去把稳婆和岳母叫起来。
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敢擅自闯入妇人的房间，不管那妇人多大年纪还是屋里还有其他人在，都是不应当的。他只得先去敲了李氏的屋门，敲得砰砰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清晰明显。
他这会儿已经慌了，也怕李氏听不见，因此下意识的没注意控制手劲儿，不过，李氏也醒得快，连忙喊了一声儿。
“别敲了，可是宁丫头发动了？”
“娘，你快着些，宁儿这会儿怕是疼着呢。”
李氏自然是快速的穿好了衣裳，走了出去，连忙跑去喊了稳婆起来，见霍连城追着她们的脚步走，一副紧急慌乱的神色，心底有些好气又好笑，这些日子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姑爷就是将自家闺女当成菩萨一样供起来了。
为了怕这人慌起来反倒给她们添乱，干脆指使他去烧水了。
霍连城一听，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连忙去灶房烧水。待李氏过来一瞧，看着满满一大锅的水，不禁好笑。
“谁家的柴火不费劲儿，烧半锅足够了。”
她与稳婆去看了情况，觉着还好，她便出来先做着准备。这生孩子哪有多快的，尤其这还是投胎，指不定到天亮的时候能不能生下来呢。
“柴火用完了，我再去山上砍回来。”
李氏摇头叹息，倒是没再说什么，去装了米出来，洗净，放进小锅子里，加水，将小灶烧起火来。
这些日子虽然过得饱足一些，可也没什么好东西，李氏也是有些害怕自家闺女熬不住，还没生出来就没了力气。先煮着粥，一会儿可以端进去给叶宁喂上一小碗，也能精神点儿，长点儿气力。
这一夜注定不能平静，到天色灰蒙蒙，有些微亮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山村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