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这不是她该说的话。
陈鸢心跳如鼓,眼神却越发坚定起来,她今日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让她陈鸾不得安生。
人心一旦存疑,种子便会飞快生根发芽,须臾间成长为苍天大树,届时三公主的怒火,陈鸾她能受得起吗?
十多年的等待,就为今日康姨娘能被扶正,临门一脚被人摘了桃子,康姨娘忍不了,她更忍不了。
沈佳佳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掀了掀嘴角,勾出一抹极明艳的笑来。
纪婵彻底没了耐心,轻嗤一声,上前几步折了那被晒得有些蔫蔫的凤仙,花儿落在地上,染上了尘埃与热气。
“恃强凌弱如何?就是欺你又如何?”
“不过是一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当众编排正室所出嫡女,本宫好奇,这话你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吗?”
“简直不知所谓!”
纪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带着人扬长而去。
陈鸢面色由白转青,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如同失了所有气力一般,连动动手指头都不能。
这与她想的根本不一样。
第22章
傍晚, 残存在空气中的热气散去,绚丽的余晖还未遍撒就变了一种颜色,天幕上透出沉闷又压抑的黑沉之色, 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清风阁的墙角旁, 一株小树上寥寥几片绿叶, 枝头却颤巍巍开了几朵栀子花,花朵洁白, 在无处不在的暗沉笼罩下越发的洁白, 远远看着竟有种圣洁之意。
绿叶白花正对窗口,陈鸾一伸手便可触到,纤长玉指微抚,她神情淡然,杏目微敛,在第一声雷鸣响起时,紫色闪电劈开了半层天, 她倏而侧首回眸轻笑, 低声喃喃:“瞧, 变天了。”
暴风雨突至,毫无征兆滂沱而下。
豆大的雨滴落在前堂后院, 将连日来的燥热镇压回泥土里,流月将浸了雨的伞收起,擦净了手上前给陈鸾捏肩,边皱眉将刚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大夫去玉色阁瞧过了, 说是急火攻心,动了胎气,喝些药好生养着也就没事了。”
“这会子老太太和国公爷都已经回了。”
陈鸾美眸半开半阖,半晌后才淡淡出声问:“康姨娘醒了吗?”
流月手下不轻不重地按捏,道:“听说国公爷去的时候还没醒,现在喝了大夫煎的安胎药,应当已经醒了。”
这都小半天过去了。
陈鸾掀了掀眼皮,身子实在倦懒不想动弹,但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准备走一遭玉色阁。
该做的样子还是不能落下。
再说耀武扬威这件事,她还真想做一回。
才落过雨的青石路有些滑,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夜色深深,葡萄在她左前方挑着灯,风吹得灯笼打着晃儿,如同夏夜里悠悠的萤火,竟带起一丝深秋的寒意来。
玉色阁灯火通明,早间才挂上的喜庆红灯还没来得及撤下,在黑夜中晃眼刺目,陈鸾驻足片刻,极低地笑了一声,眼里蕴着满满当当的愉悦。
她性子自小温和良善,可就是再温顺的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更莫说是她这等活了两世看透人心的。
里屋窗子没有打开,通风不畅,满屋子全是药草的味儿,闻着就叫人觉得舌尖发苦,老太太与陈申都不在,想来这个时辰是都回去歇息了。
不可能都在榻前守着。
昏暗的灯光下,只有陈鸢在伺候着。
也没等人通报,陈鸾噙着一缕淡笑直接踏步进去,引来两道如刀似剑的目光。
“姨娘,我来瞧你了。”她的声音极轻,轻得像一缕烟,“闹了这么一出,我实在是累极了,回去就提不起精神,小憩了一会,才要来看姨娘,谁知外头突然下起了大雨,这才来得晚了些。”
康姨娘喝了药才缓过劲来,藏在锦被里的手指尚还冰凉发僵,见她笑意温和唤出那声姨娘,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
多年的温柔小意,谨小慎微,只因一时不察,就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还能说什么呢?
康姨娘木讷地转了转眼珠,心想这辈子,她恐怕都与正妻二字无缘了。
圣上亲下赐婚圣旨,陈申敢违抗吗?
不仅不敢,只怕还欢喜得很。
一个无家世背景的姨娘和富贵大气的亲王郡主,是人都知道怎么选。
她疲惫至极,喉咙也干得很,半晌嘶哑出声,不悲不喜,“大姑娘棋高一着,何必深夜前来炫耀?”
陈鸾自己寻了凳子坐下,舒服得喟叹一声,抬眼望靠在软垫上仿佛一天之间苍老不少的女人以及一脸愤恨的陈鸢,弯了弯唇。
“不瞒姨娘与二妹妹,我原本是没打算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透明粉嫩的指甲,有些散漫地笑:“爱来不来的,总归我还在国公府上,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呢,二妹妹与姨娘又都是爱在背后告小状的人,所以这才没了法子亲自走一趟。”
这样毫不留情的言辞,当真是完全撕破脸皮了。
这样锋芒锐利的陈鸾,谁都没有见过。
陈鸢猛的站起身来,寒声道:“装模作样,宵小之辈,我与姨娘往日对大姐姐如何,府中上下谁人不知?”
“今时今日你又是如何待我们的?”
陈鸾蓦的抬眸,精致的脸庞上泛起病态的晕红之色,秋水眸里暗含冰水,面对陈鸢的愤恨质问,她只觉得可笑无比。
“二妹妹这话说的。”她轻声嗤笑,声音溶于忽明忽暗的灯烛中,“你们往日如何待我的?我还真是有些想不明白。”
“是二妹妹你在六岁时踩了我裙角叫我掉入荷花池中,落得如今伤病不断,每逢阴雨天就头昏脑涨这件事?”
“还是康姨娘费尽心思说服我爹送我去东宫这件事?”
南边的窗子开了一条小缝,外头悬着红灯笼,喜庆得惹人欢喜,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漆黑的天空,陈鸾一张莹白小脸上的笑意消散殆尽,接着道:“你们对我做的事太多,我这人记性不好,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出来这么几件。”
她玩味地勾勾唇,眉目弯弯,“二妹妹还记得别的事吗?不若替大姐姐好生回忆回忆?”
康姨娘与陈鸢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置信,这些事她们做得小心翼翼,且都已经过去,没有任何人生疑。
陈鸾她竟什么都知道?何时的事?
失控与无力在脑海中撕扯纠结,康姨娘的脸色如白面一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微微颤栗的身子,头一次正视这个看似除了美貌其余一无是处的嫡女。
可是已经晚了。
陈鸾从凳子上起身,抚了抚套在手腕上水润的玉镯子,道:“姨娘既然没事,我也该回了。”
走到门口,她忽而粲然一笑,意味深长地劝:“姨娘千万保重身子,莫动了气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母以子贵,姨娘不是全然没有机会的。”
说罢,她也不管里头人是个什么反应,几步踏过门槛,冲着玉色阁外头伺候的丫鬟道:“姨娘身子不好,这红灯喜气,正好压压这屋里的病气,这些天就一直挂着吧,正好郡主也要进府了,到时再撤下换新的。”
走下台阶几步,身后里屋传来的花瓶破碎声在黑暗中尤为清晰可辨。
这日夜里,陈鸾自重生以来头一回睡安稳,她心中惦念着事,起得也早。
昨日被雨打过的栀子花开得越发灿烂,陈鸾坐在圆凳上,一夜好梦,她眼下的乌青消退不少,葡萄端着熬得浓稠的白粥进来,笑着道:“小姐,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话了,只说叫小姐早些回来,注意身子。”
老太太的点头松口在陈鸾的意料之中。
车马早已在府门口备好,郡主府在城东,离镇国公府很有些距离,车轱辘不紧不慢地转动,陈鸾左眼皮突然跳了几下,她轻咳一声,压下心底的悸动。
真相就在眼前,如今,只需她伸手亲自解开那层薄纱。
锦绣郡主得皇帝疼爱,又是定北王唯一的孩子,虽然自幼没了父母,但是待遇与公主无益,甚至因为老皇帝的溺宠,地位比一般公主都要高些。
许是纪婵昨日与锦绣郡主说过了,所以陈鸾一下马车,就见一个圆脸的婆子上前来问安,“郡主早知大姑娘要来,一早就叫老奴出来侯着了。”
“京都皆传镇国公的掌上明珠容颜绝世,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果真是个极标志的。”那个婆子不卑不亢,夸起人来极真诚。
陈鸾红了脸,轻声道:“嬷嬷谬赞了。”
那嬷嬷闻言只是咧嘴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那神色,显然而然是极满意的。
这是陈鸾头一次进郡主府,绕过了一片宁静的小花园,又走过一条缠满了藤蔓的长廊,廊下挂着木秋千,一些牵牛花藤绕上去,藤上还挂着露水,美得出离。
那圆脸的婆子在前边带路,用手指着前头布着雾气的小湖泊笑吟吟地道:“今日一早府上来了贵客,郡主让老奴迎姑娘进来时说她在小湖边垂钓,叫老奴将姑娘直接带过去就好。”
陈鸾妙目一凝,在锦绣郡主眼中都算得上贵客的,身份有多显赫?
临近湖泊,方圆数百米雾气蒸腾,寻不到人影,陈鸾跟在圆脸的婆子身后,步子轻盈,身姿妙曼,明艳的小脸上自始至终噙着恬淡的笑意。
直到看见前方坐着垂钓的两道身影。
女人长发被风吹动,身子纤细,早起的风有些寒凉,她身上披了一层小毯子,听了动静转过头来,见是陈鸾,笑得十分温柔,如冰雪消融后第一缕春风拂过山岗。
“阿鸾来了?”
陈鸾头一回离这个名动京城的郡主如此近,此时此刻,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到了另一人的身上。
白衣胜雪,书生模样,背影笔挺,哪怕没有回身露脸,陈鸾都能一眼认出。
那个婆子口中的贵客,原就是纪焕。
“陈鸾请郡主安,请八皇子安。”她福了福身,声音如珠环玉碰,好听得很。
锦绣郡主面容姣好,整个人如春水一样温和,她亲自扶着陈鸾起身,冲着那个嬷嬷吩咐道:“去给大姑娘搬椅子过来。”
雾气寒烟,轻拢慢聚,再渐渐扩开,粼粼的湖面露出真容,陈鸾坐在锦绣郡主与男人中间,来时的满腹草稿这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万万没想到男人也在这,这叫她如何开口?
“昨夜下了雨,早间寒凉,可是冷了?”锦绣郡主眉目带笑问她。
陈鸾摇头,欲言又止的纠结样子无辜得很,锦绣郡主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不妨直说,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无需拘着自个。”
陈鸾听了这话,下意识就往男人那瞥了一眼,正巧纪焕手中的鱼竿一握,一尾寸长的小鱼在空中划出半圆的弧度,落到了装着水的木桶里。
男人置若罔闻,只是松了手,又拿过雪白的帕子细细擦拭着虎口,片刻后挑眉,剑眉拢雪。
极轻微的一个动作,她就知他心情不好。
不知怎的,最近几回见他,倒是少见他再穿黑色衣袍,反而偏爱起月白的素淡之色来。
陈鸾挪开目光,咬了咬下唇,毕竟是镇国公府的家事,当着纪焕的面问出来,叫她觉着有些难以启齿。
她只单单觉着自个足够了解身侧的男人,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心思所在,尽皆在他眼中。
纪焕了解她,甚至多过她在意他。
“大姑娘是为你母亲而来?”他们两个皆沉默着不开口,锦绣郡主得了纪婵的消息,自然也知她一大早来此是为何事。
陈鸾敛了心神,郑重开口,道:“郡主料事如神,家母之事,鸾儿一直不知内情,今日前来,就是想请郡主告知一二。”
锦绣郡主轻轻颔首,徐徐道来:“你母亲是个心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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