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 第26章

作者:画七 标签: 穿越重生

  陈鸾心里乱得如麻一样,午膳也用得心不在焉,挑了几粒白净的米饭后就没怎么动过筷子了。

  出了明兰宫,悬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阳光芒四射,宫墙的阴影落在狭长的宫道上,仿佛偌大天地间只有这一处躲凉之所。

  小姑娘神情蔫蔫,方才在殿里就神不思蜀,午膳也才动了几下筷子,纪焕眉头皱得死紧,停了脚下的步子。

  陈鸾果真没注意,直直地撞到纪焕身上,太子蟒袍威严肃然,棱角冰冷,她蓦的回神,男人衣裳上沾惹着极清淡的竹香,缭绕在鼻尖,她喉咙突然有些发痒。

  偏僻的宫殿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宫女太监离得远远的缀在后头,见此情景,纷纷转过头去。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个性子?这么不当心。”纪焕声音清冷,如这炎炎夏日兜头而下的凉水,能浇灭心底的每一丝躁意。

  陈鸾呐呐,没有说话。

  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咽了咽唾沫,瞧着纪焕蹙眉冷然的模样,勉强勾出一抹笑,道:“殿下总突然停下来,事先也没个声的。”

  小姑娘说这话时清眸澈澈,瞳孔黑白分明,里头的藏匿的复杂情绪纤毫毕现,纪焕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手指骨,又极快地放开。

  他面色寸寸阴鸷下来,语气却仍极温和,朱红色大门的黑影下,他慢条斯理地问:“母后为难你了?”

  陈鸾睫毛微扇,如青葱的指甲挑起半面雪白的帕子,侧首认真地道:“殿下莫乱说,母后待人温和,更何况婵儿也在,谁能欺负得了我?”

  那几段话也算不得欺负,最多也只算敲打,何况这事本就是她做得不对,听训反省都是应该的。

  男人细细观察她的神色,而后勾了勾唇,将她一缕飘落脸颊的发挽到而后,道:“天气热,先回东宫。”

  小姑娘傻得慌,看似比谁都端庄,实则性子软,容易遭人欺负,还是个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若不是真被惹恼了,断没有回击这一说法的。

  不然也不至于叫他那样不放心,恨不得事事过问了。

  一路默然无语,热风拂面,陈鸾一路盯着前头那摆动的金边衣角,从心底慢慢腾起一股极迟钝的欢喜与雀跃来。

  这情愫来得莫名,又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终得偿所愿后一点点迸发着叫嚣着喷薄欲出。

  毓庆宫和太子办事的浮光殿隔着不远,飞檐翘角,琉璃砖瓦,红墙绿树,东宫所有的繁华景象皆落在这两座宫殿附近。

  这几日太子大婚,按理说新婚燕尔,纪焕能告一段时间婚假,此乃人之常情,但昌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纯靠着汤药吊着一口气,所以担子全落在了纪焕身上。

  午后,陈鸾来了睡意,冰盆搁在小几上,她腰间搭着一条薄毯,靠在软枕下,美眸半开半合,绵延出几丝困意。

  进来伺候的是明月,她轻手轻脚地将珠帘放下,清脆的碰撞声婉转入耳,和着窗子外的虫鸣声,俨然就是一曲安眠小调。

  红木镶珠刻双凤纹屏风外,纪焕命人搬来了奏疏,男人威仪自成,龙章凤姿,就连皱眉时也是别一般的清冷俊朗。

  明月偷偷瞥了两眼,一颗心跳得厉害。

  她自持姿色不俗,又得了老太太吩咐,自然不会把自己定位成一个贴身宫女,整日里看主人脸色行事,一辈子出不了头。

  像太子殿下这样的男子,若论权势地位甚至相貌,全京城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她有野心,想要傍上这样的男人。

  东宫后院空荡清冷,哪怕她能得了殿下宠幸,做个东宫侍妾,那未来……也是皇宫里正经的主子。

  未必就没有一步登天的机会。

  越想,明月脸上的笑就越甜。

  她身姿窈窕,衣裙带风,走到案桌旁,福了福身,声音温柔甜腻:“殿下,可要沏杯茶呈上来?”

  明月身上穿着宫装,却没有半分宫女的样子,不仅不垂头敛目,反而露出一双弯弯狐狸目,有些痴迷地望着纪焕笔挺的身影。

  她自幼美貌,被老太太买下日日调/教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自己的用途。

  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骨子里都流着凉薄的血液,女人对他们来说,就如同衣裳一样,今日穿这件明日换那件,图个新鲜劲罢了。

  怕是就连明媒正娶的发妻原配,在他们的心中,也不过是可以利用的棋子,要真要说占了多大的分量,却是极不现实的。

  既然如此,她以色诱人,哪怕得不到男人半点真心,得个子嗣,后半辈子算是泼天的荣华富贵了。

  纪焕丢下手中的折子,揉了揉隐痛的眉心,朝着这不懂规矩的宫女看去,剑眉紧皱,低喝道:“下去。”

  竟是半个眼神也不分给她。

  明月眼神陡然一黯,但瞧着男人隐含怒气的面庞,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心中默念着来日方长,这才眼泪涟涟地低声告退。

  殿中凉快,孔雀蓝釉三足小香炉里熏着上好的茉莉香,绕过屏风,一袭珠帘落地,隐约能瞧见里头半挂半落的床幔,也能瞧见半支起身子娇无力的女子。

  纪焕几步走过去,里头伸出一双皎皎玉手,替他拂开了那层珠帘。

  香风暗袭,美人身上披着薄毯,腰肢纤细曲线窈窕,杏眸里蕴着层雾气,也不知醒了多久了。

  “怎么醒了?”小姑娘睡得迷糊,一张小脸微红,朱唇像是滴了血一样,上头还印着一排整齐的牙印。

  这是怎么了?

  陈鸾一向睡得浅,心里又藏着诸多的事,说是小眯一会,实则当真就是闭了会眼,明月的声音将她惊醒,在床榻上怔怔坐了好一会。

  明月自恃姿色不俗,太过心急,日后若是真叫她出了头,也是个不好拿捏的。

  陈鸾有些头疼,她向来不爱理睬这些,如今嫁了人,这些事反倒没完没了一样,一刻不肯安生地寻来了。

  “听着动静便醒了,殿下可处理完政务了?”她声音绵绵柔柔,带着七分睡醒后的糯意,只是对方才所见只字不提。

  纪焕将小姑娘抱到怀中,粗砺的手指把玩着她青葱一样的指尖,又去抚弄她散落满间的秀发,发间的幽香撩动人心,男人胸膛坚硬,声音醇厚暗哑:“处理完了。”

  陈鸾动了动身子,给自己寻了处更舒坦的地处靠着,纪焕爱极她这幅身娇无力懒洋洋靠在他身上的模样,当下眉宇间也藏了几分不甚明显的笑意,低缓地问:“今日可歇息好了?”

  陈鸾伸手捉了他腰上挂着的荷包,荷包下的流苏左右晃荡,她掩唇打了个哈欠,顿时眼泪涟涟,将脑袋往男人矜贵的朝服里一埋,道:“还是有些困的。”

  男人身上似乎带着一种莫名令人心安的魔力,陈鸾这会却是真来了些困意,睫毛扇了几下,最后合上了那双漂亮的水眸。

  “睡吧,我就在毓庆宫待着。”纪焕揉了揉她的发,声音慢悠,“睡醒了,也该将咱们的洞房花烛夜补齐。”

  他格外爱一本正经地漠着脸逗弄她,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不厌其烦。

  怀中的小姑娘身子一僵,旋即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露出来的耳根子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  纪焕:这次没有开玩笑,我认真的!

第31章

  毓庆宫中缭绕着淡雅的茉莉花香, 怀中的小姑娘许是真的乏了,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身子软和得如面团一样, 腰肢纤细似是一掐就能断开,纪焕根本不敢使力抱着。

  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 放在心上怕碎了。

  小姑娘睫毛卷翘, 如同一把小刷子,稍稍往近了看, 每一根都瞧得分明。

  这睫毛覆盖下, 是那双叫人看了皆要觉着惊艳的杏花眸。

  小姑娘睡得并不久。

  胡元面色匆匆,前来禀报政事,还没到走到近前呢,就见到自家英明神武从不近女色的太子爷怀中拱出一个女人的脑袋,还有一截长长的秀发。

  随之而来的,还有太子爷一瞬间凌厉起来的目光。

  胡元讪笑两声,这太子爷尝过了女人的滋味, 总该多纳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入东宫伺候着吧, 子嗣方面也能多多益善。

  万岁爷那可一直催得不行呢。

  陈鸾脸皮薄, 此时桃面杏腮,微咬下唇, 挣扎着动了动身子,声音含羞带怯,低声道:“殿下,快将我放下来呀, 等会被瞧见了。”

  此番情景被人瞧见,成何体统?

  古往今来,哪有这般放肆的太子妃?

  纪焕不急不忙替她理了理衣裳,手臂如同有力的铁钳,任她怎么暗暗使劲都挣脱不了分毫,陈鸾气结,用力扯了扯他荷包上的流苏穗,将脑袋埋在他衣袍间,只露出一个纤细到弱不禁风的背影。

  许久没见她这般孩子气的动作,纪焕失笑,将人好生放到榻上,声音下意识放得温和,“孤方才命小厨房做了些糕点,你若是饿了,就先吃些垫垫肚子,等会子孤来毓庆宫陪你用晚膳。”

  太子爷不善言语,哄她与哄小孩子的语气别无二致,这般哄人却也算得上是头一遭。

  他还记着,小姑娘这一日都没吃什么东西。

  实在娇贵又难养。

  陈鸾清醒了一些,眼底也蓦的染上了几分清浅的笑意,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两个甜蜜的小梨涡来,道:“若是殿下来晚了,嬷嬷亲自做的小酥肉便没有了。”

  纪焕极低地笑了几声,揉了揉她的发。

  帘子掀开又落下,男人大步流星离去,陈鸾身子底下垫着柔软的褥子,用的是最上乘的料子,每一处都精致得无可挑剔。

  她双手环着膝,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事,纪焕突如其来的承诺,皇后敲打警告的那席话,以及她两月前对着他说的那些口不择言的胡话。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身上流着皇室最高贵的血脉,难道真的能做到心无芥蒂,一笑泯前尘吗?

  换位思考,如若这事落在她身上,定然是不能释怀的,天下女子何其多,又何必再自取其辱将脸凑上去贴一回冷屁股?

  陈鸾伸手拨了那面珠帘,披上外衣走到窗子口,南面的窗子半开着,热风作怪,涌动着争先恐后挤入殿中,又与冰盆中渗出的寒气相撞,奇迹般的融合在一起。

  浮光殿,纪焕坐在紫檀雕花椅上,神色阴鸷,眉心紧锁,一身太子朝服泛着生硬的冷光,盯着胡元不怒反笑:“他当真如此说?”

  胡元身子早已僵得不能再僵,心里叫苦不迭,原以为国公府就算不聪明,也该有些眼力见,哪知事到如今,还敢有所倚仗地提条件。

  真将他自己看得太重了。

  若不是为着太子妃,这位爷哪能自始至终对国公府客客气气的多加忍让?

  纪焕又瞥了眼手中的密信,嗤笑着冷声道:“太子妃入东宫不过才两日,他们就如此迫不及待往孤的东宫塞侧妃,真当孤这东宫是无人之境,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胡元低眉顺目,斟酌了会言辞,道:“殿下,奴才还听闻了一件事,这事从国公府流传出来,又被迅速封了口,传出消息的人皆被灭了口。”

  “说。”纪焕眼底蕴着簌簌风雪,手指缝里夹着那一纸书信把玩,神色凉薄。

  “太子妃娘娘昨日出嫁时,国公府二姑娘并未出现,等花轿出了门,二姑娘竟在房中上了吊,幸亏发现得早,被丫鬟拦了下来,只是醒来后竟闹着说非东宫不入,哪怕做个妾,只要能侍奉在殿下身侧,便此生无憾。”

  说着说着,就连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胡元都咋舌不已,在嫡姐的大婚之日做出这等大不敬之事,若不封口,整个国公府都在劫难逃。

  这可是藐视天威,大不敬的死罪。

  纪焕眸色渐深,周身气势如山,搭在椅子上的手背青筋毕现,已是怒极。

  陈申那个老匹夫,真是越老越拎不清状况了,谁若用他,准出差错。

  其实陈申心底也算是明白,皇储之争已彻底落下帷幕,大姑娘为东宫妃,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二姑娘却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寻死的心都有了,气得老太太当即就一口气提不上来昏了过去。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更莫说陈鸢是他打心眼里从小疼到大的,更何况在他眼里,那就是件美事,一则太子殿下可享齐人之福,二则深宫里头,姐妹两也好相互照照应,光耀门楣。

  对太子,对国公府,都是一件好事。

  于是陈申在老太太还未醒的情况下,意气风发挥毫写了这么封信,秘密遣人送到了东宫。

  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胡元大气不敢喘,片刻后壮着胆子上前,问:“殿下,这信……该如何回复?”

  “不必回。”纪焕松了手,长身玉立站在内殿之中,声音里揉杂着三九天里的雪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