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桥 第30章

作者:画七 标签: 穿越重生

  “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祖母也应有所耳闻,鸾儿与太子殿下殿下的这桩婚事并未一帆顺风水到渠成,其中波折,祖母当比谁都清楚。”

  “鸾儿与殿下有年少相伴之谊 ,是以殿下念着旧情,格外宽纵些,可这并不是国公府得寸进尺的筹码。”

  老太太是何等聪慧人?这些话,陈鸾不说,她心底也是门清,只是到底还是心存侥幸,想着保下那个一时昏头的庶孙女。

  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祖母知道,你也不容易。”

  踏入了那扇宫门,又有哪个是容易的?

  不过都是将无奈埋在心里,有苦自尝罢了。

  “既然你已拿定了主意,这事便照你说的办。”老太太不得不妥协着松了口。

  陈鸾身子悄然放松了些,而后站起身来,亲自给老太太倒了盏热茶,广袖上描着的小叶牡丹拂过茶盏上那个寓意极好的寿字,一触即离。

  她将茶盏送到老太太手中,眼睑微垂,道:“此事还得麻烦祖母。”

  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姑娘,饶是太子妃,也不好插手多管庶妹的婚事,不然难免落人口舌惹人诟病。

  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她接过递来的茶盏,有些疲惫地睁眼应下:“等你今日回去,我便同二丫头说。”

  “今后如何,都是你们各自的造化了。”

  陈鸾侧脸柔和恭顺,又同老太太说了好些话,直到老太太喝下的那碗药发了效,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了才替她掖好被角,站起身来出了里屋。

  与此同时,正院书房里,气氛近乎凝结成了冰。

  纪焕大刀阔斧端坐在黑檀椅上,两条狭长的剑眉微皱,气势凛然,桌案前摊着一份奏疏,白纸黑字,洋洋洒洒一大篇,全是弹劾废太子纪萧的。

  陈申立于一侧,国字脸紧绷,不时观察一下座椅上男人的神情。

  男人生得俊美无俦,偏生眉间总是含着一两抹阴鸷寒凉,不由得叫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

  陈申面色不由得更凝重了几分。

  蛟龙少时潜伏泥潭,运筹帷幄多年,终而崭露头角,这样的隐忍心计,任何人都轻视不得。

  书房里熏的是调香馆所制佩兰香,白烟袅袅而起,气味如兰淡雅,又有清利头目之功效,故而多放置在书屋堂院。

  纪焕目光再一次漫不经心地瞥过那份还未呈到皇帝跟前的奏疏,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陈申向来会察言观色,这会忍不住低着声道:“殿下若是觉得可行,臣今夜稍作整改,明日便呈交养心殿给皇上过目。”

  纪焕站起身来,布着些薄茧的粗砺手指拂过那些力道遒劲的字符,终于开口,道:“此事不妥。”

  陈申脸上的笑容稍淡几分,沉吟片刻,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开口:“殿下宅心仁厚,不肯行落井下石之事,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从前庸王一派党羽众多,为避免夜长梦多,咱们总该先下手为强的。”

  庸王犯了那样大的罪,皇上却只将他幽静王府,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未必没可能使法子叫龙椅上那位心软,重新起复任用。

  纪焕掀了掀眼皮,冷然道:“国公爷也说了,那是从前。”

  为了利益而聚在一起的散沙,个个心怀鬼胎精明得过分,纪萧被幽禁王府,除了几个坚定的老□□,竟没有一人上奏为其求情。

  乌合之众,翻不起风浪。

  龙椅上那位身子病重,可脑子还没糊涂,他这前脚才将小姑娘迎入东宫,后脚镇国公就上折子参纪萧一本,任谁都能觉出些微妙来。

  到时候只怕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孤心中自有计较,国公做好分内之事即可。”纪焕声音清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笑非笑地望着陈申,道:“孤记着月前,国公爷与庸王在听雪楼举杯畅饮,他还曾唤过你一声岳父?”

  玩笑话从男人嘴里吐出来,半分也没有玩笑的意思,陈申额上登时就冒出了几颗豆大的冷汗,他搓了搓手,咽了咽口水,讪讪地道:“殿下说笑了。”

  纪焕置若罔闻,勾勾唇角,道:“孤与太子妃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她入了东宫,孤自然百般呵护,国公爷也该好生整顿府上,丫鬟婆子碎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应有个尺度章程。”

  明显的意有所指,暗含警告,言语间尽是对他那嫡女的维护之意。

  窗子外有风吹进书房中,吹散了袅娜而起的香烟,也吹得陈申后背冰凉。

  竟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陈鸢与丫鬟端着两盏香气四溢的热茶走了进来。

  今日她打扮得格外用心,头上簪着精致的鎏金蝶钗,穿着一件流彩堆花云锦裙,两颊生晕,双眸含情,瓷白的茶盏与葱白玉手交叠在一处,说不出的韵味风流。

  她身子比陈鸾丰/腴些,两人美得各有千秋。

  “殿下请用茶。”陈鸢将茶盏轻轻放在纪焕身侧案桌上,声音娇糯,一双眼眸媚得能滴出水来。

  美人倾心,这样直白的眼神与诱惑,是个男人都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坐怀不乱。

  可纪焕甚至没多瞥一眼,他有些不耐烦地皱眉。

  这女人身上抹的什么香?

  难闻得很。

  陈申冲着陈鸢使了使眼色,而后轻咳了两声,走到纪焕身侧,道:“臣前日写给殿下的那封信……”

  纪焕长身玉立,神色晦暗,抚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默不作声,就在陈鸢脸红心跳的时候,听到了男人一声轻嗤。

  “国公府的二小姐?”

  陈鸢抬眸,满脸不胜娇怯,轻轻颔首,福了福身,道:“回殿下的话,正是臣女。”

  纪焕的眼里蓦的蒙上一层化不开的浓雾,神情阴鸷得不像话,声音中蕴着浓烈的威严与不喜,“孤与太子妃大婚当日,你做了何事?”

  这话一问出来,陈申与陈鸢的脸色齐齐变得惨白,后者立刻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她从没想过真的寻死,她正青春美貌,若说真死,自然是不舍得的。

  她只是想让陈申看到自己的决心,从而为她谋划入东宫的事,所以才以这样的方式逼得他妥协。

  事过之后,国公府自然会选择灭口,她不用担心这事传露出去。

  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到底陈申见过大场面,他愣怔一会后迅速回了神,一拍衣袖半跪在地上,辩解道:“殿下容禀,小女年少不懂事,那日之事全因对殿下芳心暗许,真心一片,还望殿下明察,原谅小女。”

  陈申话音刚落,陈鸢白皙的脸颊上就滑落两条泪痕,哭得无声,惹人怜爱。

第35章

  书房之中, 窗子半开半合,外边天空越见阴沉,瞧着是要下雨的阵仗, 夏风里带着闷热与压抑,吹进屋子里, 荡得人心浮气躁。

  纪焕漠着脸不说话, 整个书屋便只听得到女人低低的啜泣哽咽声。

  陈申只以为纪焕抹不开太子爷的颜面主动开口,于是在心中打好草稿, 斟酌着开口, 道:“微臣小女虽是庶出,可平素吃穿用度,包括教学的先生,皆是比照着鸾儿来的,性子最是温顺乖巧,此次若非因对殿下的一片痴心,也不会做出这等傻事来。”

  听着, 倒是真像那么一回事。

  纪焕如鹰般锐利的目光落在陈鸢那张梨花带雨, 不胜娇楚的面庞上, 而后胶着在她精致的眉眼间。

  那眉目间,蕴着与陈鸾三四分相似的神韵。

  他长指敲在案桌上, 发出一顿一顿的轻响,陈鸢觉着跪得膝盖生疼,心却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男人终于开了口,带着一股子散漫的诘问, 似笑非笑,只叫人觉着捉摸不透,“这么说,倒全成了孤的过错?”

  陈鸢纤细的身子一颤,咬着下唇低声道:“臣女不敢。”

  陈申急忙朗笑几声打圆场:“殿下丰神俊朗,龙凤之姿,见过的女子自然都心心念念,一颗心全挂在殿下身上了。”

  纪焕哑然失笑,这陈申别的本事没有,拍须溜马的功夫倒是到了家。

  “殿下后院人少,鸢儿自幼善解人意,殿下每日处理完政务,听琴赏舞,消乏解疲,岂不美哉?”

  陈申算不上是个沉迷贪恋美色,整日溺在温柔乡的男人,单看国公府多年没进新人,就能有所了解。

  可这男人嘛,特别还是身居高位年轻有为的男人,生活总得讲究些情/趣。

  太子妃负责管理后院琐事,端庄大气,却往往做不到温柔小意,担着正妻的名分,上要堵住外头悠悠之口,下要紧着后院作妖的侍妾,与夫君之间,最多就是做到个相敬如宾。

  他镇国公两个女儿,一个稳坐太子妃之位,一个稳住太子的心,在前朝,也可成为一种助力。

  纪焕大拇指指腹拂过方才陈鸢送上来的那盏热茶,茶香清冽,青黄的茶水褪去了灼人的热气,已然变温了。

  “若她入东宫,国公府庶女,又是太子妃的妹妹,孤该给个什么名分?”纪焕有些玩味地勾唇,似是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般。

  陈鸢猛的抬眸,胸膛狠狠起伏几下,一直蓄在眼眶里的泪珠簌簌而下,这回却是真真正正的喜极而泣。

  只要太子松口,她入东宫,自然不可能真的做个无名无分的侍妾。

  就算够不着良娣,也得是个良媛吧。

  陈申瞧着小女儿这幅模样,一时之间也觉着欣慰,只是该说的客套话,还是得说全了,“这自然是随殿下心意,能侍奉殿下身侧,是微臣两个女儿荣幸。”

  纪焕笑着笑着,神色倏而冷了下来,“国公爷,在孤大婚之日行如此荒诞之事,若被父皇得知,追究起来,你可知是怎样的罪?”

  男人长身玉立,神情阴鸷,竟似地府行走人间的阎君般,每一个字符里都蕴着化不开的威严,森寒彻彻。

  陈申的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实在不知道这个新任太子爷是个什么草包脑子。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桩叫人无法拒绝的好事。

  他国公府的庶女以侍妾身份入东宫,还能委屈了他纪焕不成?

  纪焕他再有能耐,不过也是个孤傲的小辈罢了……

  陈申眯了眯眼。

  陈鸢这时却微微直起身子,以头伏地,哽咽着道:“臣女知罪,求殿下责罚。”

  纪焕有些不耐地挑挑眉,脚下拐了个弯,朝着门外走去。

  竟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半分面子也不给了。

  黑底金边描蟒纹长靴平稳,落过跪着的女人身边时,才停了片刻,话语间轻带嘲弄:“去年宫宴,花亭之中,二小姐与安武侯庶长子在做些什么,可还要孤提醒?”

  陈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张国字脸上青白交织,片刻后看向陈鸢,眼底的失望之意不加掩饰,冷着声音道:“殿下所说安武侯庶子,你可与他有过交集?”

  安武侯……那是个整日里只知溜猫逗狗,眠花宿柳的浪荡子,年纪老大不小了,却只能靠祖上余荫过活。

  他的庶长子,那就是比一般的寒门学士还有所不如。

  陈鸢怎么会与之产生交集?甚至听纪焕的口气,两人之间还不是一般的熟稔。

  陈鸢自己也是一头雾水,急忙摇头,不敢被扣上这样一顶大帽子,颤着声音否认:“殿下明鉴,臣女从未见过安武侯长子,更不可能……不可能与他有些什么,殿下可是看错了?”

  纪焕却不搭理她,侧首望着陈申,意味深长地道:“孤平生最恨,便是随风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这国公府乌烟瘴气,全是些没有脑子的东西,偏偏出了个他最喜欢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