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那时她年岁尚小,身子还未彻底长开就已是闻名京都的美人,情窦初开,又是出身大家,对着纪婵与沈佳佳放下不少豪言,定要暖化纪焕的那颗凉薄心。
也不知说了多少大话。
竟全部被正主知道了吗?
纪焕不置可否,修长如玉的食指轻点在茶水几上,一下一下的极有韵律,又惊起些微压迫之感,男人声音醇厚低沉,夹杂三两分诱哄,“如何?”
陈鸾微咬下唇,朝着男人走近几步,杏目弯弯含水涟涟,小脸上三分清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
不管怎样,她总得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更遑论自幼相处,她深知男人喜好,哄他高兴,并不算难。
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赌约,她占尽了便宜。
美人纤纤素手,携着幽香拂过男人鼻尖,她伸手勾了勾男人有些粗糙的小指,仅仅是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便叫纪焕身子陡然一僵,目光一暗再暗。
男人端坐在椅子上,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丝毫不为所动,任她胡作非为。
陈鸾倏而勾唇一笑,露出两个娇软的小梨涡,在男人耳边吐气/如兰:“臣妾前两日去婵儿那,恰巧得了三坛桑罗酒。”
“皇上酒量极佳,略斟几杯,当不会影响明日早朝?”
小姑娘的声音极好听,绵绵柔柔的绕在了心上,是个男人都不忍拒绝。
哪怕对象是素来淡漠不近人情的纪焕。
他从喉间低嗯一声,将她一缕长发绕在长指上,意味深长地道:“无妨,今夜鸾鸾斟一杯,我喝一杯。”
陈鸾从他怀中轻巧脱身,娇娇妖妖,欲拒还迎,男人的目光热烈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随着她移动,直要将人吞噬才肯罢休。
他从未见过小姑娘这样的一面。
如蕴天地精粹而生的精灵,灵动张扬,眼底全是星光,勾人心魄。
红烛摇曳,从南边的窗子往外遥望,整个皇宫气势磅礴,隐约窥见幽深轮廓冰山一角,像是一个个伫立在黑暗中的远古武士,沉默而古老,守护着单代流传的秘密与血脉。
描着不知名古老图案的酒坛子敞开,酒液的醇冽清香盖过了这殿中浅淡的桃花香,男人明黄色衣袍威严凛凛,微眯着眼接过小姑娘又一次递过的精致酒盏,并不急着一饮而尽,而是一口口啜饮。
而坐在他对面的陈鸾,连着三小盏下肚,面上就升起了晕红,她以手托腮,露出手腕上戴着的珊瑚手钏,那是纪焕前些天派人送来的。
对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陈鸾面前泛出影影绰绰的黑影,最后都重合成了一道人影,那人一身明黄,五爪金龙游曳,如九重天上下凡的谪仙一样。
哪怕喝了酒脑子里一片混沌,她也一下认出了他。
夜风穿堂而过,床幔飘动,熏着的桃花香混合着桑罗酒独有的清冽,更引得人发醉。
陈鸾觉着自己已喝下去许多,足够男人尽性,可是他却迟迟不起身,也不见很开心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到很多事,前世她倒在甘泉宫的地上,死在纪焕的怀里,今生处处提防,还是被镇国公府推出去做了一颗无用的棋子,在她亲生父亲眼里,她还不及一个庶女来得重要。
人前光鲜,人后默默忍气吞声。
前世今生都在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唯恐一步踏错,便再没有重来的机会,一刻的放松也不能有。
这深宫重重,竟没有一处她的容身之所。
陈鸾神情愣怔,纤细的手指落在酒盏上,用力到指骨泛白,她抬起手臂,想将酒盏送到男人手里。
“哐当。”
清脆的一声,酒盏从陈鸾手指间滑落,在空中直直下坠,而后骨碌碌滚了个圈,里头的酒液撒了一地。
纪焕皱着眉头瞥了滚到桌凳角落的酒盏一眼,而后目光胶着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
这酒后劲极大,她像是醉得狠了,脸颊两侧泛出醉人的桃红,只是眼里不知何时蓄起了莹莹水光,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滑落,一颗一颗砸在放着酒坛的桌子上,溅起一小滩水/渍。
纪焕手中动作一滞,他站起身,几步踱到陈鸾跟前,才要伸手将她揽到身边,就见她提着裙角飞快地避了开来。
男人眸光骤然变冷。
陈鸾果真是醉了,脑袋疼得很,乱嗡嗡的直叫唤,她眼前幻变出五六个人,一会是纪萧阴冷的脸,一会是那幕僚嗤笑的神情,最后化成一个与她有着三四分相似的人影。
是陈鸢。
她手里端着那碗深黑的药汁,一步步朝她走近,一边走一边道:“成王败寇,姐姐到底还是输给了我。”
陈鸾猛的抬头,眼尾微红,字字冷冽:“我没有输给你。”
纪焕微愣,有些哭笑不得地随声附和,声音难得温和:“好,鸾鸾没有输给我。”
陈鸾睫毛微扇,而后缓缓蹲下身子,抱着膝头无声啜泣,眼里的泪光看得纪焕喉头一紧,继而心软得一塌糊涂,他走过去将身子绵软的小姑娘拉到怀里,无声地喟叹一声。
早知她会醉成这样,就不该逗她的。
男人喝的酒也不少,却瞧起来丝毫没有醉意,倒是身上淡雅的竹香被酒味压下去不少,陈鸾软绵绵地靠在他胸/膛上,止不住地抽泣。
纪焕将人好生挪到床/榻上,拿了她手中雪白的帕子一点点擦过小姑娘哭得泛红的眼角,动作不敢太重,轻轻的一扫而过,脸上却是皱着眉,低沉道:“你哭什么?”
陈鸾瘪了瘪嘴,靠在软枕上,不声不响地闭了眼睛,还是一副不甚舒坦的模样,对他的问话爱答不理。
纪焕起身,准备唤人煮了醒酒汤送进来。
可他才将将站稳,就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一个软绵绵浑身缭绕着酒味的身子贴上来,男人默了默,侧首与小姑娘商量:“鸾鸾,我唤人去煮醒酒汤。”
“喝了醒酒汤,你身子就不难受了,可好?”
陈鸾用昏热的脸蛋去蹭男人的脖/颈,不说话,也不依言放手,闭着眼眸十分难受的模样。
脑子里有许多场景划过,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上,那日,昌帝和许皇后都在问她肚子的消息,那时她与纪萧每夜分榻而眠,两看相厌,恨不得对方永远消失不露面才好。
可就是那一催,晚上纪萧就去了她的宫里。
陈鸾脑袋歪在纪焕的肩头上,眉心紧蹙,极轻地低喃:“纪萧……”
只这一声,纪焕的身子彻底僵硬下来,血液里有什么东西叫嚣着崩坏,他猛的闭了眸子,再睁开时全然不见了方才的温和,一双眸子幽深如古井,风雨欲来。
“陈鸾,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哑着声音压着怒气问,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年末冬季飘飞的雪沫子,温度寒凉。
陈鸾不耐地将他伸出的手打落,声音满是厌恶,带着些微的酒气,“你知道的,我喜欢纪焕。”
“你与……与那幕僚的肮脏之事,我替你掩护着,在外人跟前做戏,你也该遵守承诺……不碰我。”
她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词不接句,像是在噩梦一样,嫣红的唇/瓣血色流失,直至最后,苍白一片。
夜越来越深,皎洁的月轮被一片阴云覆盖,星辉变得越发炽盛,内殿中灯光灼灼,亮堂一片,她的呓语声显得尤为清晰。
纪焕坐回床/沿上,小姑娘原本趴在他脊背上,这会顺势软倒在他怀中,眉目精致,娇/侬软语,醉态十足。
她不过寥寥几句话,便能搅得他心里翻涌起无边的滔浪,大起大落,这世间只怕是没人再有这样的本事了。
纪焕将小姑娘搂在怀里,她这会倒是对他百依百顺,他手臂才微一挪动,她就跟着靠了上来。
这时的风已带了□□分的寒意,从窗口缝隙飘进来,陈鸾便又往男人怀里钻了钻,细细地打了个哆嗦。
“冷了?”纪焕眉目稍缓,与那双蕴着朦胧水雾的眼眸四目相对,“快到床上躺着,我唤人进来伺候你沐浴更衣。”
陈鸾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像是在仔细辨认着什么,过了好半晌才哑着声音试探着道:“纪焕?”
这样专注而热烈的眼光,他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了。
“是我。”
陈鸾眨了眨眼,而后陡然抽泣一声,虚虚地揪着他的腰/带,睫毛上还挂着一大颗颤巍巍的泪珠,欲落不落,楚楚可怜,能要了男人的命。
“阿焕,你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我呢?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等到我都要嫁给别人了,你还是……还是不喜欢我。”
这段话如同最烈的酒,让男人身子陡然僵直,血液逆流,他嘴唇微抿,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若是真不喜欢我,为何又总要护着我,每一回都给我一点希望呢?”陈鸾双眸大而无神,眼神灰败,她松了男人明黄的衣袖,转而抚上那张俊美冷然的脸颊。
手指尖上的温度冰凉,她楞楞地停下了动作,转而问他:“阿焕,你冷吗?”
“我死的时候,你的脸也这样凉,冻得手都抖了。”
“阿焕,你别理陈鸢,我不喜欢你和她在一起,你们走在一起的模样,我看得眼睛都酸了。”
她抚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自顾自的说了许多话,像是有些累了,手从他脸上滑落,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牢牢包裹住,耳边是男人沙哑而低沉的应承声。
“好,都听我们鸾鸾的,不理她。”
陈鸾有些依恋地蹭了蹭他温热的手掌,眉眼微弯,吸了吸鼻头,有些委屈地抱怨:“你从前都不叫我鸾鸾的。”
纪焕修长的食指微动,一点点抚过她精致的眉眼,声音哑得不像话,“日后都这样叫你。”
胡闹了这么一通,醉意袭来,陈鸾墨黑如海藻的青丝垂落,蜿蜒在男人一身龙袍上,像是明黄色里开出了一团黑色的花。
纪焕将人轻轻放在那对绣着龙凤的软枕上,心里乱成了一团麻,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浑身血液里冲撞,心口酸胀得要命。
偏偏小姑娘还用力揪着他的衣袖,目光涣散,嘴唇翕动:“你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没有贪图太子妃的位置,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你别不要我。”
“阿焕……”
那声阿焕从她嘴里逸散出来,俨然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男人眼眶微红,俯下身子覆上那片温/软,毫无章法地啃咬,似要将心底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情绪尽数发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也算是加更了,很粗长的(认真脸)
第42章
深夜, 整座皇宫都熄了灯,与幽深噬人的墨黑融为一体,唯有毓庆宫外头, 还有太监丫鬟提着灯等候。
内殿,玉案上还摆着两个酒坛子, 沁人的醇香一刻不停的散发, 勾/引着舌尖味蕾,只是坛子旁, 小巧精致的酒盏七倒八歪, 有两个还落到了地面上。
无人去管这些。
床幔被风吹得微扬,绵绵柔柔的搭在明黄交织的衣物旁,陈鸾觉出痛意,眼角渗出两颗晶莹泪珠,一双杏眸中蓄满春水,清清漾漾,勾动人心。
男人神色稍缓, 一点点诱哄着醉酒的小姑娘, 他额上的汗滴在陈鸾如玉凝脂的手背上, 隐忍而克制,问:“鸾鸾, 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姑娘喝了不少酒,醉意大发,身子绵软得不像话,又爱缠着他, 嘴里还时不时嘟囔着什么,莺莺软语,是个男人都忍不下这样的诱/惑。
那些从她嘴里逸散出的话语,男人原本是不放在心上的,只以为她是半醒半睡间说的梦话,可她喋喋不休,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说话时的表情痛苦迷茫,眼神空洞。
陈鸾身体极热,难受得很,想稍稍挪着身子离远一些,腰却被男人的大掌牢牢禁锢住,她有些受不住地抬了手腕,深红的珊瑚珠子滑落到小臂上,泪眼朦胧,颤着声音道:“我不想死……”
纪焕修长的食指微动,拂过她鬓边汗湿的黑发,薄唇微抿,声音更沉了几分:“谁要害你?”
陈鸾懵懵懂懂地望向他,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苍白的唇瓣恢复了些血色,她咬着下唇,声音软糯,带着一股子娇无力的撒娇之意:“阿焕,你抱抱我。”
嘶。
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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