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七
若是这回再不允,那位皇太子的耐心怕是该到极限了,直接进皇宫将人掳了也不是做不出来。
再者那日养心殿病榻前,昌帝与许皇后亲口应下了这桩婚事,百官皆是亲眼瞧见了的,自然不好反悔。
陈鸾不明其意,睫毛微颤,接着道:“我明日去问问婵儿的意思,她与那皇太子应是见过的。”
何止见过。
纪焕目光寒冽,视线转到怀中小小的一团上又下意识地柔和了几分,他长指绕着小姑娘的墨发打着旋儿,神情专注,说出的话却带着十足漫不经心的意味,“不仅她见过,你也是见过的。”
陈鸾讶然抬眸,嘴唇翕动几下,才想说话,便听男人从善如流接了下去:“记不得也属正常,毕竟那日我在,别的男人自然都入不得你的眼。”
这话被男人说得再理所应当不过,陈鸾有片刻愣怔哑然,旋即失笑,她忍不住伸手触上男人冷硬的眉眼,轻声道:“皇上怎么这样笃定?”
她眉眼弯弯,语中带笑,纪焕漠然不语,眼神却已挑明了。
这自然不肖多说,她哪一回的目光不是全数落在了他身上?若不是如此,他自然懒得去那等无聊的场合露面。
陈鸾心里惦念着这件事,第二日一早,天边还呈青黑色的时候,她就睁开了眼睛。
层层床幔与珠帘之外,胡元正在伺候男人更衣,陈鸾挪了挪身子半靠在软枕上,就这样看了许久,直到天边泛出微蓝的亮光,她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
纪焕穿戴整齐,一身明黄色朝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衬得男人威严冷硬,只叫人不敢直视。
“被方才的动静吵醒了?”纪焕面无波澜,皱着眉扫了胡元一眼,后者不敢做声,腰更弯了几分。
胡元苦不堪言,伺候这位爷多年,皇子府里除了丫鬟嬷嬷,一个女的也没有过,自然也没有这样那样的禁忌。
可自从主子爷成了亲,每日晨起更衣之际,进来伺候的哪个不是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生怕吵醒了那位尚还睡着的娇贵人儿的?
就连主子爷自个,每每起/床下榻之时,神色有多寒凉漠然,动作就有多温柔,那位稍不满地皱眉轻哼一两声,主子爷便又折回去轻哄好一会。
这会清醒了见了主子爷,都不带动动身子行礼的。
这宠得纵得,简直没了边了。
这镇国公府的嫡姑娘,那时看着就是个有福了,如今自然不肖说,稳住明兰宫还深得帝王宠爱,日后再诞下个嫡长子,一生都富贵无边了。
陈鸾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胡元,而后摇了摇头,轻抿唇角道:“放心不下婵儿,想赶早去妙婵宫瞧瞧。”
纪焕拢了拢她如瀑布一样倾泻的长发,神色冰寒,声音里带着些轻/拢慢/捻的意味:“对我都没这么上心,嗯?”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根子后,男人声音醇厚如清酒,好听得很,陈鸾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而后纤纤素手向下,将那绣着龙纹的荷包扯下。
胡元目瞪口呆,惊得身子僵直。
怎么这段时间……这位主子瞧着比几年前那会还要肆意妄为了?
纪焕的目光落在她莹白的小手上,那个荷包静悄悄地躺着,流苏穗子晃动几下,他眸子黝黑,声线清冷:“看上这个荷包了?”
陈鸾摇头,朝着一直在外殿守着的葡萄吩咐道:“去将昨日那个香包拿来。”
葡萄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没过多久,葡萄拿着一个样貌比较寒碜的小荷包走进来,顿时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这个荷包呈嫩黄色,料子倒是好料子,只是上头的针线图案歪七斜八,看不出像个什么东西。
陈鸾任由原本那个精致的香包掉落在床/榻上,她眸子微垂,侧脸柔和,认真地将葡萄拿来的那个给男人系在腰/带上,而轻声细语道:“这个荷包里放的香是宫外老师傅特调的,有安神醒脑的功效,臣妾的香料都是经他手的。”
纪焕不置可否地挑眉,反倒是瞧着那荷包缎面上七扭八歪的两排墨青来了兴致,问:“这荷包出自谁手?”
陈鸾抿唇,而后抬眸反问:“绣得不好吗?”
这话说得就连葡萄听了也不由得低了头。
自家主子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偏偏女红这块,请了多少绣娘来教也死活不开窍,最后还是老太太发了话,将那些绣娘都打发了。
这也便罢了,偏生小姐在这方面丝毫没有自知之明,总以为经了那么多绣娘的手,绣出来的图案不说如何精巧,也还是看得过去的。
没人出声说话,这偌大的宫殿自然就静了下来,陈鸾蹙了蹙眉,侧首问伺候在一旁从来八面玲珑的胡元:“你觉得如何?”
胡元蓦的就睁大了眼,身子微不可见的僵了一瞬,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无妄之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主子爷默不作声,嘴角微抿,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可不管怎样,这样的荷包戴出去到底有损陛下形象……
思及此,胡元脸上的笑有些僵,“皇后娘娘,奴才觉着这荷包样式倒不错,只是颜色有些……欠妥。”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倒有些像是小女儿家的玩物。
陈鸾原也觉得颜色有些问题,这会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才要将那荷包解下,却被男人伸出的宽厚手掌制止住了。
“瞧着尚可。”
“快到早朝的时辰了,晚些再回来同你细说。”
男人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天也已彻底亮了。
陈鸾洗漱更衣之后,惦念着昨夜男人提过的事,一早便去了妙婵宫。
纪婵及笄之后就搬出了皇宫,在京都另建了一座公主府,只是这回帝后崩逝,她身子受不住,大病了一场,暂时就住在原来的宫殿里休养身子。
也方便陈鸾时不时去看看她。
妙婵宫大门紧闭,比之以往萧瑟落寞了不止一点,陈鸾心里暗自叹息一声,让流月上前叩门。
三响之后,有宫女前来开门,见了陈鸾,恭恭敬敬地行礼过后,道:“方才有人叩门,公主便猜到是皇后娘娘来了,娘娘请随奴婢来。”
妙婵宫除了地势,其余装置摆设比起明兰宫也是丝毫不逊色,可令陈鸾没有想到的是,纪婵并不歇在正殿,而是在偏殿的一间小屋子里卧着。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纪婵的贴身宫女冲着陈鸾福了福身,而后轻言轻语地提醒道。
第46章
妙婵宫坐落在皇宫西南小角, 旁边就是御湖,风起时碧波荡漾,柔风过境, 云涌时又静谧安宁,许皇后从前觉着纪婵性子跳脱, 有意让她住在此处好生养养性子。
除了位置算不上好, 其余雕梁画栋,处处用心。
一路跟着那宫女走到偏殿侧屋里, 一小片竹林随风曳动, 沙沙作响,同时也阻隔了太阳光线,倒是显得这处格外幽静昏暗。
纪婵是早早醒了的,这会又卧到了榻/上,见她来了,也不觉着奇怪,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布着几分慵懒之意, 神情一如往常, 只是瘦得越发厉害了, 那手腕上的玉镯几乎要掉落下来。
原就不胜娇楚的人儿,这会更是弱不禁风, 脸色白得如纸一般。
陈鸾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涌出一股不明不白的酸楚之意,她侧首看向杵在屋里伺候的宫女,难得愠怒:“你们怎么伺候的公主?”
哪怕昌帝和许皇后已崩逝, 纪婵身为唯一的嫡公主,怎么也不该落得睡偏殿的地步,陈鸾前几日来时这妙婵宫尚还有模有样的,今日前来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幅场景,如何能不气?
她下意识的就认为是殿里伺候的宫女嬷嬷阳奉阴违捧高踩低,眉间立刻拢上了几缕深浓寒烟,声音冰冷:“葡萄,带下去一个个查,这段时日谁伺候公主不尽心,直接带到慎刑司去,便说是我下的命令。”
这原就有些狭窄的偏屋里顿时跪了一地的人,纪婵从床榻上起了身,缓步走向陈鸾,身姿窈窕,只声音里尚带着几分沙哑的懒意,“在这妙婵宫里,自然没谁敢惹得我不如意的。”
她瞥向跪着大气也不敢喘的宫女,轻轻摆了摆衣袖,道:“都下去候着吧,本宫与皇后说会子话。”
这僻静的小屋一下子静得能听见外头竹叶簌簌响动的声音,陈鸾瞧着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的人儿,眼眶都泛出些微红,问:“为何要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无不是最好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纪婵摇了摇头,伸出纤柔的手掌搭在陈鸾的左手心里,声音格外平静,道:“你瞧。”
从未沾过阳春水的手指根根如葱,此刻遵循主人意愿,安安静静地搭在另一只手上,只是不受控制的,一刻不停歇的微微颤动。
陈鸾猛的抬眸,与那双时时氤氲着媚/色的凤眸四目相对,声音哑得不像话,她艰难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纪婵把手收了回去,兀自坐在小凳上,伸手去拿那壶才沏上来的热茶,小巧的茶壶并不算重,可女人的手却抖个不停,纪婵低眸,神色极为认真,只是那壶中的水却仍旧是溅了出来,那如凝脂一样的肌肤立刻红了起来。
陈鸾只觉得眼里进了几颗沙子,又似是被熏了呛人的香,直逼得她喉头发紧,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掉。
她走到纪婵身边,伸手将那茶壶放回原处,而后环着纪婵瘦弱的肩头,声音哽咽,心里酸胀得不得了,“你这是何时的事?为何会这样?太医可有来看过?”
纪婵回身伏在陈鸾的肩头,泪眼朦胧,这么多天来头一回露出些许脆弱之意,她捋了捋鬓边被眼泪打湿的黑发,道:“鸾儿,我真是难过极了。”
陈鸾默不作声,只是环着她的动作更紧了一些。
她没有感受过什么父爱母爱,但纪婵是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父母是全天下最有权势之人,也是最爱她之人,骤然双双离世,任谁也受不了。
“这妙婵宫越发的冷清了,我前几日睡在正殿里,才一闭上眼睛便想起父皇与母后,他们惯爱来我宫里坐坐,父皇问功课,母后就在一旁笑着看……”
“这些事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可我每回一醒过来,就知道那只是一场大梦,我沉溺其中不愿醒来,可他们却再也回不来了。”
陈鸾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似乎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陪着她一块掉眼泪。
纪婵憋了许久的情绪,这会终于有了一个宣泄的口子,陈鸾不来,这偌大的皇宫中,再也没有一个人能与她感同身受,她就连哭也不能哭,生怕被别人看了笑话。
那些人卯足了劲往她宫里跑,无非就是想看她失魂落魄的颓废样,可她偏不,她在人前肆意如旧,活得比谁都要骄傲,只是长夜梦魇袭来,一但被惊醒,便是一宿一宿的睁眼到天亮。
不过半月的时间,她就不敢再睡在正殿了。
陈鸾眼中布满惊痛,纪婵低低呓语,竟是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模样,“鸾鸾,我后悔了。”
“若是我那时候拼命拦着母后,或许时间久了,母后便想通了……”
“可我当初鬼迷心窍,我竟亲眼看着母后喝下了穿肠的酒,躺在父皇身边闭上了眼。”
说到这里,纪婵手抖得越发厉害,她抬起眸子,神色悲戚,一张小脸上蜿蜒着几条泪痕,红唇上的血色尽褪,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子压抑而深浓的悲伤。
陈鸾与纪婵也算自幼相识,却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模样,锐气尽失,失魂落魄,忧思难安。
“唤太医看过了吗?”过了许久,纪婵的哽咽声渐渐低弱下去,陈鸾执着她那双纤柔玉手,声音低哑,问得无比艰难。
纪婵嘴唇微动,任她握着不动,模样乖巧,只是那双眸子泛着琉璃样的水光,空洞得很,“未曾,懒得麻烦。”
“若是被有人之人探得消息,还不定惊起怎样的流言蜚语,当真烦得很。”
纪婵抽回了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而后自嘲地笑:“正反父皇留下遗旨,我便是一辈子在公主府养到老,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言下之意,便是压根没考虑过婚嫁之事了。
陈鸾默了默,语气难得严肃:“你这样的症状,有几日了?”
“记不太清了,大概有七八日了,先前抖得也没这样厉害,便没当回事。”纪婵一副不甚关心的模样,眼尾处缀着颗晶莹的泪珠衬得她面容更艳丽三分。
“明日我从宫外请个医术高超些的大夫来瞧瞧,今日若我没来,你又打算瞒到几时?难不成真要任由它这样发展下去?”陈鸾一想到那样的情况,语气不由得更重了几分。
纪婵垂眸,眼中蕴着还未散去的雾气,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而岔开了话题,嘴角微弯:“前日亲眼见你封后大典行过,我这心总算放下来一大半。”
“在左相一派施压下,纪焕仍要给你后位,可见对你情意不浅。”纪婵揉着额心,突然来了一句:“我就怕是司马月要入宫。”
陈鸾近日听了许多回这个名字,却从没有见过这位声名不显的相府嫡女,只是从每个人嘴里都能听到对她的赞美之词,可见容貌与才情皆是不俗。
“三月后便要选秀,司马月是必然会入宫的。”陈鸾实话实说,抬眸问:“她可是会生事之人?”
“被司马家从小当皇后培养出来的,生来聪慧,我与她有过交集,心眼十分多,很难缠。”
陈鸾垂眸,苦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吧,不然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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