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到底是我媳妇,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阿灵阿会心地笑了起来,立即要去进宫面圣。
这才到乾清宫门口,就看到揆叙跟着一群老翰林候在乾清宫门外。
揆叙看见他就嚷:“阿灵阿!”
阿灵阿问:“你怎么在这儿等着?不是今日有御前的讲读吗?”
翰林院除了改改文章,还有个大用处就是时不时给皇帝上上课或者和皇帝辩论一下经史子集。当然,这事如今还轮不上揆叙,他也就是王熙他们的跟班,替这群老太爷们捧书的。
揆叙把他拉到一边说话,他一耸肩道:“还没进呢,刚到就瞧见帅颜保哭哭啼啼地进殿里,到现在还没出来。”
阿灵阿冷笑一声,想我这个恶人还没先告状呢,帅颜保这个犯人倒先来哭了。
于是他走上前,对着守在门口的太监说:“去禀报,说我阿灵阿想求见皇上。”
太监答:“大人稍等,里头还没出来呢。”
“你就进去禀报,说我刚刚陪巡城御史逮了帅颜保大人的福晋进大牢,特地来说明今日之情形。”
太监眉心一跳,怔怔地看着阿灵阿。
小七爷坏坏地一笑,催促他说:“快去啊,帅大人不也着急吗?没准他也是为了这事来的,你赶紧通报皇上,如此我才好进去解释啊。”
太监怎么都觉得阿灵阿话里有话且不怀好意,可是他就是个传话的,还能咋地?于是老老实实进殿禀报。
果然,康熙立马宣了阿灵阿进殿。
一进殿,康熙先是趁其他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阿灵阿一眼,然后立马换上了关怀不已的神情和煦问:“阿灵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阿灵阿跪下先给康熙请了安,然后大声将东直门大街上的事一一道来,最后还看着帅颜保说:“帅大人腿脚倒快,您福晋前脚进去还没半个时辰呢,后脚您倒是先来乾清宫禀报了。”
帅颜保一口气噎住,然后颤抖着双唇说:“自然是那巡城御史派了人来,我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的。”
“哦?”阿灵阿对康熙道,“那是奴才没注意到了,奴才离开的时候还没瞧见人去报信呢。”
康熙皱着眉问帅颜保:“你福晋怎么回事?大街上到处丢人,又喊又打的,到底是病了还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魔疯了?”
帅颜保抹着眼泪说:“回皇上,奴才福晋这是积年的老病了。万岁爷,奴才子嗣艰难,人到中年也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近日独子旧疾复发缠绵病榻,奴才福晋一直为孩子的病忧心,近日是吃不好睡不好夜夜伤心落泪,福晋是太过操心才犯病的,求万岁爷体谅啊!”
说到伤心处,帅颜保一个大老爷们呜呜地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阿灵阿瞧着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就觉得恶心。
他嘀咕了一句:“是啊,帅大人为了生个儿子,这才砸锅卖铁接二连三的纳了四房小妾,还都是十三四岁的年轻瘦马。不过也没能给您再添个丁,看来是老牛耕田,要么牛不得劲要么田不给力。”
他说的很小声,但恰好又能让人听个八九不离十。站在角落里伺候的顾问行虽然低着头,但肩膀忍不住微微抖动,显见的是听见了阿灵阿的话,也听懂了。
康熙撇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顾太监也不知是不是脑袋上长了眼睛,一下子就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模样。
江南纳妾,还是纳的风尘女子,这事说去对官声有污,帅颜保是自知理亏。
他也不敢接阿灵阿的话,索性伏在那儿拍着地嚎啕大哭,阿灵阿瞥了一眼,得 ,眼泪鼻涕都擦到了殿内贵重的地毯上。
阿灵阿刚刚舍了每年十万两的进项,看到帅颜保糟蹋贵重的地毯瞬间这心口就一阵阵抽痛,明显地大叹气。
康熙注意到了问:“阿灵阿,你又叹什么气呢?”
“我是为帅大人可怜,唉,福晋操心太过如今在大牢里胡言乱语,嘴里嚷嚷着什么不是我杀的,别来找我。万岁爷,您听听,连杀人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都疯成这样了,哎,怕是以后帅大人都要受苦喽。”
帅颜保本来还伏在地上哭得动情动心,听到这话突然浑身如被钉住了一番。
康熙坐在书桌后,手里转着一串碧玺佛珠,玩味地瞧着阿灵阿,也不问话也不叫起。
一时殿内的气氛凝结,帅颜保不敢抬头,阿灵阿含着笑意,只有康熙的碧玺珠子打在圈椅上的闷响。
就这么僵持了不知多久,康熙才吩咐:“来人,去让东城巡城御史来。”
这位倒霉的巡城御史刚准备把人送九门提督衙门去,就收到了皇帝的口谕,他在京城春日里跑得满头大汗,一进殿就先跪下连呼万岁。
说来御史这个级别能见康熙的机会屈指可数,能进乾清宫的机会基本没有,他今日能进来面圣算是所有不幸里的唯一幸事。
康熙看着他只说:“如实说吧。”
巡城御史琢磨了一下万岁爷的口气,决心把“如实”二字贯彻的明明白白。
帅颜保伏在地上,越听冷汗越多,一点点渗到了地毯上。
阿灵阿看到,心里继续心疼这块地毯,看做工看样式都是棉纱打底蚕丝做绒的,少说一块都要上万两,好可惜啊……
于是这巡城御史就一五一十的把事从头开始说起,待巡城御史如实说到帅颜保福晋那些胡话的时候,帅颜保终于忍不住大喊:“万岁爷,我福晋那是疯病啊,御史不善待就罢了,竟还折磨于她!”
康熙倒还算平和,他一甩碧玺珠子对帅颜保说:“朕知道朕知道,你就继续听就是了。”
帅颜保急着对巡城御史说:“我福晋体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阿灵阿一听拉着帅颜保说:“帅大人,别急别急,万岁爷在呢,您别御前失礼啊。”
巡城御史缩着肩膀给自己壮了壮胆子,继续说:“奴才派人问了福晋逃出来的庵堂,说是今日在做超度法事,奴才怕其中有牵连便取了法事供奉的八字和牌位来,现已抄录在册请皇上恭览。”
阿灵阿心里给巡城御史鼓了鼓掌,顺带还多看了他两眼。这人胆子虽然小了点,倒不是个笨蛋。
他提点了他几句后,他倒是立竿见影地就都把事给办了,这办事的速度快执行力又强,倒还算是个人物。本来他还打算后面拿这个补刀的,没曾想到这位巡城御史先收集到了。
康熙接过递上来的状子扫了一眼,话音了带了几分兴趣地问:“帅颜保,这个十三年六月的八字是谁的?还未字呢,你那宝贝儿子的?”
“是……是一个……”
帅颜保支支吾吾时,康熙又问:“那这个秦氏又是谁?”
帅颜保颤抖着小声说:“是,是奴才家一个死了的奴才。”
康熙眼神一冷,“啪”的一声把那供状往书桌上一扔,他手上的碧玺珠子磕在桌角上,声音大的让人心惊肉跳。
但这却比不上他接下来的那句让人肝胆俱裂:“来人,去取上次江南道御史弹劾的奏章来。”
帅颜保身子一晃悠,脸上血色渐褪。
太监领命去南书房提了折子来,交到康熙手中后,康熙扫了一眼便冷冷地逼视帅颜保。
“帅颜保,江南道御史弹劾你,说你于国丧纳妾秦氏,当时查了半天不是说那个秦氏子虚乌有吗?怎么你福晋倒在给一个秦氏做法事了?还是你这回要同朕说,这个秦氏同那个秦氏不是一个人?”
帅颜保是一句都不敢辩驳,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康熙把供状和江南道御史的折子都扔在了巡城御史的膝前,“朕都懒得听这些肮脏的破事,把人都交给刑部和议政王大臣会议吧,让他们审完来回朕,去吧。”
巡城御史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己的乌纱帽总算是保住了,他立马抱着东西退了出去。
帅颜保还在那磕头,康熙却连一丁点应付他的心思都没了,他揉揉眉头,嫌恶地说:“行了,别磕了,刑部门往哪儿,议政王大臣会议门往哪儿,就不需要由朕来告诉你了吧?但凡你还有点廉耻之心,心中还记得仁孝皇后几分好,还惦念着太子,惦记着朕往日对你的恩惠,就自己老老实实地去交代清楚吧,滚出去。”
帅颜保颓丧地爬起来,一个脚软还没有起来。
阿灵阿立马好心扶了他一把,关怀地说:“帅大人,小心呢。”
帅颜保恶毒地剜了他一眼,阿灵阿又关怀地说:“帅大人,我看这样吧,还是我扶您出去吧。”
康熙在书桌后喊:“阿灵阿,滚回来,朕让你走了吗?”
阿灵阿看着帅颜保一笑说:“哟,帅大人抱歉了,您瞧,皇上让我滚回去呢,我这扶不了您出去了。”
帅颜保愤愤地瞪了阿灵阿一眼,塌着肩膀,垂头丧气地出了乾清宫,只留下康熙和阿灵阿两人。
康熙先是没好气地歪着鼻子“哼”了一下,然后绕过书桌把阿灵阿拽了起来。
阿灵阿还没站稳,康熙二话不说往他的官帽上狠狠抽了一下,“行啊,你如今长进了,厉害了啊!有手段,知道先斩后奏了。”
阿灵阿闪躲着说:“皇上,奴才冤枉,奴才可啥都没干啊!”
康熙又揪起了他的耳朵叱道:“你还没干嘛?帅颜保福晋这事一闹,满京城今日都要看赫舍里氏的笑话了!”
阿灵阿疼得眼泪都快淌下了,他委屈地嚷嚷:“可皇上,那是他家自己闹的笑话,关奴才什么事儿啊!再说了,这人又不是奴才杀的,帅颜保大人的福晋也不是奴才拖上街的,最后抓了她的虽说是位御史,但那也不是奴才啊。奴才就刚好路过,路过!”
“你敢说自己是凑巧去东直门的?”康熙狠狠拧了下他的耳朵后坐到暖阁的炕上,他瞪着阿灵阿说,“你敢说是,朕也治你个欺君之罪。”
阿灵阿捂着耳朵傻笑一下。
“呃,其实,也不全算是路过。”
康熙青着脸,又抄起一本放在炕桌上的论语扔在他脸上,“说,把事儿先给朕说明白了,不说明白朕等下就把你官服剥了送你去宁古塔。”
阿灵阿于是老老实实把知道的事儿都交代清楚,康熙听完骂了一声“畜生东西”。
“就是,万岁爷,奴才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对夫妇都是良心被狗吃了,要是能得好,天塌地陷!奴才好歹是挂着御史名的,总该干点御史该干的活吧,可您瞧,奴才这一趟往江南却尽给您干这满是铜臭的收钱差事。”
他看康熙脸一沉,忙说:“当然,税银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奴才干的是心甘情愿。可是皇上,就连我媳妇在家都说,你怎么见天的就把一个‘钱’字挂最边上,走路也想,吃饭也想,就连睡觉做梦都在嚷嚷‘六百万两,六百万两’,一身铜臭,还是不是读书人了。御史您回京城后奴才就想啊,奴才不能白担了御史这个名,奴才在回京述职前,怎么也得干一回为民伸张正义的事来。于是奴才就微服私访了一番,嗨,就这么巧,就让奴才知道了这事。”
康熙又抄了手边的一本请安折,顺势就扔在了阿灵阿脸上,“你还有理了!你气死朕算了!帅颜保死不足惜,只可怜太子的名声都被这狗奴才给连累了。”
听见康熙搬出太子来,阿灵阿便不说话了,他知道皇帝这会儿是怒火的顶峰,还是放他一个人冷静冷静的好。
康熙又生了好一会儿闷气,脸色才渐渐缓转,他看着肃在一旁的阿灵阿,就又想踹他一脚,可最后忍了下来。
他问:“这事你怎么没找明珠啊?他的人查了帅颜保没结果,正四处乱转打算从别的地方下手呢。你把这些直接塞给明珠不就好了,还亲自动手,你不是聪明得很很懂不搅浑水吗,这会儿怎么又不知道避嫌了?”
阿灵阿严肃说:“万岁爷,您那时在瘦西湖吩咐奴才的话奴才字字句句都记在心底呢,您说不让奴才和明相爷牵扯在一起,奴才哪里还敢去找明珠,可怜奴才就只能一个人把这事给办了。再说,奴才我和帅颜保结怨那是私仇,御史查他家命案那是公务,两厢都不便交给别人。”
听完,康熙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阿灵阿低着头没再说话,反正他今日目的都已达到,帅哥大人这回背的叫“欺君之罪”,丢乌纱帽算轻,流放也是有可能的。
皇帝慢慢捻着那串碧玺佛珠,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指着阿灵阿没好气地骂了句:“你把这锱铢必较的小心眼给改改,赶紧滚回去,别矗在这,朕看着你就心烦。”
阿灵阿磕了个头,刚起身还没来得及告退,康熙又把他叫回来,问:“长芦退了吗?”
“回万岁爷,退了退了。”
康熙一掀眼帘问:“心疼吗?”
“回万岁爷,心疼心疼,一年十万两啊,万岁爷!”
康熙道:“看看,张口闭口就都是银子,你这一身的铜臭就是天生的,还敢赖上朕。”
康熙一边骂着,顺手就把手里那串碧玺珠子给扔阿灵阿脸上。
阿灵阿下意识地就伸手一抓。
“你还敢躲!”
阿灵阿道:“皇上,不是不是,奴才不是替皇上心疼这珠子嘛。”
阿灵阿捧着康熙扔的碧玺珠子要还给他,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康熙却没伸手接。
“这串佛珠就赏你了,下回再这么锱铢必较闹事,朕问你要十串回来。”
阿灵阿捧着珠子磕了个头,又听康熙在他头顶说:“帅颜保的事你别再掺和了,在家等赏吧。”
为什么赏,康熙却没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