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管家说:“孙少爷和孙小姐也跟着一块去了呢。刚才国公府派人来,说是国公爷和福晋请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去做客。还特意派了车马来接,二少爷推辞不过,就带着二少奶奶和孩子们一块去了。”
孙氏仿若被闷棍给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下,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她方回过神来,瞪着管家问:“你说国公爷?哪位国公爷?”
管家回禀道:“就是宽街的一等公府,同咱们府的二少奶奶沾亲带故的那一位。”
孙氏这下更是大怒,刚才在畅春园门口露馅,这会儿就急急来我家抢人了是吗?
而这不争气的曹荃竟然还不拒绝,傻傻地就跟着走了!想白便宜那吃里扒外的小蹄子?没门!
孙氏越想越气,气到两眼一黑,险些厥过去。
府里几位积年的管事婆子忙扶着她,给她抚背顺气。
一盏茶后,孙氏才慢慢缓过劲儿来,她捂着胸口说:“赶紧派人去把二少爷他们追回来。”
管家应了一声,腿还没抬,就听有人高声说:“且慢。”
这个声音,管家不敢不听。
曹家的另一位少爷,也是如今曹家唯一有官职的曹寅,正从门外进院。
曹寅如今地位不同寻常,管事立即打千口称:“请大少爷安。”
曹寅点头,他看向孙氏,发现她面色晦暗,再想到刚才听见的那几句话。
于是关心地问:“母亲气色为何如此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孙氏是曹寅的嫡母,曹寅是曹玺留下的庶长子。这些年来,曹寅对孙氏尽心尽力做着孝子,可孙氏对曹寅却不然。
曹寅处处比曹荃都强,曹玺这么认为,康熙也这么认为。若不是她在这里周旋,曹寅早就要被皇帝提拔,去继承她亡夫的衣钵了。
孙氏这回搅合进秀雅选秀的事里,巴结皇贵妃对付珍珍姐妹,说到底就是为了帮不争气的儿子曹荃同曹寅争那织造之位,希望佟家能在朝里帮她说话。
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她看曹寅愈发恼恨,也不愿让他知道真相。
她冷淡地说:“偶感风寒罢了,你无需担心。我让管家去把你弟弟他们叫回来,你拦我作甚?”
曹寅谦和地笑了笑,说:“儿不敢拦着母亲,只是弟妹同国公夫人是同族的亲眷,国公夫人派人来请二弟他们去做客也是常理,二弟和弟妹到底年轻,母亲还是别太拘着他们。”
孙氏冷冷说了一句“他们的事不用你操心”,曹寅热脸贴上个冷屁股,气氛顿时尴尬了下来。
好在孙氏对曹寅的态度向来如此,曹寅早就习惯,他只无奈地笑了笑,拱手道:“那母亲好生休息,儿回自己院子去了。”
孙氏冷漠地点头,等曹寅一走,孙氏对管家说:“不用派车了,速去备轿,我要亲自去一趟国公府。”
…
文桐从接了曹荃夫妇入府开始,就在国公府的门后等着了。
为了顺利把人接进府,文桐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先是快马到宽街,接着挑了腿脚最快的轿夫,抬了两顶轿子到曹府。
同时,他又指使了几个小厮赶着另一辆车堵了孙氏回府的车道,拖延她回府的时间。
趁那么一点功夫,文桐在曹府磨破嘴皮子把曹荃哄上了轿子。幸好曹荃的夫人看见那宫花就明白了事理,帮助他一起把曹荃哄了出来。
等这夫妇二人带着孩子一起进了府里,文桐才掏出帕子擦了把汗,然后就候在府门后,单等着把孙氏挡回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孙氏的轿子直朝国公府杀来。轿子都没落稳,这老太太便窜出轿子亲自上前敲门。
唉,老当益壮可不就是这样。
文桐心里吐槽着,一边让守门的小厮去应门。
小厮打开一条门缝问:“什么人?我家主人不在,有事留下名帖即可。”
孙氏眯了眯眼说:“我乃万岁爷的乳母曹孙氏,我儿曹荃被请到贵府做客,我特来把人接回去。”
小厮“哦”了一声,然后说:“今儿正门没瞧见客人,您等下,我差人去问问有没有此事。”
他直接合上门,把孙氏关在了外面。国公府显赫的门钉戳在孙氏的眼前,让孙氏心中更加恼恨。
小厮则跑到门后,问站在那儿的文桐:“小文管事,您瞧瞧这曹夫人如何打发?”
“去说,说有这么一回事,但人已经不在府里了。”
小厮照样去回了,孙氏气得仰倒,叱问:“请了我家人做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不在府里了?”
小厮笑得谄媚又讨好,但说话的口气却是疏离,“曹夫人莫见怪,老爷和福晋都是好客之人,总喜欢带着客人们在京城或者京城四周看看好景、品品好茶,小曹公子也是和老爷志同道合才会同去嘛!夫人别紧张,您有什么事儿给奴才留个信,小曹公子一回来奴才给你递上去。”
俗话说宰相家人七品官,国公府的看门在京中也比寻常人高上三分。这守门的小厮也是见惯豪门高官的,说话是滴水不漏,态度是油盐不进,活活把孙氏堵在了门口。
…
就在孙氏被堵在正门前的时候,珍珍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回到府中。
曹荃和秀芳成婚十年,已经有两个孩子,大的便是小名毛毛的八岁女儿,小的是名叫曹顺的三岁男孩。
珍珍走进这一家人所在的屋子时,秀芳正哄着哭闹的曹顺,而曹荃正坐在南炕上垂头不语,似乎在想些什么心事。
珍珍一进屋,秀芳抱着孩子拜了一拜。
“多谢……”
珍珍虚扶了她一把说:“不用了,终归还是我要谢你。”
秀芳瞟了一眼沉默的曹荃后,低声说:“是我额娘和婆婆糊涂。”
珍珍其实很不习惯这样的秀芳,有些卑微,又有些顺服,完全没有当年待嫁家中时的娇气和心气。
她打量了秀芳一眼,她的眼角上爬着细密的纹路,鬓角虽然打理过,但耳后还是有那么几丝碎发,让人知道她的不安。
秀芳拉着珍珍还想说什么时,一直默然的曹荃开了口。
“珍妹妹,我能与你单独说一会儿话吗?”
珍珍错愕了片刻,然后看向屋外说:“那小姑父与我去外间花园走走吧。”
二月二龙抬头,京城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国公府也是如此。
脱离了舒舒觉罗氏和法喀,阿灵阿和珍珍在冬天里让人好好休整了一番花园。
仿着明珠花园的样子,国公府花园的水面四周,每一处水榭亭台也都系上了风铃,在春风驱赶寒冬的时候,发出报捷的脆鸣。
曹荃和珍珍一前一后,相差足有三步的距离走在花园中。曹荃默默走在前方,直到走到一处假山尽头,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
他回身致歉说:“抱歉,我走错了。”
曹荃十年如一日,还是那般带着温柔的笑容和嗓音在说话,如果哪里不同的话,他今天的语气里有很深的自责和歉疚。
珍珍点头,指了另一边,并带着他往前。
曹荃走了几步后说:“当年让你和你阿奶为难了。”
珍珍停下了脚步,她一回首,却看见曹荃垂着头望着地面在说话。
“这么龌龊的心思,应该是让你们非常的烦恼吧?”
珍珍没有回答他,就那么静静看着曹荃。
可曹荃也不需要珍珍回答,他依然在说:“我便是这么个让人烦恼的无用之人。母亲为我烦恼官位,秀芳为我烦恼前途。其实她们就该听阿玛生前的话,让我做个富贵闲人,安生些活着就好,别去筹谋那么多。”
珍珍问:“曹玺大人有过安排?”
曹荃点头,“父亲将五分之四的家财都留给了我,又让大哥留下字据,未来家中荫生出仕要留个名额给我的孩子。”
曹荃讪笑了一下,感叹到:“可母亲仍嫌不足。”
他负手看向蓝天说:“是我让母亲失望了,我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儿子。这一次还连累了丈人家,连累了秀雅和她母亲。”
“你都知道了?”
曹荃依然点头,“刚刚秀芳在车上都告诉我了,是我对不住她,连累她母亲被休弃,我明日便去岳父府上赔罪。”
见他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身上,珍珍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迟疑片刻后说:“我与阿灵阿商量过,你一直困在京中,困在你母亲身边,不如出去试试,说不定能在外任上有所成就?”
可曹荃断然拒绝了她,“不用,我不合适。”
曹荃惨淡笑着,他发自肺腑地说:“如果可以,请帮我与万岁爷求情,让我去如意馆吧,我愿意去做个画师,那才是我喜欢的地方。”
珍珍颔首,接着曹荃又伸出手说:“如果方便,请把我那块竹枝玉佩还我吧。”
“那块……好,我到时寻了送回你府上。”
曹荃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他快步离开要回到秀芳所在的院子。
走出几步后,他又回头说:“多谢了,公夫人。”
“应该的,小姑父。”
曹荃笑着点头应下,疾步回到了那个院子。
珍珍立在院外,不一会儿,秀芳啜泣的声音影影绰绰传来。
这时有一件披风盖在了珍珍的肩上,珍珍顺势窝在了来人的怀里。
“我以前以为,爱恨是很分明的东西,可如今却有些疑惑。”
阿灵阿替她系上披风的带子,吻了吻她的脸颊,大手将她的双手拢在一起。
“你的手太凉,要着凉了晚上就不让你和五福一起睡。”
珍珍一笑,窝在他颈项里说:“你巴不得把他清出屋子吧?”
阿灵阿的鼻子气得歪了一下,他恨恨说:“夫人,有了孩子忘了孩子他爹,自从这狗孩子生出来,咱们多久没有二人世界了?”
珍珍咬了一下阿灵阿的下巴说:“今晚,我把他送去你额娘那里。”
“哼!”
阿灵阿也咬了一下她的鼻尖,两个都不是属狗的人,笑闹着咬了半日后,在春寒料峭里又紧紧抱在了一起。
“其实人都会长大,秀芳也是如此,我们也是如此。”
珍珍的神情暗了下后问:“那你说秀雅会吗?”
阿灵阿心头也觉得不详,他说:“姑且,先试一试吧。”
…
曹荃带着秀芳当晚回到了曹府,那日的曹府里,孙氏砸掉了无数杯子、无数摆件。
她叫嚷着、咆哮着、愤怒着,把所有怒气和恨意都歇斯底里地发了出来。
“曹荃!我生你做什么!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对得起你爹吗?”
曹荃冷冷地立在那满地的碎片里,他冷冷说:“爹生前就说过,我不是做官的料子,您总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