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甲申
阿灵阿蹲下替他理理衣服说:“火枪是比弓箭要强,可它不是强在火力,而是强在制造他的智力。骑射也并非锻炼武力,而是锻炼胆力。人也好,国也罢,智勇并存,方得勇往无前。”
胤祚虽然早慧,但毕竟只有十岁,阿灵阿突然语重心长与他说这些话足足让他怔了半刻。
“人将火枪握在手里,只要上膛扣动扳机就能使用它,这是世上最简单的事。但我们将钢铁放在面前,将火药的原料放在面前,如何把它们变成简单易用的火器,却是世上最难的事。”
阿灵阿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在试探和询问这个孩子:“六阿哥,您能明白吗?”
六阿哥背着手,紧紧捏着自己身后的辫子,拧着眉头看着很少如此严肃的阿灵阿。
他拖了很久才犹疑地问:“那小姨夫,我往哪里去学?”
他愿意,他想的!
阿灵阿心里一阵欢呼,他看着胤祚的眼睛说:“西洋传教士来我朝,是想要传教。我们不愿信教,但我们愿意要别的东西。六阿哥如果愿意学,他们就不会只是万岁爷桌上的几件玩物,也不会最后只变成造办处几件精巧的珐琅器,他们像火铳一样成为利器,成为大清未来的利器。”
胤祚腰间有一把精巧的火铳,那是当初阿灵阿花重金买来送给胤禛,胤祚看见后硬夺过来的。
他伸手拿起那把火铳对阿灵阿说:“那我从学会它开始,行吗?”
“行!”
阿灵阿猛地点头,换来胤祚的一声轻笑。
“小姨夫,你真奇怪。只有你脑子里有这些想法。”
说完他就不再搭理阿灵阿,而是拽过鄂伦岱说:“走走走,我要去南堂,去火器营,一个个学起来。”
鄂伦岱是早就习惯阿灵阿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刚才没怎么听懂,只是对六阿哥愿意学火器而感到高兴。
他带着胤祚匆匆离去,走了十步,胤祚突然回头说:“小姨夫,四哥没白给你那个鼻烟壶。”
“啊?”
这下轮到阿灵阿愣住了,可胤祚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拉着鄂伦岱跑着逃开。
阿灵阿掏出放在腰间荷包里的鼻烟壶,翠玉与白玉相间之处两条小狗依偎在一起,仔细看才会发现小狗身上竟然穿着小衣服。
他把鼻烟壶放回腰包里,迎着畅春园的夕阳快步离开。
人生自有不同的路,他努力着,自有他的转机。
天下亦有不同的道路,他努力过,希望也有它的分岔。
…
不过,努力过就会有改变的并非世上每一件事——比如八阿哥胤禩。
他在那日校场回来后憋了三日,终于有一天在进书房前拉着胤禛问:“四哥,我能问您个事吗?”
“你说便是,不用紧张。”
胤祚对胤禛向来是想说什么直言不讳,胤禩这份紧张小心让胤禛觉得很陌生。
“那欣海格格,她是安王家的外孙女?”
前一日在火器营忙到半夜的胤祚打着哈欠、抱着书匣跟上来,听见这一嘴自然地回答:“是啊,她和大格格是表姊妹,当然是了。”
“哦……那日德母妃是和惠母妃一起替她看亲事吗?”
胤祚又打了个哈欠说:“是啊,额娘和惠妃娘娘别说那欣海格格了,就是四哥的她们都已经开始挑了。”
胤禛敲了胤祚一个栗子,凶他说:“不许瞎说,没有的事。”
“啊呀,四哥你等着,不要半年,额娘屋子里肯定会多一些没见过的格格,然后问你,胤禛,你觉得这位格格如何?”
胤禛红着脸就要掐胤祚,两兄弟一大早就又吵起来,胤禩看他们打闹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问:“四哥会挑什么样的?”
胤禛甩开胤祚,认真整整衣服回答:“温柔贤淑不骄不躁。”
胤禩听罢,呢喃着:“这样啊……”
胤祚机灵,立即抓着胤禩大神喊:“阿哈,八弟有心仪的了!这才来问!四哥四哥,咱们可不能放过他!”
向来腼腆内敛的胤禩吓得直接伸手捂住了胤祚的嘴,还是胤禛出来救场,他威胁胤祚不许乱嚷,然后把胤禩拖到一边问:“八弟,你和四哥说,只要是好的,皇阿玛一定能同意。”
“那……那……”
胤禩那了半天没那出下面的字,可胤禛倒是懂了。
他直言不讳:“八弟,我和你说实话,那欣海格格虽然是安王外孙女,但她阿玛是罪臣,这才寄居安王府的。”
胤禩嗫嚅道:“我也不……我也不定配得上……”
胤祚立马朝他说:“呸,你是皇子,金尊玉贵,有什么配不上的,我现在就去和皇阿玛说,把那个什么那指给你做媳妇。”
“别!”胤禩急忙拉住他,“她是有主意的人,不能这样。”
胤禛和胤祚咬着耳朵说:“他还知道要别人点头。”
胤禩被他们嘲弄了几句,急得又差点哭了出来,胤禛最后不忍说:“罢了罢了,宝儿也喜欢那欣海,我回头让五妹妹去多找她进园子玩,给你点机会。”
可胤禛故意逗他问:“那我都帮你了,你以后拿什么报答我啊?”
胤禩急急说:“我以后都听四哥的!”
自从胤祚不去校场练习骑射,胤禛还颇感寂寞,有胤禩代替胤祚做小跟班倒也不错。
于是乎,安王府的那欣海开始频繁接收到五公主的邀请,还能时常看见八阿哥在她眼前晃悠。
过了一阵,珍珍在德妃身边出入的时候,八阿哥变四党一事的进展简直是一日千里!
她悄悄问德妃:“姐姐,八阿哥怎么天天跟着四阿哥?”
德妃一脸坏笑,附在她耳边把胤祚偷偷告诉她的前因后果尽数告诉珍珍。
最后哀叹着说:“惠姐姐都看不下去了,说自己养大的八阿哥,都快被四阿哥带成我儿子了。”
珍珍莫名为阿灵阿感到愤怒和不解:凭什么!为什么!人八党核心八阿哥打入四党内部的速度,比他这个八党骨干要快一百倍!
当晚,珍珍重修了自己的《四党攻略》,换来了阿灵阿的一句嘲弄。
“所以为夫速度慢,就是你方针大略有误啊!”
珍珍郁闷得无以复加,只好拿枕头猛砸阿灵阿。
…
时光如梭,转眼便是康熙二十九年的除夕,对于新的一年,家家都盼着五福临门、年年有余、岁岁平安。
别人都在写这些对联的时候,康熙爷却觉得自己完全不用再多此一举,他派人直接往阿灵阿和揆叙家传信,强烈要求他们过年把四个孩子送进宫。
当五福、有余、岁安、平安在慈宁宫的正殿里闹作一团的时候,康熙得意地对有些耳背的太皇太后说:“皇祖母,您看孙儿的主意好不好?咱们每年就招这四个孩子来,就自然吉利了!”
太皇太后的身体越发老态了,过去耳聪目明的老人需要康熙重复好几遍,才能勉强听明白话。
她终于听懂后,拉着康熙的手连声说:“好啊好啊,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被传来跪在一旁给太皇太后汇报蒙古一切安好的阿灵阿,听见这话,吓得又是浑身一抖。
他偷偷抬头,果然见到康熙爷嗪着笑意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在这一刻,阿灵阿突然希望自家大姨姐不要这么霸着康熙爷,赶紧放他去再生几个阿哥,他阿灵阿一定伙同揆叙哭着喊着要求阿哥们遵照太皇太后懿旨“大吉大利”。
太皇太后现在只能勉强支撑半个时辰的精神,她刚才听阿灵阿说起科尔沁和喀喇沁的人过于兴奋,此时只觉得浑身疲惫,怎么也想不起接下来要问什么。
她指着阿灵阿喃喃着:“遏必隆家的小七……我要问你……这漠……”
她磕绊了半日,还是没能说出来,最后靠着苏麻喇姑长叹了一声:“我真的老了……”
苏麻喇姑眼眶湿润,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劝道:“格格睡一会儿吧,明儿再叫国公爷来。”
“他多大的孩子,怎么是国公了,他阿玛遏必隆才是。”
老人家说着眼皮也搭在了一起,靠着苏麻喇姑说着不知是什么年月的话:“遏必隆这个老狐狸,还要把他叫来问问,到底帮不帮皇帝除那个鳌拜。”
她说完,靠着苏麻喇姑沉沉睡去。
苏麻喇姑赶紧朝殿里的保母们使眼色,让他们把孩子带去太后那里。
康熙则亲自将太皇太后挪到炕上,替她盖好被子,朝苏麻喇姑点点头后带着阿灵阿离开慈宁宫。
阿灵阿跟在康熙身后,他肃穆的背影昭示着他对祖母身体的担忧。
这一年,太皇太后病危了数次,准噶尔大汗噶尔丹对蒙古边境的试探也持续了数次。
在亲情和朝政的两难纠结后,康熙还是取消了原本夏秋之交的秋闱,而改派阿灵阿这个理藩院尚书前往巡视。
家里已有五福和平安两个孩子,孩子们又还小,阿灵阿便独自前往蒙古,一去便是三个月。
三个月,他骑马走遍了漠南和漠西,还代表康熙前往驻扎在归化的军营,见到了在沙场征战一辈子的安王岳乐。
岳乐生于努尔哈赤时代,见过皇太极攻打宁锦,跟随过多尔衮攻打山海关,做过豪格的副将砍下张献忠的头颅,顺治十年就到过归化城,康熙朝又亲自率兵赢了三藩。
这位征战沙场五十年的老将,却在归化的寒风里和阿灵阿告别时说:“小七爷,我岳乐是要马革裹尸的人了,你回去请皇上提前选好新将吧。”
心里一直萦绕着这句话,回京后的阿灵阿一直没有轻松过。
他跟在康熙身后,低着头在回忆蒙古的桩桩件件,喀尔喀部流离失所,漠南诸部昏聩不堪,准噶尔又几次试探向前。
恰在此刻,康熙回头问:“阿灵阿,想什么呢?”
阿灵阿没有撒谎,他老实交代:“奴才在想蒙古的事。”
“有主意吗?说说。”
阿灵阿默了一瞬,又是老实交代:“没有。”
阿灵阿深知,岳乐年迈如今只能镇守前方,可一旦开战他的身子无法支撑主将的角色,所以历史上本来就是康熙亲自去往前线监军的。
但如今太皇太后病危,康熙不能走。若真遇上国丧,以康熙对太皇太后的感情,他在前线会自乱阵脚。
“年后,朕会让裕王和恭王也去前线。”
康熙淡漠地说了这句话,然后却是嘲弄一笑,“做个样子,他们也没上过前线。”
阿灵阿又岂能不知,裕王是皇帝亲兄,地位尴尬到这些年在议政王大臣会议都不太说话。恭王是皇帝亲弟,但他为人纨绔,从来不参与任何朝政。
派他们去前线,除了提振士气,做个样子,还真不能指望别的。
主将都没选好,其他事情更是妄谈。
“如今是冬日,前线暂且无忧。”
阿灵阿这么安慰康熙,康熙也这么觉得,他点了点头和阿灵阿一起回乾清宫。
前线紧张,今年的腊月即使是封笔以后,康熙也没有暂停议政。
而另一边,五福有余、岁安平安则被带到了皇太后的宁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