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宝玉
亲情真是奇怪,四房和大房离得千里之远,四叔又不得祖父待见,除了年节往来,已是许久不见。
但也许是宁家人的血脉,也许是面容轮廓,宁兰一看到四叔,眼圈先红了:“叔,你受罪了。曼曼尽快想办法,阿萱姐姐快到日子,你一定要保重着出来看小外孙。”
四叔隔着栅栏看着,却没有看她,头垂得越来越低。
“曼曼,你回去吧。这事解决不了。这事是说不清楚的。”
宁兰焦急道:“叔,既然说不清楚,就说明你并没有逃盐税,对不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来奔走还你清白!”
四叔颓然地摇摇头:“没有差别。我是要死的人了,我也没有清白。是我辱没了弘安侯……我对不起父兄……”
后面不论宁兰怎么问,四叔都只颓败地摇头叹气,不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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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笔钱究竟是去哪里了呢?”宁兰将几本有同样出入的账本竖着列好,指着其中一本问道。
账房回道:“侯女,这就是纳了盐税的钱。”
“可是监盐司根本没有这条记录。”宁兰请霍起帮忙,查了这几笔帐前后十日的入税记录,的确没有天香楼的,说四叔逃帐,证据确凿,确实难以反驳。
账房为难道:“小的只能负责钱从这出,至于监盐司为什么说没收到……小的真的不知道。”
账房出去,又唤了跑腿送钱的小厮进来。
不论宁兰怎么问,甚至威胁要送他去监盐司对峙,小厮就是咬定钱他送过去交盐税了,还拿出交税的凭证来。
难道真的是监盐司收了钱还寻他四叔为难?故意在整弘安侯府?有霍起在,他们敢么?
或者是四叔觉得孤掌难鸣?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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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起理完公务走进账房的时候,便见宁兰撑着头,窗外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她有些犯难地侧头看着窗外思考。
地上站着那个回话的小厮,却是握着税条,看着她看呆了。
霍起轻咳一声,自然地一挥袖摆在她身边坐下,拿过账簿,手指在案上轻轻叩了一下。
虽然没有听到前情,他一开口,竟很有默契地顺着她的思路问了下去:“盐税的钱去年三月给监盐司交了多少?六月呢?税条都拿给我。”
那小厮连忙回神,知道面前这位不好惹,调动起百倍小心来应答,再分不出心思看美人。
霍起听了数字,拈着税条看了一会,眼里忽然露出笑意,将税条递给宁兰。
宁兰接过来,认真地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不明白。
霍起没有说什么,这事他心里已基本有数。只不过当时贺兰筹用这做自己来江都的一个饵,现在他反用来钓对方罢了。
看宁兰仍旧在翻来覆去地看,霍起抬手按在她肩上:“你舅舅的确没有逃盐税,不会被判重刑。但是他犯了一点错,现在还不能放出来。”
“严重吗?”宁兰知道他有自己的计划,不明说,就是现在还不能够讲。虽然心急,并没有逼他说具体是什么罪责。
霍起翻着文书在掌心轻轻掉了个面,道:“那全在你。”
宁兰今日穿了一件棠色绉纱襦裙,大袖摆上绣着娇粉的海棠花。她实在很适合海棠,来江都见他带的都是娇嫩衬她肤色的衣裙,有多少美丽,分寸也不想掩盖,和在其他人处完全不同。
她鬓边亦别着一束秋海棠,垂下淡金的丝络,闻言,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霍起微微侧开头避开,意有所指道:“六皇子似乎很喜欢海棠。”
话音未落,宁兰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靠上去抬头堵住了他的话。
霍起伸手扶着她,低头亦回亲了一口才放开,目光明亮看着她。
宁兰道:“我不在乎他喜欢什么。我只希望你觉得好看。”
霍起笑着点点头:“海棠很衬你。但是宝贝,你能不能向我解释一下,你怎么会知道花木堂后面有一片海棠树?”
宁兰愣了一下,花木堂……这个名字,和霍起的语气都让她有些发冷。
霍起道:“你做噩梦的时候不止一次提到这个地方,我去查了一下,原来是老六的产业。”
宁兰放开他,往后退了一点,似是受了惊,在自我保护。
霍起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你去过吗?”
宁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抱起双臂垂目看着地面,沉默了一会,而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既然查了这个地方,应该知道贺兰筹是用它来做什么的。你这样问,是怀疑我与他有染吗?”
宁兰的话很直接,霍起却似有些难以回答。
他摇了摇头。
宁兰轻笑一声:“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办法解释。你的情感倾向于相信我,可是你的理智告诉你,我曾经去过花木馆,甚至可能已经失身于他。”
霍起仍在斟酌措辞,宁兰已经霍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越过案几,快步向外走。没走两步立刻被霍起拉住了手。
他眼里竟然有一些痛苦的神色:“曼曼,相信我。虽然我不想追求失身于其他男人的女人,但是如果是你,我不会退却的。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何况我知晓你还是完璧,他竟然也不忍心让你婚前失身。我不知道你当初究竟是自愿,还是被他强迫。如果是后者,我恨的是我自己。”
霍起问的是这一世尚未发生的事情,宁兰难以回答。
但是及笄礼一过,她到了成婚之龄,很快就到上一世太子身死、贺兰筹逞兽行的时间点。
这也是她为什么急着想要找霍起,她的时间不多了。可是她该怎么说?
花木馆她的确去过,但那是上一世了。重来一次,她应该不知道那个地方的存在,可是它就存在她的噩梦里!
宁兰用力甩开了霍起的手还要往外走。霍起忽然上前抱住她,低声道:“曼曼,我错了,我不问了。就算你当时是自愿的,只要你现在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再也不问了,好不好?你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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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起今天晚上有一个不得不去的局,尽管宁兰沉着脸坐在太师椅上不肯言语,霍起哄了她许久,到了约定的时间,不得不出发。
宁兰心想,有什么重要的宴会,在我们这么不开心的时候,还要去赴宴?
直到魏南来到天香楼,敲了账房的门。
男人一如那日在岚烟馆沉默、笔直的样子,在空地里对她抱了一拳,道:“六殿下今日与世子在芸香楼谈事,因恐侯女担心,特意让我来通报一声。”
宁兰心里一颤,贺兰筹来江都了?霍起是去见贺兰筹了?为什么事?
他们刚因为花木馆的事情不快,他去见贺兰筹,会不会失却理智吃了亏?
她心里知道贺兰筹让魏南来说,就是希望她能够去一趟,但是她不信任六皇子的人。
她对魏南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我在这里等世子回来。”
魏南闻言,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宁兰。宁兰知道,他一定会把“等世子回来”这几句话转述给六皇子。
魏南刚一走,她探出头看,霍起果然虽然生气,还是把沈厉留给了她。
宁兰道:“世子去芸香楼了?”
沈厉摸了摸鼻子:“应该没有点花姐,最多有一些舞姬,世子从来不看的。”
宁兰:“……”她看着是有多爱吃醋?
她招了招手:“劳烦你一程,带我一起去芸香楼。我这次不想换装了,就用本来的身份去。”再被抓着跳一次艳舞她能疯。
沈厉道:“世子说,今夜他进芸香楼以后,外面的事听他舅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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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请示的结果就是,霍宁擦干净了剑,和他们一起出发。
宁兰小声道:“西海令如果事务繁忙,其实通允一声即可,也不必自己亲身前来……”
“我不仅是侯女口中的西海令,更是霍起的哥哥。”男人面无表情说完这句话,侧头瞥她一眼:“何况侯女心里应该清楚,阿起为什么今夜要去见贺兰筹。”
这语气,这神态,什么意思!
说她红颜祸水吗!
宁兰不满地将头转过去,不敢和他吵架,只能生气地瞪着路旁的树和行人。原先见她美貌想多看两眼的行人见状瞬间四散逃了。
霍宁冷哼一声:“侯女今夜就保持这个女夜叉的神态去芸香楼盯着贺兰筹,我们全家都谢谢你了。”
宁兰刚一进去,花姐迎上来。沈厉吩咐了几句,便将他们带到一个香料旖旎的侧厅。男人们向正厅去,宁兰被引到屏风后,从侧面看厅内的情状。
男人们都在喝酒,霍起今日心情不佳,喝得尤其多。贺兰筹在对面谈笑,霍起捏着酒杯面无表情看他。
宁兰看完霍起,只是喝酒,没有打架,不用过于担心,放松了一些转眼开始打量场下。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今日的舞姬怎么穿得这样轻薄!都快入冬了,小美人们不冷吗!
尤其是领舞的那个,眼神瞟什么瞟,那是你能偷看的!
宁兰气得想下场去推人,但是太唐突了,只能不停安慰自己,没关系,霍起没看她们,他喝酒呢。这些都白舞!
下一刻,令她目眦欲裂的一幕发生了。
也许是霍起酒喝得太快太多了,案上的酒壶空了。一个罕见美貌的女子腰身娉婷,身段合着音律轻摆着托上一个红色绸缎盘子,里面放了一壶新酒。
那美人双眼明亮,似有星沙,皎洁不似欢场中人,是宁兰很喜欢的长相。但是在她将酒壶奉上霍起桌案的那一刻,她仰起头,寻着男人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宁兰抽出软鞭要打人了!
霍起侧开了头,被少女遮住看不清神情,下一刻站起了身。
她听到周围人在赔罪,原来是少女倾身想要吻他的那一刻带倒了酒壶,酒水洒在了他身上。
宁兰隔着一层绢纱看,也看不清他们刚才到底有没有亲到。她着急地站起身要去问他,两人已经起身转出正厅,应该是去更衣了。
霍起更衣她能理解,但是那个美貌少女……居然也跟在他后面!他没有拒绝!
宁兰一时心乱,他来芸香楼时是这样的?
他应当是拒绝了少女的求吻,但是一起更衣……这是这种欢场的暗示么?酒水洒在身上,然后脱下外衫……
她不敢多想,竟然不记得从入口出去,提着软鞭匆匆绕过屏风就追了上去。
贺兰筹看到她似乎有几分惊讶,起身相迎道:“曼曼,你怎么会在屏风后?呀,还握着鞭子。”
霍宁正在喝酒,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少女气势汹汹提鞭而来。
宁兰用力甩开贺兰筹伸过来的手,声音又委屈又愤怒:“让开!这不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那是你安排的人对不对?”
贺兰筹摊手:“曼曼,你总是把我想得这么坏。我能控制谁来奉酒,我能控制他今晚临幸谁吗?”
狡辩!宁兰不欲与他多讲,追着霍起离开的方向跑了出去,鞭子在风中发出空响,裙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贺兰筹看着她着急离开的样子,盯着她的裙角露出一点狠厉来,接着迈步追了上去。
霍宁将手头的酒杯往案几上倒着扣了上去,酒水淅淅沥沥地流出来,他皱眉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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