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赵燕恒凝视着她:“你不但能想到种茶种花,还能想到在三里庄种花生开油坊,估摸着京城近郊这些庄子,有种米的有种菜的,却没几个这样大片的地拿去种花生的。这花生也不过就是十几年前才从别处带进来的,你怎么就敢这样大片的种呢?若是榨出来的油卖不出去呢?”
绮年心想我能跟你说花生油在我那个时候已经普及到不能再普及了么?将来花生油是食用油的主力成员呢,不可能卖不出去的。这些话当然不能说,她就只能分析道:“一来是那地实在适合种花生,种稻米是不成的。你也看了那土了,河东边种稻米还勉强,河西那边都是沙地,年年种年年亏。姓顾的仗着自己有个内监兄弟,上欺东家下压佃户,自是不管个好歹,其实连佃户们都知道那地不好种的,不然为什么一说他们就情愿了?若真是地好,种熟了的事,他们也不肯轻易换的。”
赵燕恒失笑:“也是。姓顾的不过就能欺压一下那些商户佃户罢了,倒是你摆出世子妃的谱来,还是怪威风的。”
绮年走过去趴到他肩上:“我那还不是仗着世子爷的威风吗?狐假虎威而已。”佃户们被姓顾的欺怕了,原东家是个商人也惹不起内监,可郡王府却是不怕的,“姓顾的倒还识相,我搜罗的那些证据竟都没用上。”
赵燕恒轻哼了一声:“除非他不想活了才敢跟郡王府杠上,你给的银子也不少了,这些年他又得了多少好处?足够他过后半辈子了。”
绮年眉开眼笑。特权阶级还是好用滴。
“只是这头几年,小河庄怕是没什么出息了。”
“我知道。”绮年扳着手指,“买茶苗花苗,雇师傅来教,还要买炒茶制香的家什,加上工钱,估计这两年之内总要投进一万银子去。”
“够用么?”赵燕恒摸摸她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脸颊,“若是手头紧,叫立春去我账上提银子。”
“现在还不用。”绮年笑眯了眼。郡王府给了她五万银子的聘礼,这里头现银就有三四万之多,置办完了嫁妆也还有一万多现银,何况还有小杨那里的生意和两个铺子顶着,周转并不为难。但赵燕恒的话实在好听,那种“卡拿去,钱随便花”的感觉最让女人喜欢,不一定是要花他的,但是这种感觉实在好。
“世子爷真大方,妾身要是哪天没银子用了,就去找世子爷要。不知道世子爷有多少身家呢?”
赵燕恒伸手把她搂到自己腿上,好笑地点点她的鼻尖:“别摆出一副财迷相来,回头让立春把账本收拾收拾给你看。有一半是母妃的陪嫁,还有些是父王的赏赐,也有这些年我在外头悄悄置的产业,其实也不算多,值个二三十万银子吧。你省着点花,别花光了,本世子爷就得带着你去街上讨饭了。”
赵燕恒话音未落,窗户外头哧地一声有人笑了。绮年吓了一跳,赵燕恒已经抓起桌上的茶杯扬手甩了出去。茶杯穿破窗纸摔出去,只听外头人哎哟一声,却没听见茶杯摔破的声音,想来是装模作样的。绮年听着那个声音耳熟,想了一想:“周——”
“就是那个混蛋!”赵燕恒没好气道,“还不快滚进来。”
周镇抚穿着一身便服,手里拿着那个完好无损的茶杯,笑嘻嘻地翻窗进来,先对绮年行了个礼,便嬉笑道:“秀材你好黑的手,险些砸得我破了相。”
“谁叫你听壁角,活该!”赵燕恒瞪了他一眼,虽不曾真动气,却也觉得有些尴尬。
绮年看周镇抚脸上还有茶叶末儿,忍着笑拿了条干帕子塞给赵燕恒,又沏了一杯茶上来。周镇抚拿着赵燕恒扔给他的帕子擦了擦脸,乍舌道:“幸而不是滚开的水。”
若是滚开的水,赵燕恒又怎能拿去砸他,看他那样儿也忍不住想笑:“放着大门不走偏要翻窗,合该浇你一头的滚水!”
周镇抚拿着帕子装模作样闻了一闻:“是毛尖,且是今年的新茶!”
绮年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赵燕恒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你先下去罢,叫外头人莫要进来,也莫要说汉辰过来了。”
绮年怔了怔,哦了一声退出去了。周镇抚斜了赵燕恒一眼:“怎的,莫非怕我多看了世子妃?”
“胡闹!”赵燕恒板起脸,“你说的那些事哪有件好的,她听了徒增烦恼罢了。”
周镇抚咂嘴道:“当真是体贴,只是我看世子妃又不是那经不得风雨的,别人听了或要惊怕,她却未必。”眼看赵燕恒扬起了眉,马上摆手,“言归正传,言归正传,你心疼自去心疼,我不过白说两句话。永顺伯与东阳侯府的亲事已然定了十月十八,钦天监选的好日子。永顺伯递了表,说成亲之后就要动身返回渝地了,你看他会乖乖回封地么?”
“他自是想呆在京里的,就是太后和郑家也不想让他回去。只是他此时要留在京里,却是一无借口二无好处。”赵燕恒沉吟着道,“若是要支持三皇子,便是回了封地也是一样的。他若不傻,必会离京的。”
周镇抚端了茶喝了一口,冷笑道:“皇上对他一直疑心着,若只是支持三皇子倒也罢了,就怕他自己有不臣之心。”
“他便是再有不臣之心,身份上也摆在那里。休说上头还有三位成年皇子,便是都没了,也轮不到他。”赵燕恒摆摆手,“太后倒是真心想着他开枝散叶平安一生,虽说只是个伯,但太后若去求求,给他个世袭罔替,倒也能保得子孙顺遂。若是保三皇子,若成了,纵有个从龙之功,也不过就是封侯封公,照样的五世而斩,也未必强似如今;若是三皇子不得大位,便更得不偿失了……我若是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回封地的理由,须知他若赖在京城里不走,皇上便是不疑也要疑他了。自然,他即便是离了京,京中诸事也是逃不开他的眼的。”
“这倒是。”周镇抚又喝了口茶,“我照着尊夫人所说的绣娘之事去查了,果然,华丝坊雇佣的绣娘有近千人之多,其中怕也杂着些真正的细作,幸而发现得早,若再过个三年五载,怕是这张网就要连京城都网住了。如今仅据我所知,从巴蜀一地往京城这边走,各府道州县官员怕是都在这网里了。”
“你可禀报了皇上?”
周镇抚点了点头:“可是仍无实证可说华丝坊就是永顺伯的产业。皇上倒有心去渝地查一查他的银钱动向,只是没有借口派人去。”
赵燕恒审视他片刻,扬了扬眉道:“你可是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周镇抚嘿嘿一笑,摸着头道:“我只想着,秦枫不也是你的表妹么?”
“胡闹!她姓秦我姓赵,要送嫁自有她亲兄弟,我这表兄算是什么!”
周镇抚叹道:“我若能去早便去了,只是郑家如今盯着我,实是不敢乱动。”
赵燕恒毫不客气地戳穿他:“怕是你觉得我有个郡王世子的身份,即使有人疑心也不敢随意动我罢?”
周镇抚嘿嘿地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道:“圣上如今春秋正盛,便是皇长子得了东宫之位,将来也还有十几二十年呢。”
赵燕恒明白他的提醒。虽然皇长子也是皇帝属意之人,但天家无父子,皇帝同时也防着儿子们呢。这些臣下们偏向哪位皇子无妨,但若因着皇子忘了皇上,那就是罪了。皇帝就是皇帝,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绝不允许挑战皇帝的权威。你首先是要忠于皇帝,然后才是忠于皇帝选出来的太子。
“我总要有个理由才能出去……”新婚燕尔,且夫妻二人看起来又十分和谐,若没个理由就跑出去,岂不是明摆着让人疑心吗?
周镇抚挠挠头,推脱地道:“这理由你自己想罢,横竖你是极聪明的。”见赵燕恒眼刀横过来,马上求饶道,“我当真是没主意了,如今这脑袋里乱哄哄的有一百只蜂子飞来飞去——皇上才接着密报,上回广东献俘被劫之事有了消息,为的是灭口!”
“灭口?”赵燕恒脸色微微一变,“灭谁的口?那群俘虏能说出什么了不得的消息来?”
周镇抚耸耸肩:“这我可就不敢妄言了。不过你昨日午后就离京了,自是不知道西北张家军亲兵与两营军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较量的场面,皇上大发雷霆,把两营军的几名将军和区区在下都骂了个狗血淋头。恰好下月就是张将军四十生辰,皇上命人带了寿礼去边关赏赐,又想起两广总兵的功劳来,于是又把在下骂了一顿,连着羽林卫的几名勋贵子弟,加着两营军里的十几个人,一总打包扔到广东去了,说是叫我们去看看人家当兵当成什么样儿,学会了才准回来。”
赵燕恒似笑非笑:“因此你要去广东了?”哪里是去学广东的兵,分明是去查这灭口之事的。
周镇抚挤挤眼睛:“正是。因此这永顺伯的事,我是实在顾不上了,据我所知,皇长子是在皇上面前荐了你……”
“皇长子?”赵燕恒眉头紧皱,“他荐我,岂不招得皇上疑心?”
“皇长子说,上回你出京遇了流匪,临危不惧,非但逃得性命,且将流匪所在之处都能摸清,可见有吕老将军遗风,只怕并非传言中的纨绔之徒。”周镇抚咳嗽一声,“自然,在下也就顺水推舟地说了几句。”
赵燕恒眼里微微有一丝笑意:“你说了什么?”
周镇抚翻翻眼睛:“我只说上回在大明寺后山遇了你,乃是换了装束想去文会上走走。皇上英明,自是要问为何一个堂堂郡王世子,要去文会还要乔装打扮。此中原因在下自是不解,只说大约你这些年名声在外,如今想要浪子回头,又怕众人笑话罢。至于皇长子又会说些什么,在下可就不知了,亦不能妄加打探。”
赵燕恒沉吟不语。他没想到皇长子会捡了这个机会将他推上去。至于皇长子要说什么,他亦能猜到几分,无非要借与自己相识多年的金家兄弟之口,将他多年来不得不示弱以自保的事情稍稍透露几分。或许连这示弱之举也不必宣之于口,皇室中人,各种手段只有比后宅更花样翻新,这等韬光养晦的举动,当年便是皇帝自己也是做过的,又何须讲得太明白呢。只要有了皇帝的话,以后他的举动就不仅仅是在皇长子眼前有功劳,在皇帝那里也是功劳了。
周镇抚想了想,又叮嘱道:“皇长子之所以荐你,乃是因着你是秦家姑娘的表兄。秦家姑娘的长兄比你位高,不可久离,次兄年纪又还小,二房的两个儿子一个外放,一个又是庶出的,都不合适。最重要的——”他压低了声音,“东阳老侯爷身子怕不成了,孙子们都想着守在眼前,因此你去送嫁才能顺理成章。皇上自是不会如今就信了你,少不得还要派人与你一起去的,到了那边,就看你的了。”
赵燕恒明白他的意思。永顺伯的账哪里是好查的,若是自己能在皇帝派去的人眼前露了锋芒,怕是比在皇帝眼前直接表现还要好些。
周镇抚眼看时间不早,起身伸了伸腰:“我可得赶回去了,明儿就要被打包丢去广东,你自己拿主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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