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绮年低头想了想,把话题转开:“你还住在恒山伯府?”等韩兆来京,她倒可以找机会向李氏透个话,但吴若钊愿不愿照顾可就不一定了,毕竟素不相识。只盼韩同知在京中有亲朋故旧可以出力吧。
“可不是。”冷玉如自然也知道绮年的难处,并不再提此事,转而说起郑瑾,“你可知道为何恒山伯府今日要来上香?”
绮年却只看着冷玉如头上的首饰:“这不是郑姑娘的首饰吗?怎么,上香也借给你戴?”那赤金海棠步摇不正是前次上巳节时郑瑾借给冷玉如插戴的吗?只是这次大概连耳环也出借了,冷玉如耳朵上正摇动着一对小小的石榴石海棠花形的坠子,这是郑瑾最喜欢的花朵。
冷玉如嗤笑起来:“可不是么,今儿咱们说话都得快些,我一会儿还要回去扮演郑大小姐呢。”
“这是何意?”绮年大为疑惑,“你扮她做什么?”
大明寺后面这一排禅院专供女眷歇息,因此地方僻静,来往人皆不多。冷玉如便趴在绮年耳朵边上小声说:“今儿西北那位张少将军也要来替他的祖母上香拜佛。”
“是要相看!”绮年一听就明白了,“还是要看他是否毁容了?”
冷玉如点点头:“恒山伯夫人已经答应了,若是张少将军真毁了容,这门亲事就做罢。”
“恒山伯答应了?”
冷玉如不屑地弯了弯唇角:“若是郑大小姐不愿,承恩伯府不是还有位珊娘么?”
“姊妹易嫁啊!恒山伯府打的倒是好主意,又不肯放过这样的亲家,又不愿意自己女儿受委屈。不过,郑珊愿意么?”
“自然不愿。否则今日为何让我来呢?人都知郑家两姊妹同进同出,郑珊卧病,自然只有我陪着来,如此张少将军即使能见到人,也不知哪个才是郑大小姐。”冷玉如不无讽刺。郑珊这病自然也是装的。
“其实是否良人,真不在一张脸上。这位张少将军年纪轻轻就能上阵杀敌,想来不是个平庸之辈,若是家人宽厚,本人上进,嫁过去也没什么不好吧。”
冷玉如嗤地笑了一声:“你这些话自然有道理,可是郑瑾娘可会听么?她自觉是伯府嫡女,便是嫁皇子都绰绰有余呢,怎会委屈自己嫁个伤了脸的将军。”
绮年只能摇摇头,想起郑瑾那张傲然的脸,觉得冷玉如说得很对:“随便她折腾吧,倒是你几时能回自己家?下个月就是你生辰,难道还要在恒山伯府呆着?”
冷玉如摆摆手:“什么生辰不生辰的,除了我母亲,谁还放在心上。就连我爹爹,现下升了官,应酬也多,大约也不放在心上了。”虽则郑姨娘素来得宠,但冷玉如是家中独女,冷老爷还是十分疼爱的,如今竟连女儿的生辰也不记得了,不免让人叹息。
“可你今年是及笄之年——”这是女儿家的大生日了。
冷玉如并不在意:“不过习俗罢了,算不得什么。如今只要我母亲身子安康,我便再无心愿了。”
绮年忍不住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绣的荷包:“这个是我准备的。”
冷玉如接到手里,不由得低了低头:“嫣儿也随信送了一盒好墨来,也只有你们想着……”随觉自己太过伤感,抬起头来一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有两位知己,原该比旁人更知足些。且不说这个了,这会子我得回去,若是张少将军来了,我得回去装菩萨坐着才行。”
绮年也忍不住好笑:“是该回去了,咱们走得有些远了。”
她们一边说话一边信步而行,这会已经隔着方才的禅院有些远,几人刚转身,便见两个穿灰布僧衣的和尚朝她们走过来:“女施主请留步。”看见绮年几人打算绕路而行,两个和尚加快脚步赶上来,“敢问女施主可是恒山伯府的女眷?”
冷玉如一怔,停下了脚步:“是。你们——”是出来时间长了,郑瑾娘又叫人来催自己了?
两个和尚走到近前,其中一个单手打个问讯:“几位女施主,恒山伯夫人吩咐小僧们带女施主去后殿,不必回禅院了。”
冷玉如皱眉:“这时便去后殿?”难道是张少将军提早来了?
“既这般,我不过去了。”绮年既不想见到郑瑾,也不想加入人家的相亲会,“我先回去找舅母了。”
冷玉如跟着两个和尚往后殿去,绮年带着如燕去禅院,两拨人背道而驰,绮年便与两个和尚擦肩而过。时虽入秋,但正午时分阳光尚暖,两个和尚穿着灰布夹衣,衣领微微竖起,绮年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其中一个和尚耳根后面,有长长一道伤疤!
突然之间,绮年想起了成都西山寺。就是她的马车上的辕马突然发疯的那一次,记得在西山寺里,她也曾经看见一个和尚,耳根后面有这么一条伤疤。且当时那个和尚应该是假的,他大概是戴了个头套,将伤疤遮住了一部分。而这个和尚却是真的剃度,但是那道伤疤,跟在西山寺里看见的假和尚应该是在同一位置。难道说,这是同一个人?
绮年瞬间就觉得后背发寒,脱口而出:“且慢!”
两名和尚同时停步转身,绮年瞥见其中一个将手缩进宽大的僧衣,似乎在里面握住了什么。她强自镇定,对着冷玉如说:“差点忘了一件事。那日我给韩大哥在这里上香许愿,如今该先还愿才是。我们一起先去上过香,你再去后殿也来得及。”
冷玉如犹豫了一下。想到是为韩兆上香还愿,她自然要去,可是郑瑾的脾气本就骄纵,且近日因着婚事格外暴躁,若是去晚了,少不得她又要发作。
“女施主,恒山伯夫人吩咐女施主立时去后殿。”
和尚的话反而让冷玉如心生反感:“绮年,我们先去前殿上香!”
绮年微微松了口气,挽过冷玉如的手慢步往前殿走去,眼睛左顾右盼寻找能求救的人。如燕跟在后面,一颗心已经吊到了喉咙口。刚才看见那伤疤她就差点叫出来,幸好强自忍住了。但是这会儿,两个和尚就跟在她们背后,她觉得自己的腿都是软的。她可没忘记西山寺发生的事,更没忘记后来韩嫣曾经说过,是有内卫来捉什么刺客。
当时绮年并没有跟韩嫣和冷玉如说起过西山寺里见到的那个假和尚,但她却曾经跟如燕闲话过,觉得那假和尚当时出现在那里,必然与此事有关,说不定就是内卫要捉的人。如燕当时好生后怕,却想不到此人居然又出现在眼前了!
“玉如,还记得我们当初与嫣儿赛跑么?”绮年终于看见前方有人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正从石子路上走来。关键是,这两个小厮衣裳下面都鼓起来一块儿,肯定是藏着匕首之类的武器。也就是说,这些人是练家子!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但是从这里走到前殿还有一段路,来往香客不多,而那两个和尚似乎已经不耐烦了,很有可能根本不容她们走到前殿。
冷玉如一怔,便觉绮年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转头看时只见绮年连连朝她使着眼色,不由心里一惊。此时一阵风吹来,绮年手一松,一块绣花丝帕被风吹起,飘飞了出去。绮年跺着脚转身,对着两个和尚急道:“麻烦两位师父,请帮我捡回来。哎呀,挂到树上去了!”
两个和尚一愣,下意识地同时转身顺着手帕飞去的方向看去。绮年猛地地一拽冷玉如:“如燕!”如燕一把拽起听香,两对主仆拔脚就冲前方的年轻人狂奔而去。绮年毫不犹豫放声大喊:“公子救命!有盗匪假扮和尚打劫!”
两个和尚发现上当,又听见绮年放声大喊,也不由得犹豫了一下,不知是追上去好还是逃跑好。待到发现前方不过一个年轻人带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厮,顿时定了心,拔出袖中的匕首就冲了上去。
绮年扯着冷玉如拼了命的跑。幸而从前在成都的时候,韩嫣是个调皮好动的,冷玉如虽然觉得要端庄娴雅,但总拗不过这两个好友,每每被拉着踢毽儿荡秋千,还时常在韩同知家的花园子里赛跑。当然那都是十岁之前的事了,十岁之后冷玉如便再不肯跑得鬓发散乱气喘吁吁,觉得失态。
不过不管怎样吧,说起来绮年三人的身体比之普通人家的小姐是要强很多的,就是比她们大一两岁的姑娘,也肯定没她们跑得快。尤其这时候性命攸关,都是拼了命的跑,那两个假和尚稍微迟疑了那么一下,就落在了后面。
前面迎面过来的那年轻人听见大喊,又见几个少女猛冲过来,后面两个和尚打扮的人竟拔出匕首来,便知绮年所言非虚,随手从腰间也抽出一把短刀来,带着两个小厮就迎了上去。
绮年冲过那年轻人身边,回头一看几人已经缠斗在一起,只觉心下一松,腿都有点软了,大声喊道:“公子且坚持一下,我去叫人!”拉着冷玉如仍旧朝前殿跑去。
没跑几步,便听前面有人声,两个中年美妇在丫鬟婆子簇拥之下从小路上拐了过来。绮年冲得急了刹不住脚,眼看就要撞上去,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手臂已经被人扣住,往旁边一带就消去了那股冲力。来人稍稍一扶她,立刻放手:“这位姑娘好走。”
绮年听这声音熟,一抬头不觉大喜,拽住她的人正是赵燕和!
“赵公子!前头有盗匪假扮和尚打劫!”
赵燕和也刚看清楚绮年,正要开口打声招呼就听见这一句,眼睛微微一眯,将手一挥:“两个人跟我过去看看,其余人在这里保护两位母妃!”后头上来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跟着他就往那边去了。
绮年到了这会儿才算真松了口气。她不知道刚才那年轻人到底功夫怎么样,万一人家好心来救却打不过两个假和尚,被伤甚至被杀,那可怎么办?现下有赵燕和,而且他带的那两个人一看就是正经的侍卫,想来六个人对付两个假和尚绝无问题了。
不过放心归放心,绮年还是匆匆对冷玉如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看看。”提着裙子又跑了回去。
冷玉如没她能跑,这时候真是气喘吁吁,想阻拦也说不出话来,眼看着绮年跑掉了,正想也追回去,就听有人在她身后道:“这位可是恒山伯府的冷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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