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花夕拾
两人的手上各自都拿着剧本。
况朝之写的这部电影，名字叫《深海孤岛》。
况朝之成长的年代，正好是国外电影不断引进的年代，他受好莱坞电影影响很重，一门心思想要拍的，都是真正的商业片。
他的想法挺简单，好莱坞有很多爆米花片，严格来说，也同样是逻辑不够通顺、剧情不够严谨，但因为节奏设置得好，总能让人全心投入，甚至得到一个不算太低的评分。
可若是国内的电影来这么一出，一定会被数落没有内涵，然后打个低分。
对这样的现象，况朝之一向不能理解，他只能暂且将这归咎于此前国内的特效不够专业，毕竟对大多爆米花片来说，特效的影响确实很大，眼见这几年国内的特效技术屡屡提高，他原先压在心里的想法，就憋不住了，所以这回才直接砸出了这么个大制作。
《深海孤岛》所讲述的故事很简单，环绕大洋的邮轮承载着带旅客环游世界的任务，它每到一个站点，就会停下让顾客购物一番，可不巧，很少出事故的邮轮，这回遇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台风，对这样的情况经验不足的船长无力回天，最终只能让游客和船员们穿上救生衣逃生。
救生衣和救生艇在这样的惊涛骇浪里，根本经受不住考验，虽然船长临要送大家下船时，试图鼓舞诸位等待救援，可他心里也清楚，这种环境，根本无法救援，他们首先要熬过这场台风。
天灾，是人类最恐惧的事物，在似乎无边无际的海洋里，人类只会觉得自己渺小得甚至不如一个黑色的小点，巨浪拍打在身上，带来的是疼痛，原本试图集散在一起的人被冲散，各自到了不同的地方。
然后，主角孤身一人撑到了最后，勉强飘到了大洋上的一个孤岛之上，在这开始了一场属于他一个人的新的考验。
这剧本说起来并不复杂，讲的也就是个标准的爆米花故事，只是融合上了孤岛和深海的元素，犹然生出了一种让人惊惧的力量。
林濛和况朝之约好了在这碰头，而咖啡厅所在这栋大楼楼上，正是之前在《登仙路》时和林濛合作过的特效公司新办公处。
他们因为《登仙路》一炮而红，现在在国内特效圈被人称为第一，攒够了钱就搬离开了原来的办公室。
“况导，今天除了来了解特效的事情外，我还想问问，你对剧组有什么要求。”林濛熟门熟路的开始，她这头剧组已经要开始搭建。
她当然可以按照以往的惯例来，不过对于况导，她是充满了期待的。
况朝之有些紧张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差点没烫着，明明恨不得把舌头伸出来散散热气，可为了形象现在还只得忍着。
“我……我吧，要求不高。”况朝之深谙做人的道理。
在之前的超支大战和投资商的斗智斗勇中，他已然明悟了。
要投资得慢慢来，就像挤牙膏一样，一次挤一点一次挤一点，到醉后，投资商就会想着反正都已经投了那么多了，为了好好拍完，就再投点吧。
当然况朝之也不是那种害人的人，他上回的“超支”其实是卡着损益线的，况朝之每周都会分析票房大盘，对自己能达成的最高票房和最低票房也有个估量。
林濛只说一句话：“造梦娱乐不差钱。”
况朝之倒不是不信任林濛，毕竟合同都签了，总不会中途赶他走。
可他已经身经百战，以前他曾经遇到一位投资商，也是这么说的：“你尽管说，你要多少，我不差钱。”然后对方大笔一挥，写下一张支票，“给你，五十万够不够。”
这件事他至今记忆深刻。
林濛猜到了况朝之不信，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非但花钱难，要他们相信造梦敢不差钱的投资，好像也难。
“况导，你可以了解一下我们公司之前投资的项目。”林濛淡定地喝了口咖啡，她现在可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了，“我们公司在对好作品的投资上，从未有一次设过上限。”
况朝之是有听说过的，但圈内什么传闻，都得打个五折听，犹豫了片刻，他握住手机，假装尿急，说自己要去上厕所便匆匆离开。
林濛没拆穿他，公司的这几位导演们……演技全都和他们呈现出来的导演才华截然相反。
林濛纵观这几年来商业片的损益情况，已经充分明白了一个简单的事实。
就是商业片是赚是赔，从来没有定律。
唯一能影响到最后收益的，就是投资，投资越高的片子，回本的几率也越低。
而这部《孤岛深海》就是一部能一口气甩出去大投资，把资金用得七七八八的电影。
况朝之从厕所里出来，坐在林濛对面，人也有些局促，他眼神亮闪闪地，就像在发光，满怀期待地看了过来。
“是这样的林总，我想了想，有这么几个方案，想让您考量一下。”
他从自己的那本剧本里，拿出了一张被折了又折的A4纸，看得出拆折了好几回，这折痕都有些重叠。
林濛倒是没想到况朝之已经准备好了，她接过来一看——
她想，他们造梦娱乐，总算抓到了头一个好学生，这位况导，可是真正意义上的造梦娱乐亏钱之星了！
纸张上的第一句，就写得直白：“想要在孤岛实景拍摄。”
得，这就是花钱如流水的节奏了。
且不说孤岛的租赁价格——开发的和未开发的是两个价格；再加上上头的安全器材，需要的保险，整个团队的事先勘探、住宿休息，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绝对是让人惊叹的数字。
往下看的第二项，也和上头那项一样，闪烁着破财的气息：“希望能在深海实景拍摄并辅以一定特效后期制作；如果可以，还是希望能乘坐邮轮进行海上拍摄，独特的海浪节奏，海上船舶移动的感觉很难模拟。”
“林总，其实这些特效做也行。”况朝之倒是有些想先退一步了，毕竟这花起来，确实有些多。
他还在犹豫地时候，林濛已经拍板定下来：“就按照你说的来，能实景的，尽量做实景拍摄，后期再做处理，当然需要特效的，就由特效公司来。”
况朝之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作为一个常年奋战在和投资商抗争第一线的导演，他几乎没见过投资商大方几回。
纸张上况朝之提的其他意见，林濛一概同意完事，只否决了其中一点。
林濛现在已经看透了，什么新人演员不担票房，都是说假的，上回《登仙路》可是最标准的担不了票房导演、担不了票房主演、非主流影片类型三合一组合，这都能大赚特赚，现在她只想反其道而行。
最商业的剧本，最好的特效，最贵的场地，片酬惊人的演员……这么组合下来钱一砸，总能赔了吧？
只是，现在两人的立场反而反过来了。
况朝之成了开始纠结的那一个：“要不，我们节约点拍？这样都花下去，会不会太多？”
今年到现在，国外的大制作，也赔了好几部，而且一赔，都是五亿起步。
这也因为国外人工价格高、相应的制作费用高的原因，这么林林总总加起来，一部电影投资个五千万美元都算是小投资了，高的两三个亿美元都不算过分。
可人家那是有多个票房市场兜底，在这种前提下，都还能赔，更别说国内了。
国内有多少电影能真的走出国门？就算真走出去的，难道不是十有八九都是华人特供，所谓的影院爆满的宣传，基本最后一问，坐在里头的都是华人，少有真正的当地人在观看。
票房大盘就这么大，投资一多，回本的几率就越来越低。
况朝之以往，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给自己建立自信，试图说服投资商相信自己。
可今天……他要怎么说服林总不要太相信他呢？
这种信任，他听着忽然有点慌了。
林濛看着况朝之，眼神欣慰。
她现在就像是个带了差班半年呕心沥血的老师，结果学校空降一个转学生到班级，头一天入学测验就考了全校第一。
林濛都想指着况朝之，对公司里那群让她“恨铁不成钢”的导演们说：“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学学。”
拍的都是好电影，可又好又赔，那才是大家都好，其乐融融。
约好的时间点正好，林濛带着况朝之上楼，准备和特效公司谈特效的事情，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场兵荒马乱。
可这场兵荒马乱，反而让林濛颇为惊喜。
……
况朝之第二天就带着文件回了造梦娱乐，林濛没回来，她另外有约，直接转机到了另一座城市。
况朝之没在造梦娱乐入职，之前也就来了这一次，手上没有门卡，只得在楼下等着。
他靠在门闸机这百无聊赖，远远地看见大堂那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女人正在往门外去，他没上心，正常公司的大堂，就是来来往往的，虽然这栋楼现在也就两间公司，但没准是来找楼上的呢？
前台从楼上下来，手上拿着两张门禁卡，递给了况朝之一张，这套门禁系统挺贵，每一张卡有单独的编号，能在后台设置权限，一旦丢失可以立即取消所有开门功能。
往楼上去时，前台随口问道：“对了况导，林总去哪儿了？”她自来熟，不怕生。
“我听她说……是去见个导演。”
造梦娱乐的导演储备还是不太足够，这不，之前的三驾马车一开，现在直接来了个后继无人。
张成虎的民国戏又细改了两版，最后定稿并取名为《信鸽》，最近和《深海孤岛》前后脚开始剧组的筹备工作。
可剧本到位，导演却到不了位。
陈爱明还在外头满天飞，为《打开这扇门》的各国版做拍摄指导，这是签了约的，暂时回不来；朱旭芳拍完了纪录片后，身体略有欠佳，打算休息一阵；何方明更不要提，早就一门心思地奔着综艺去了，现在正在和卓宗毅一起，闭关思考起了下一个综艺。
唯一有空闲的朴穹灿，在看过了《信鸽》的剧本后，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林濛的邀请。
他从没拍过电视剧这是其一，其二，他拍不来群像戏，对自我认知很清晰的朴穹灿宁可少赚点钱，闭关继续研究新的剧本，也绝对不会做出拖累林总、拖累造梦的事情。
想要让他害林总，他是死了也不会去干这种事情的！
虽然这话说得夸张，可也是真心实意，朴穹灿觉得自己拍不好，基本就等同于拖累林总，这想法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彼时，看着朴穹灿那一脸坚毅坚决的神情，林濛只能沉默。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
送上门的好剧本不拍，难不成她要怪自己的洗脑功力一绝？可她什么也没做呀？
不过正好，对外外聘导演，也能多给点钱，林濛拿着钞票，托了朱旭芳的关系，把剧本大纲往外一送，要求一如既往的简单，她就希望能顺利地找到一个能拍好这部戏的好导演。
最好是那种……要价高的，当然她说给朱旭芳的说法，就是希望能找来一个价有所值的好导演。
朱旭芳的人脉挺广，很快就把消息传了出去，而这是需要时间等待的。
不过意外的是，这消息还没放出太久，林濛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况朝之当时一门心思都想着自己的电影，没关注林濛的电话，他只知道，大概是有位导演，准备好想来和林濛聊聊《信鸽》的事情，对方在另一座城市，林濛见正好有空闲，就干脆自己飞了过去，没让对方过来。
前台听了一脸骄傲地点头：“是的，我们林总，就是这么尊重人才。”
她就像随身携带了《林濛语录》、《林濛经典研究》之类的书籍一样，张口就念叨起了她入公司以来听过的林濛尊重人才的事迹。
最开始况朝之还有些尴尬，越听，小眼神里的羡慕就越装越多。
野生导演多自在啊……除了老是遇到投资人跑路以外，挺自由的。
可是怎么他听前台说的，那些家养导演，反而过得比他更快乐呢？
况朝之对照着自己的情况，越发地觉得前台说的有道理，连他这么个新来，只是签了一部剧本合作约的导演，林总都这么信任。
而且这信任还不是一句挂在嘴上的空话，而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的支持。
林濛让他回公司，就是要他提前认识一下造梦娱乐的其他人员，再看看需要添上什么人手，来组建一个剧组，大权都放在了他的手上，虽然林总也说了，自己到时候会大概看一下人员名单，可况朝之看得出，林濛不是以前那种控制狂制作人，只要大方向没问题，应该不会说什么。
聊着聊着，前台已经把人引导了行政那，打算把况朝之转手给人事。
造梦娱乐起初是有构想过分部门设置办公室的，但后来经过了几次沟通，还是以一个大办公室的形态组成，当员工需要私人空间，安静完成工作的时候，则可以到旁边的小间会议室里完成自己的工作。
况朝之注意到的是工位上的书本，看到那一堆月底报销的票据，他就明白，不远处的位置，应该坐的是财务。
他犹豫了一会，忍不住问：“你们知道……林总收购了猛犸象特效公司的事情吗？”
正好，法务也在旁边，她听见这忍不住纠正：“准确点来说，是部分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