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现在好了,轮到杜长史发威了。他先推荐了两位同来者,一姓朱名芳,字长华,一姓王名宜,字子安。皆是他观察许久,都颇有能力之人。且两人年纪都在四旬上下,又接了家眷来住,在男女大妨上,可说嘴的地方也少。世人的嘴巴最能伤人,杜黎既不想这艘船沉了,就得方方面面都考虑那么一下。
颜神佑听了他的说辞,赞道:“长史有心。”
杜黎心里高兴,面上不显,还要谦逊地说:“这是应该的。”
颜神佑便避二人入昂州府,授与官职,具表到临安去,一并请批准。事实上,她就算不打申请,也一点不妨碍她在昂州本地任命官员。昂州人被朝廷来回折腾,是不大肯认这个朝廷的。况且,有朝廷的时候,大家日子过得苦,等颜家管事儿了,大家的日子过得好极了!谁TM还想再回去呢?您老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只要您老别走!
而朝廷,现在真是“临安”,兵,不听他们的调遣,钱,他们丢了京城国库,粮,现在被阮梅吃一碗倒一碗!剩下的,也就是一张嘴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更何况,朝廷现在的精力放在了皇后的人选上。没错,现在颜肃之是权势熏天。但是,一旦皇帝有了岳父家,那未尝不可以一争了。尤其,颜肃之的闺女和侄女们都嫁了。这是给人让路了。 皇帝要倚重岳父家,这没话说吧?或许可以趁此机会,削一削颜氏权柄,再搞起一股势力来分庭抗礼也说不定。
此时向朝廷推荐人材,不但写明本人年龄籍贯履历,通常还要附上父祖三代的姓名、官职一类。由于都是男人做官,这个性别,反而被忽略了。姜宗和颜静娴就这么被夹塞进去了。
于是有杜黎、朱芳、王宜等,又有丁琳、李家姐妹、金家姐妹、姜宗、颜静娴等,竟是差不多男女对半开了。思及杜黎的顾虑,又重划州府之布置。
原本的昂州府现在改作相府,新的昂州府,便在相府旁边的一处房舍里。这个时候,颜神佑就庆幸当初昂州人少,她又比较有小市民心理,当然,你也可以说是有远见——她手里屯了不少房子。
颜肃之不想女儿离他太远,指了最近的一处给她装修。颜神佑也无可不可,这样摸鱼回娘家也方便。新州府里的布局,不按各处职能划分,只按男女主官之性别划分,男左女右,倒也相映成趣。
州府人手配得差不多了,众人皆来与她道贺。
方章前后一看,叹道:“旧年在归义县时,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的。甘令昔年衙署……”说了半句,想到这是个好日子,便住了口。
颜神佑知道他的意思。方章是个有良心的人,颜肃之给他前途,他便为颜肃之出牛马力。生于斯长于斯,便为安乡父老尽心尽力。是甘县令将他带入仕途的,尤其甘县令现在没什么消息,他自然要牵心。
于是也不顾什么好日子坏日子,对方章道:“我已使人去寻他了,只是不好声张。怕一旦有人知道咱们寻他,又要生出事端来。”
方章心道,当时甘县令是往那富饶一点的地方去的,那里后来出了事,就是重灾区,多半……摇了摇头,忙岔开了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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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最不能背后说人,才说完甘县令,没想到他老人家就跑了过来了。同来的,除了他带在身边的一个儿子,还有一些路上遇到的士子。
甘县令的模样很寒酸,一袭破衣,蓬头垢面,就是个逃难老头儿的模样。事实上,这些人这一路也近乎讨饭了。他到了驿站,那老驿丞还认得他,细细辨认一番,当即拜倒:“老令,您老怎么来啦?”
甘县令也是老泪纵横:“你还记得我!你还记得我!”
驿丞道:“你是好官,我自然是记得的。”
甘县令便哽咽难言,驿丞也是大哭,周围人等也触动愁肠,都哭了起来。哭了好一阵儿,已经有人开始打哭嗝了,才渐渐止泪。驿丞一叠声催着烧热水,上好菜!
甘县令道:“不忙,先给丞相递个名帖求见,我有事要禀。”
驿丞擦着眼泪笑道:“您不说,我也是要报的。”
驿卒见驿丞热情,办事效率很快提升了八档,不消片刻,先上热茶,再奉八碟糕饼垫肚子。甘县令等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这些茶点之后,那边冷菜也来了,酒也上了。驿丞知道甘县令原本就过得清苦,此时再见他这些人眨眼功夫连冷碟都划拉得半片菜叶不剩,心里酸得要命。
驿卒见状,飞快地又端了一大盆粥来,请他们垫着。每人一大碗粥下肚,甘县令以为饭食结束了。这个时候,正菜才上桌——也不过是一刻的功夫而已。先是易熟的,接次才是吃火需要慢炖的。
甘县令看着这一桌子菜,对驿丞道:“你不要太破费了,我只是个丢了百姓的县令,不当吃这么好的东西。”
驿丞道:“您老只管用,这个不违制,咱们昂州日子好了。”
甘县令捏着筷子,垂泪道:“他们做得好啊,我做得不好。”竟没吃多少东西。驿丞左右劝慰,灌了他一壶酒,甘县令有些糊涂起来,才在驿丞的劝导下又多吃了两碗饭,再吃了一条鸡腿、半碗大肉。
驿丞看他是饿得狠了,不敢让他再多吃,怕伤了身。亲自扶他去房里躺下,见服侍甘县令的人与甘县令相貌有些相似,便问他是不是甘县令的晚辈。甘县令之子道:“晚生名迪,一路随家父来此。”
驿丞便问甘迪:“这是怎么回事?”
甘迪道:“一言难尽。家父去到那里,那里的门阀便难缠。贼起时,家父劝众人出资修葺城墙,无人肯应。贼来时……家父欲招募壮士与贼决战,他们又不肯,各人自扫门前雪,紧闭坞堡不出。不但如此,还与五逆勾结,晚生的家人、晚生的家人QAQ”
驿丞道:“别哭,慢些说,老令搬取家眷了?”
甘迪道:“那里富裕些……”
驿丞道:“你们自那时逃了来?花了这许多功夫?”
甘迪气愤得话都说不全了,手抖了好一阵儿,才说:“他们勾结五逆,要献城与贼,家父不得不携众出奔。路上人又散了一大半,他们都不想走。五逆初时……并不抢掠的。家父却不肯从逆,家人死伤累累,家母又亡故了。家父伤心难当,路上病了一场,又没有好医药,就拖了这么久……”
驿丞知道,这一路之艰辛必然不止这些,看甘迪情绪太激动,忙安抚他,让他先休息。自己却又问了同来之人,前面的事情他们不知道,却是中途与甘家父子遇到的,都想来昂州,就结伴而行了。
驿丞心里有数,等颜肃之带着女儿、女婿,身后跟着方章、何三过来亲自迎接甘县令的时候,先将这些事汇报了。
颜神佑道:“不对!他们为什么不奔临安?那里才是朝廷所在!”
这么一说,众人都醒过味儿来,甘县令并不是颜肃之的嫡系,也没什么大交情,更不是亲戚朋友了。如今皇帝仍在,怎么不去临安,反来昂州?
甘令年高,一路疲乏,又喝了酒,此时未醒。甘迪不敢沉睡,听到声响,不等驿丞安排的人唤醒他,便匆匆起身,洗一把脸、漱了漱口,对着掌心呵了口气,一闻,略有点酒臭,又拼命灌茶冲去了气味,跑了出来。
正听到颜神佑此问,急忙上前道:“晚生甘令之子甘迪,见过丞相……呃,诸位。”
颜肃之对他十分和气,亲自扶起他来:“何须多礼?汝父是我老前辈,昔年多亏他指点。”
方章对甘县令很有感情,恐怕甘令与颜肃之有误会,又将颜神佑的疑问又问了一回。甘迪愤愤地道:“他们不可信!兄弟相争、叔侄兵刃相向,诸公卖主求荣,害得士庶朝不保夕。我等路过临安,原本想去面圣的,没想到他们大敌当前,还在争吵鸡毛蒜皮。没救了!”
颜肃之叹道:“你们这一路,辛苦啦。”
颜神佑也正式向他道歉:“是我多疑。”
甘迪苦笑道:“要是能够,谁不想当忠臣呢?可是……奈百姓何?奈苍生何?这位娘子,我们听说过你,你却未必知道百姓有多惨!这天下,不能再交到那些人的手上了!”
颜神佑心下恻然,山璞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说话罢。岳父大人,甘令——”
颜肃之道:“我们等!不要去打扰他。”
甘令醒得也不太晚,驿丞到底不敢让颜肃之等太长的时间。估计着等了两刻钟,给了颜肃之这礼先下士、不忘旧交的面子,就使眼色,让人去请县令起来了。
县令一身敝衣过来,进门脱了鞋,袜子上还破了个大洞。驿丞深悔竟然疏忽了,没有给他马上准备一身新衣。山璞是甘令亲自领下山来的,方章是他提拔的,两人一见他干瘦如柴,破衣烂衫,便再也坐不住了。身子往上一拔,就要起来与他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