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麋鹿
溪水中沉着许多甜瓜和串起来的莲蓬供人随时取用。每隔几步还有一个盛酒的大瓮。
“阿宴,你没带塌?”顾弦惊讶道,“就带着一个侍女?”
“你不是带塌了吗?”卫宴在他身边坐下。
“可我一会儿还要搂着美人喝酒呢。”顾弦不乐意地说。
卫宴侧过脸看了一眼他说的美人,“这样的美人抱在怀里,不怕恶梦成魇吗?”
“那我瞧瞧你的?”顾弦恼火道,伸手就要揪顾阿纤。
卫宴一把掐住他的手腕,皱眉道,“谁你都敢碰。”
“阿宴,”顾弦一脸惊奇的瞧着他,“这是什么珍珠宝贝,怎么就看不得了?你什么时候对我这样吝啬了?”
他心中好奇,频频望向顾阿纤,“为何白纱覆面?”
“长得丑,怕吓着人。”卫宴回答道。
“眼睛挺美。”顾弦又看了一眼,见卫宴冷冷瞥来,只好歇下心思。他伸出空了的酒盏,美姬连忙将酒斟满。
为什么感觉似曾相识?
他趁着卫宴没注意,又扭头瞧了一眼,若有所思。
顾阿纤自从看见顾弦就一直垂着头。她不想被认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尤其不想在顾弦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卫宴瞧她这样,立刻猜出是因为顾弦的缘故。心中涌出几分烦躁。
顾阿纤瞧见别的郎君面前堆满了食物,记起自己的任务,忙从食盒中取出酒盏,倒好酒放在卫宴手里。又将食盒盖子扣过去,把盛着腌橄榄、鲜羊枣、葵仁的盘子放上去。
“你的这个法子好。”顾弦赞道,也让美姬将食盒盖子作案,放上下酒的小食。
忙完这一切,顾阿纤环顾四周,见像她这样单纯只是服侍的婢女几乎没有,大部分都身兼数职。比如妖娆着坐进自家郎君的怀里。她想起卫宴那句别后悔,突然有所明悟。偷瞄一眼,发现卫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一位在郎君怀里扭着撒娇的美姬。
顾阿纤一阵恶寒,悄悄离卫宴远了点,生怕他提出什么奇怪要求。
卫宴看出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你倒是想得美,咱们俩,谁占谁便宜?”
顾阿纤眨眨眼,看着他的俊颜,竟然有种被他说服的感觉。
对面一名男子酒至酣畅处,等不得婢女斟酒,干脆自己捏着杯子伸进翁里去舀。接着搂过一旁的美婢,将杯中残酒喂于美婢口中。
“我是不喝那翁酒的,”顾弦低声道,“谁知道那里面沾了多少人的涎水。幸好我自己带了素酒。”
宴至中,伶人已唱完一遍欢闻变歌,开始唱西洲曲。“忆悔下西洲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这么好的日子吟什么哀哀之音?”在山下见过的陈淼突然对伶人发难,掷过去一大块香瓜。伶人躲避不及,被香瓜直直扣在脸上,瓜瓤瓜子连同汁水滑下来,可怜狼狈极了。
陈淼平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扔起香瓜时举止威猛,丝毫看不出哪里无力。
其他人非但不同情伶人,反倒直呼有趣,有人还立即做了一首香瓜美人的诗引来众人赞赏。主人觉着丢脸,叱责了伶人命她换一曲欢快得来。伶人用袖子拂去汁水,含着泪换了一首浓艳的曲子。
顾弦身边的美婢脸上露出一副兔死狐悲的神情,“那个伶人原先也是名士的姬妾。但是年纪大了渐渐不复宠爱,被名士随手赠了出去。”
顾弦道,“这算什么?我阿耶在北地时,因东道主的美妾劝酒不喝,东道主便抽剑当下斩杀美人,又换一美妾劝酒。”
美婢听的身体一颤,“那后来郎主喝是没喝?”
“那我就不知道了。许是喝了,许是又添一美人头。”
顾阿纤听了戚戚然,更坚定了绝不做妾的想法。
卫宴见她沉默,以为顾弦说的事情血腥,吓着了她。他想了想,将一小碟松子糖推到她面前。
顾阿纤瞥到他的动作微微一怔,他是以为我害怕所以拿糖来安抚我吗?
她捻了一枚放入嘴里。甜丝丝的,她杏眼弯成了月牙。
卫宴撇了一眼,暗暗记下她吃糖就会很开心。
饮宴结束时,顾阿纤觉得自己简直累瘫了。山其实并不高,只是弯曲的道路太多。下山比上山还要费力。她看着自己的裙子,上面尽是在草地上沾染的绿色草汁,皱的不成样子。
车驶回建康,路过一处叫卖梨花饴糖的小摊时,她注视了两眼。卫宴瞥见后让车停下。
“想吃?”他一路看她心事重重,有心想让她高兴起来。
顾阿纤想到有次生病时,阿父给她买来梨花糖让她喝完药含着去苦味。因为这个,曹素娥还跟他吵了一架,嫌乱花钱。到底是从她这里分走一半。其实阿父除去胆小、贪婪,还是对她不错的。
她轻轻点点头。
卫宴微微一笑,准备吩咐车夫去买糖,但是顿了顿,还是自己亲自去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种事情不能假手旁人。
顾明蓉从一间书肆出来,后面跟着抱着书的婢女樱桃。见顾明蓉突然停了下来,一脸疑惑,“女郎?”
顾明蓉冷冷看着街对面停着的那辆犊车,顾阿纤满面笑容地从卫宴手里接过荷叶包裹的事物。她打开取了一枚放入嘴中。卫宴嘴角噙着一抹笑,是从没见过的热望。
“我许久不去参加诗会了。”顾明蓉轻声道。
“女郎你不是不喜欢参加吗?觉得那些女郎都没有才学附庸风雅。”樱桃有些疑惑,不明白女郎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有些时候,诗会是传播消息最快的地方。这也是它的优点。”顾明蓉轻笑,目送那辆犊车离开。
就那么想做妾吗?
第25章
越到六月,天气越热。没钱买冰,曹素娥让雪盏用井水把院子的地泼湿降温。但是不过顷刻间,那点水分就被蒸发干净。
“今年不是要大旱吧?”曹素娥瞥了一眼太阳,“这都多久没有下雨了。”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吃用井水败凉果子的莲女,“那东西凉,少吃点。”
“我去不了大户人家吃酪冰,还不能吃点凉果子?”莲女有气无力地摇着扇子抱怨道。
曹素娥知道莲女又在嫉妒去顾家做客的顾阿纤,叹口气,“人家自己凭本事结交的贵女,有什么办法......”
“真羡慕她,”莲女嘟囔道,“顾家肯定不缺冰,在那待着可比家里好过。”
顾阿纤此时并不好过。顾明蓉除了邀请她,还邀请了几名高门的贵女。贵女之间都相互认识,顾明蓉只好歉意地对顾阿纤笑一笑,然后细细地介绍了一下她。
“阿纤是我的好友,虽是小士族,但是见识并不低。”
“我就说嘛,”羊曼娘欣喜地瞪大眼睛,“哪里觉得怪怪的,这么一说就不怪了。”
顾明蓉眨眨眼,柔声道,“这是什么意思?无头无尾的。”
见她询问,羊曼娘绘声绘色地把卫宴在春光宴上维护顾阿纤的事说了出来。“所以我当时奇怪,还以为她是什么高门的贵女。结果是个小士族。”
顾阿纤皱了皱眉,“我从没有说过自己是高门的贵女。我也不觉得小士族怎么样不好。谁会嫌弃自己的家族呢?”
羊曼娘撇撇嘴。
一个女郎盯着顾阿纤恍然道,“怨不得我最近听说卫郎要纳一个小士族的女子为妾,原来就是你啊?”
“你不要乱说,阿纤门第虽不高,但也不至于给高门做妾。”顾明蓉皱着细眉维护道。
“我没有乱说。听说那女子家住泔水巷,因为家境贫困,主动勾引卫郎。也不知卫郎吃了她什么钩心肝的药,就同意了。”
不等顾阿纤开口,顾明蓉先板起脸来,“阿细,话可不能乱说。你这是当面诋毁阿纤的名节吗?”
“做什么诋毁她?我跟她第一次见,也没仇怨。这都是我听别人说的。”
“别人是谁?”顾明蓉又问。
被叫做阿细的女郎皱皱眉,“就是王将军家的女郎告我的,不过她也是听别人说的。”
“若说卫郎纳妾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另一名女郎道,“不过我半个多月前就知道了,只是不知是哪家女郎。”
顾明蓉神情大变看了顾阿纤一眼,“阿纤,你莫要急,这事还没定论。回头我让我阿母查一查。”
顾阿纤点点头,我没急啊。倒是阿蓉你看起来比我急。
她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正又不是真的。但回到家后,才知事情的严重。
顾胡图早早回了家把她叫了过去,声音严肃道,“阿纤,你告诉为父,你是不是私下跟汉安侯府世子订了终身?”
顾阿纤本垂着眼帘想心事,听到这个猛地抬起脸,“阿父听谁说的,绝无此事。阿父知道我根本不想做妾的。何况私下约定做妾,更是无稽之谈。”
顾胡图定定看了她两眼,似是不信,“这事已经传了一个月了。如果你没有做,那是谁传的?你先告诉我,你私下有没有跟世子有过接触?”
顾阿纤呆怔了一下,她想开口说世子帮了她一些事情,但是突然想到帮的那些事都是冲着曹素娥去的,连忙闭上嘴。
“你可真糊涂。”顾胡图叹口气,“这种事无论是真是假损害的都是你的闺誉。传出这种事,以后还有哪家士族敢聘你为妇?倘若汉安侯府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就等于把你公开架到火上烤。倘若有,你是做妾还是不做妾?”
顾阿纤这才知道事情不像她想的那样,“阿父,我该怎么做?”
顾胡图沉吟半天,叹气道,“似乎只有做妾这一条路。传这话的人心思真狠毒。你做不做妾,都没有后路。做妾也是自己上赶着要做的。也不知道汉安侯府那边是怎么想的?”
*
卫宴刚回到家中就被曹夫人唤了过去。
“阿宴,我听人说你要纳妾?”曹夫人神色奇怪地瞧着她的儿子。
纳妾?卫宴觉得有些好笑,“阿母,我尚未娶新妇,怎会纳妾?”
曹夫人松了口气,“我就觉得是这样嘛,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既没有我们就不用理会。”
卫宴皱皱眉头听出一丝不对,“阿母,是何人传的我要纳妾,纳谁?”
“传的人已经找不到了,你知道这种事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人的嘴。”曹夫人道,“但是都指向曾来过我们家打秋风的那个顾家小姑娘,顾阿纤。”
卫宴放在膝上的手握起来,垂眸道,“阿母,没有的事。”微动的睫毛下,掩盖的是冰冷的眸光。
“嗯,我就问问你。若有我就给你张罗,没有就不理它了。”曹夫人点点头。
卫宴走出堂屋,招来流光道,“去查,看看都怎么传的?”
*
这边曹素娥也知道了,不住冷笑,“我说嘛,怎么汉安侯府世子关心起夫君的私事,原来是惦记着我们家的阿纤。哎呀,现在可怎么办,要真去做妾吗?”
顾胡图听出她的讥讽之意,瞪了一眼,“没有出主意的脑袋,只有说风凉话的嘴。”
曹素娥知道她如今在顾胡图那里宠爱接近没有,怕被小妾上位,忍了又忍,终是闭上嘴。
顾胡图又叹气,目光隐隐打量着院子里的那棵树。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拍响。顾阿纤走过去打开,见是流光。
“女郎,郎君就在巷口。”
顾阿纤听得蹙起了眉,这个时候来找她是嫌她流言不够盛吗?但是她也明白,卫宴很可能就是为了流言而来。
她点点头,随着流光来到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