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水麋鹿
顾弦这回没有骑马,而是坐在犊车上。巷子里一溜的犊车,唯独不见卫府的。顾明蓉眸光闪过一抹失望。
顾阿纤带着碧圆上了车,其他人自去寻找自己的车。车夫吆喝着,黄牛脖颈上的铃铛作响。
顾阿纤刚坐稳,就见景物倒退,犊车欢快的奔跑起来。一路驶出东城,朝城外奔去。沿路每过百步就有一座香案,上面放着瓜果和一种鬼包子。桌后的道士不停唱着祭鬼歌。日落黄昏下,青烟淼淼,晚霞如烟火般燃烧着整个建康的天空。
到了江边,已然非常热闹。江中布满河灯,有荷花样的,有方形的,还有圆形的。一片灯火辉煌,不停地有人往里放,看着河灯飘走,寄托哀思。
江中心还有几艘纸扎的法船,里面放着吃食,最后会放火烧掉。
顾阿纤下了车,虽然江边灯多,但是天越来越黑,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被灯光映衬的忽明忽暗。刚刚身边还站着初云,再一扭头就是一张陌生的大叔脸。
顾阿纤连忙回头找人,来江边放灯的人太多了,几乎是拥着她往前走,没把鞋踩掉就不错了。慌忙间,一只温暖的手牵住了自己。
她眼睛猛然睁大,惊慌失措地抬头看,同时想甩掉那只手。但是当看到那双微翘的桃花眼温柔的眸光时,她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就像汹涌波涛上的小舟停靠在了安全的港湾。
但是手上的温度又一下提醒她,她忙抽出手,脸颊不争气地红了。幸好光线昏黄,看不出来。
卫宴眸光似水,笑意微漾,“刚刚就见你慌慌张张。怎么阿弦把你弄丢了?”
对啊,阿兄在哪里?
她连忙四下环顾。
“不用找了,反正咱们两家也对着,我又不会丢下你。”卫宴笑道。
顾阿纤想想也是,瞬间放下心。
两人走到江边,看着水波上灯火如星光一般,无数盏河灯蔓延千里,壮观至极。
“你要放河灯吗?写上你老祖宗的名字,再许个愿望,说不定能实现。”卫宴道。
顾阿纤怔了下,点点头。
卫宴微微一笑,去旁边树下卖灯盏的小摊上买了一盏正方形的小灯。他又问摊主借了笔墨。
“写什么?”
“我自己来。”顾阿纤接过来,写了几笔。
卫宴轻笑,“这写的什么?像字又不是字。”
方瑜。
另一个时空的她。
上面写着,我过得很好,不要担心我。
她将河灯点燃,轻轻放入江中,看着那盏灯摇摇晃晃地飘远,与壮丽的灯海汇到一处。这一瞬,眼睛湿润,她彻底接受了身在古代的命运。几千年前的秦淮河和几千年后的秦淮河在这一刻融合在一起。
卫宴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情绪低落,他有心想让她开心起来,就讲了一个关于中元节的鬼故事。
“我要回家......”
顾阿纤听的心底发毛。
“唔。”卫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效果,小姑娘都这么胆小吗?郎君们一般听完都会哈哈大笑,跃跃欲试地捉鬼去。
为了多留顾阿纤一会儿,他环顾四周,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瞅到了一处食摊。
“吃米饭饼吗?”卫宴问,
顾阿纤摇摇头,只惦记着找到自家的犊车。
“我饿了,你陪我去吃一点。”卫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手腕往食摊走去。
顾阿纤有些无奈地随他坐下,卫宴要了两碗。
摊主把粉糊倒入用牛角和细绸缎做的兜子里,在沸水锅上临空挤压兜子,粉糊从兜子的小孔里露出来,像白玉一般洁白。煮好后,摊主又浇上肉臛汁,端了上来。
“这个要下到奶浆或芝麻酱里才好吃。”卫宴道。
“小摊里哪里有这些?”顾阿纤笑了一下,低头吃了一口。细密黏软,肉汁鲜美。
两人不声不响地吃着米粉饼,时间如细细的流水一般缓缓流过。昏暗的灯光下,内心十分的安宁舒缓。
“我吃饱了。”顾阿纤道。
卫宴点点头,一碗饼吃完,他再找不到可以逗留的理由。
二人沿着江边慢慢走,卫宴突然道,“再过几日是我的生辰了。”
顾阿纤歪头看了他一眼,知道这是要礼物,她抿嘴笑道,“我送你什么好?”
“哪有人直接这么问的,生辰礼要的不就是一个惊喜吗?”卫宴抱怨道,缓了缓,他又道,“你上次做的糕就很好。再做一次吧。”那盒糕他一直舍不得吃。夏日炎热,不过搁了几日,就长了厚厚的一层毛。当然,他并不敢提这茬。
“太简薄了。”顾阿纤道,再加点什么好呢?卫宴什么都不缺,送金玉等物他也看不上。
“你自己看吧,多做些也不错。”卫宴心情不错道。如今她回了顾家,他连登门的机会也没有了,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在巷口堵她。
两人一路走,走到了挤满犊车的地方。卫宴四下环顾,看犊车在哪里。
顾阿纤却一眼瞅到柳树下买兔子的小摊,“呀。”她奔过去,看着十数个绒球在竹篮里互相挤。
卫宴心下一动,眸光越加柔和,“你要这个?”
顾阿纤目光一直黏在兔子身上点着头。
卫宴看了看,一手抓着一只提溜起来。恰恰是一黑一白。他把黑色的塞进顾阿纤怀中,“你养这只,”然后看了另一只白色的道,“我养这只,好不好?”
顾阿纤摸了摸黑兔子的毛,“好。”
卫宴看她不停地摸着黑兔子,眼中泛起一丝温柔的涟漪。
“我的兔子起好名了,”他笑道,“就叫阿纤,看我把它养得肥肥的。”
顾阿纤一皱眉,“我的这只也有名字了,叫阿宴,我也要养得肥肥的。”
卫宴笑,“好啊,无所谓。反正我的阿纤一定是天底下最肥的兔子。”
两人正在斗嘴,身后顾弦带着顾明蓉找了过来。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我弄丢了。”顾弦脸色苍白。
“阿纤,我们辛辛苦苦找你,连河灯都没顾上看。你跟卫郎约好了,也得告我们一声啊。”顾明蓉蹙着眉道。
顾阿纤刚要反驳,就听卫宴道,“败坏自己妹妹的闺誉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明蓉红唇微启,睁大眼睛,像不相信一样看着卫宴。
卫宴黑如点漆的眸色之中,满是冰冷,“我没有约谁,你应该庆幸我遇到阿纤,不然人群拥挤,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或者说最好丢掉,这才是你希望的?”
顾明蓉眼眶通红,嘴嚅嗫半天却说不出来话。
顾弦也皱着眉,“阿蓉,这实不该是你说的话。”
连一向最疼自己的阿兄也这样说,顾明蓉再也忍不住,一边用手抹去泪水,一边扭头奔到自己的犊车上。
卫宴又看向顾弦,“阿弦,你这个妹妹,真该多注意一下。”
顾弦有些尴尬,他也知顾明蓉近些日子有些过分了,总针对阿纤。一开始只当她接受不了自己的关注被分走。但是现在看来......
“谁是你的嫡亲妹子,谁才需要你爱护,你应该更清楚。”
“我自然知道。”顾弦道,他看了卫宴一眼,眸光中自有戏谑,“今天多谢你了。那么快就把我妹妹找到了。说起来真奇怪,我们才下犊车,转头人就不见了。”
卫宴也笑,当然快了。挤开顾阿纤和仆妇的人就是他派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晚点更,大概在9点以后~
第38章
自打顾阿纤把小黑兔带回去,藕香阁像多了一个主子。这兔子脾气极大,似乎总忘了自己是只兔子。叶子有一点焦黄就不吃。睡觉不愿意睡在碧圆给它安的窝里,就喜欢蹦到顾阿纤床上去。
“这是带回来一个祖宗。”侍女们都笑道。
顾阿纤也笑。她极喜欢这只兔子。它总让她想起梦中那片金雀花山坡。最近好久没有做梦了。她摸摸黑兔子的耳朵。
*
卫宴也极喜欢他的白兔子。
现在院中的奴婢都知道,白兔子是郎君的小心肝。同桌吃饭,同床共寝。甚至郎君每日都要给白兔子作画,一边画一边乐。也不知道都画了点什么?
今日是郎君的生辰。一大早,婢女们不忙准备卫宴要穿的衣服,先给白兔子把新鲜的菘菜放了满满一盆。
卫宴还未醒,白兔先从被子里拱出来,露出两只尖耳朵。
卫宴迷糊着,觉得下巴有点痒,睁开眼宠溺一笑,“原来是你啊。”伸手一捞,又把白兔子捞了回来,继续睡。
“郎君,今日宾客们来得早。”婢女南雅在屏风外低声禀告。
卫宴不耐烦地翻个身,白兔子趁机往外跑,但是一把就被他揪着耳朵逮回来,“知道了。”
南雅忙跟另一名侍女进来服侍。
*
顾阿纤拿着自己备好的礼跟着父母兄长去卫府。走出大门的时候看见卫府门口停满的犊车心里感到好笑。像他们这种走路赴宴的高门也是独一户了吧。
见到大家都上礼单,也有个别的人把生辰礼单放到一边。她便让璎珞也把礼放过去。
宴席仍分男女宾。顾阿纤跟着阿母和顾明蓉,由婢女带着进入女宾的厅堂。
曹夫人依然对她们不冷不热。
顾明蓉偷偷对顾阿纤道,“以前我以为她只对我这样态度,没想到她对你也如此冷淡。想来是不同意与我们家结亲的缘故。”
顾阿纤稍稍避开些距离正色道,“阿姊别把我算进去。本来也没有说定。阿姊成天把无影的亲事挂在嘴边,是想坏我们顾家的名声吗?”顾阿纤对顾明蓉的一次次忍让已经到了尽头。
顾明蓉有些惊讶,正要张口,就听顾夫人轻声道,“阿蓉,阿纤说的没错。这样的话若让别人听到,你羞不羞臊?”
顾明蓉脸色一下子通红,忙低下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免得其他贵女看笑话。
宴席开始后,顾明蓉才好点,她明白,顾阿纤怕是已经对她心有芥蒂了。
一个婢女过来斟酒时,不小心斟得过满,酒溢出来浸湿了顾阿纤的罗裙。婢女忙跪下请罪。
顾阿纤让她起来,毕竟在别人家做客,又不能惩戒别人的婢女。
“让璎珞陪你去换一身吧。”顾夫人道。
顾阿纤点点头。
除了门璎珞蹙着眉,“女郎,婢子总觉得事有蹊跷。斟酒的婢女都是严训出来的,怎么会出这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