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了。”他说,“我来是问你,那个与你站在一起,举着展牌的女孩,是不是叫沈畔?”
骆珍花心里猛地一沉。她想起疯帽子这些年所做的事——尽管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黑暗面的事,但曾经与他们朝夕相处,通过那两个人的只言片语,总能猜到一些。
“你休想。”她说,喉咙刺痛,“沈畔是我最好的朋友。”
“别紧张,珍珍。”疯帽子只是大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疯子,杀人犯,无可救药者。
“好啦,好啦,我只是问问——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疯帽子还在笑,他一边抖动着肩膀一边举起手表示投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那女孩还活着。”
“多年前我见过她一次。”疯帽子眯起眼睛回忆,“当时她还在念高中——穿校服的样子很符合我的狩猎标准。所以我把她列在了清单里……结果却被狠狠回击了。”
“老实说,那个沈畔还活着真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疯帽子的手指又飞快的转起礼帽,“别看我这样,当时的沈畔才是……真正的疯子。她正常到了一种疯狂的地步,那个晚上——”
他开玩笑似的说:“如果能再见她一次,说不定我会再一次尝试。”
“尝试杀了她。”
海特离开了。或者说,疯帽子离开了。
然而他们的谈话没有得出什么结果,就像之前每次不欢而散的讨论一样。这些年,骆珍花总是无法与疯帽子正常沟通——他本是曾经那个唯一能与自己沟通的人,现在却变成了束缚在那里最坚固的扭曲存在。最后骆珍花索性逃离了那个沿海的城市。
精神病人,与正常人之间,也许真正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好比那个人放她离开的条件,竟然是要自己把眼睛的虹膜颜色换成绿色——理由仅仅是,这个颜色能让她想起喜欢的人。
骆珍花原本是个普通的女孩。可是她体会过那种痛苦——那种清醒的感受自己的角膜一点点被挖出来,再重新填充一对陌生角膜的痛苦——站在手术台边的是自己的亲生哥哥,他的眼里布满痴迷与冷酷。
他说,为了那个人,他可以做任何事。
是的,包括把亲妹妹的眼睛换成莹绿色。
骆珍花一遍遍的深呼吸,慢慢蹲下|身,双手还抱着自己的肩膀,提包里的手机在振动。大概是觉得她离开太久,有点担心的粉丝团吧。
真可笑啊,她唯一的亲人是个疯子,关心她的人却疯狂痴迷着那个疯子……
但她还有沈畔。沈畔不痴迷任何人。
骆珍花还记得她们第一次在公司年会上搭话,沈畔给她夹了一块炸鸡,理由竟然是——“绿眼睛的人都不坏。”
可她不是绿眼睛的人呢。这双绿色的瞳孔,倒是某个痴迷绿眼睛的人做出来的成品。
骆珍花想到这里,有些释然的长叹一口气。有些事情是注定的,如果她没有经历那场痛苦的手术,也许起初沈畔就不会对她施展善意,而如果不是结识了沈畔,她就不会知道某个秘密,某个红皇后与疯帽子都不知道的秘密,某个……某个能结束这一切扭曲的秘密。
沈畔的丈夫,就拥有一双翡翠般的绿眼睛。那是哥哥的油画里,用万种色彩,细细描摹的绿眼睛。
骆珍花本不想再参与什么,可沈畔是她的朋友。她了解疯帽子,那个人口中的“尝试杀死”,从来只有后面的两个字。
“我要杀死沈畔。”
这是久别重逢后,疯帽子带给骆珍花的信息。
不管那是命令,任务,出于什么目的,亦或只是兴趣使然……
“你休想。”
也许正常的骆珍花无法跨越那条鸿沟,无法再接触那个世界——
“那么就去拜托精神病人来解决吧。”
当沈畔还在电影院里对着恐怖片瑟瑟发抖,恶魔之一正坐在她前面因为共情的能力恐惧无比。而本应在狂欢的骆珍花,坐在饭店的化妆室里,手指微微发颤,拨通了一个她之前从没打过的号码。
“您好?请问是霍先生吗?我是骆珍花,有个消息希望您能知道……”
十分钟后,沿海的某城市,红皇后收到了魔王的邀请。
【来局西洋棋?】
“禁卫军走到e5。”
“禁卫军走到h4。”
“禁卫军走到g4。”
“禁卫军走到h5。”
“禁卫军走到C3。”
红皇后一口气报完了五次走步,均是移动士兵攻击的尖锐作风。看上去执黑棋的魔王出去进行私人通话的行为惹恼了她。
霍准没有理睬她。事实上,刚刚结束通话,开门回来的这位脸色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可怕。即便是红皇后,瞥见对方的神情时,再多的不满也只在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气音。
首都那里出什么大事了?红皇后在心里思量,能让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动声色的这位大动肝火,难道是上面的格局突然变了?那些愚蠢的政治家想出了什么惊人的点子?或者他被自己属下背叛了?
——啧,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事在发生,仙境的情报部门看来又需要修理了。
魔王周围浓郁的暗黑气场,看上去简直下一秒就能毁灭地球。
令人庆幸的是他不打算毁灭地球,只是重新坐回扶手椅,加快了棋局的进程。霍准紧皱着眉,他似乎失去了耐心,只想快点结束这局棋,为某件更重要的事腾出空闲。因此,尽管红皇后报棋数的速度很快,霍准挪动棋子的动作同样很快。
带着优雅与慵懒的西洋棋,突然被迅速换棋的两位棋手揭开了伪装的面纱。棋局里一片刀光剑影,厮杀露骨,毫不掩饰。
主教走到f5,禁卫军走到h6,主教走到d7,禁卫军走到c5,然后移动骑士至c6。黑棋很快死死咬住了白棋的尾巴。
红皇后略一沉吟,第一次移动了禁卫军以外的棋子:“主教,到h3。”
霍准移棋的动作一顿,他这回移动了禁卫军到e6,小小的水滴状士兵站在格子里,显出退让的意味。
红皇后长舒一口气,复又腾出闲情逸致来摇动自己的扇子:“你好像听到了糟糕的消息。”
霍准继续走棋,半垂的眼睑丰满又神秘:“无事。”
“你看上去可不想是没事。”
“只是家里养的猫有些不听话。”霍准淡淡的说,“我不在家,她就犯嘴馋的毛病。估计明天要抱着肚子打滚了。”
红皇后有点听不懂。她觉得这话里一定有点意味深长的隐喻——魔王总不会真的因为自己养的猫乱吃东西就气急败坏。
她试探着跟上对方的思路:“宠物这种东西,要想它们听话,适当打几棒子才行。”
霍准不假思索:“不行,我家猫娇贵,如果打了她,小东西简直能哭的背过气。”他还补充:“我也舍不得打。”
红皇后还在琢磨隐藏在这话里的意思,闻言也没多想,直接说:“不需要打得多重,小猫就是小孩脾气,以示惩戒,打几下屁股就行。”
霍准一顿。他握着黑色的皇后沉默良久——刚才对话时两人也没停止对弈,只是稍稍放慢了下棋的速度——稍微想象了一下:把盼盼双手绑起来,扔在床上,然后直接掀开裙摆抽屁股……
唔。
红皇后就看见执黑棋的合作伙伴沉默后对她露出一个和颜悦色的微笑,这是他这几天来第一个和颜悦色的微笑,红皇后简直受宠若惊——
魔王轻笑道:“这个方法好。谢谢。”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总归看到对方真诚认可自己所以茫然又高兴的红皇后:“……不,不客气?”
似乎明白老板指的猫是谁的R:不愧是红皇后,会玩会玩。
首都,刚刚在电话里接受了自家老公狂风暴雨般的批评,一直唯唯诺诺试图降对方火气的盼盼吸吸鼻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感冒了?
……痛经叠加感冒,她明天真的会疼得死去活来吧。QUQ。
第39回合,黑棋与白棋陷入了胶着,双方的a线的站车都在起始的格子,没有丝毫移动。
这是高手局。无论黑棋,还是白棋,随时都可以进行王车易位——这种在西洋棋里出现条件极其严苛的扭转局势的特殊走法,就像扑克里的同花顺一般稀有——如今却出现在同一局,同一回合,同时对战的黑白棋双方。
红皇后坐着的红色扶手椅上雕金饰银,魔王漆黑的扶手椅没有一丝光泽。
两把椅子中间是一盘黑白两色的棋局,棋局与深夜暗沉的大海只隔着一层闪着微光的落地窗。维纳斯浮雕的穹顶下蜷着一具脑浆四溢,嘴角撕裂的尸体,尸体旁站着吃棒棒糖的紫西装男人,以及雪白面具遮面的侍从。
红皇后重重向后靠在椅垫上,又摆摆扇子。
“你就不能把那玩意儿处理干净吗?味道好臭。”
她口中的那玩意儿正是之前畏畏缩缩,现在变为尸体的毒贩。事实上,对方在首都袭击年轻大学生,强行灌入毒品的事正是红皇后一手指使。
而这点,两位执棋手都心知肚明。
“你不觉得很美吗?”霍准的指尖缓缓敲打着扶手,“我不怜悯人类的自甘堕落,然而那种强迫把纯洁拉入地狱的行为无疑是恶心的虫子才做出来的事。现在这只由他人喂养的虫子死去了,在爱与美的女神正下方,只是‘噗嗤’一脚,就终结了所谓珍贵的生命。”
霍准轻声笑道:“这样一来,他好像就是为了爱与美献身呢。崇高真是很简单的事啊。”
红皇后冷声道:“虫子只是虫子。低贱的生物与崇高无关。”
“要不要把这幕画进去呢?”魔王突然说,“画进你的油画里。”
红皇后猛地抬头看他。
对方的翡翠般的绿眼睛,深邃而迷人,是千万种色彩也无法描摹的,此时透着冬日冷雨般的阴寒。
——更加,美丽了。
好的,我会画进去。
红皇后在心里回复,她舔舔嘴唇,道:“和棋吧,这局结束了。”
深夜一点整,红皇后离开了棋盘。这盘长达39回合的西洋棋最终以平局的结果完成。
——本该是这样的。
“R,帮我订机票。”
独自留在房间里的霍准换了一个姿势,比起刚刚木然不动的沉稳状态(用红皇后的话来形容就是半死不活),他此时多了些漫不经心,右手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微微歪头,食指轻轻按着太阳穴,若有所思的看着残局。
正收拾尸体的R没有什么惊讶情绪,早在霍准出去接电话时他就猜到老板肯定要回去一趟:“回首都的?”
“嗯。”
“现在?”
“现在。”
“什么时候回来?”他吹了声口哨,“万一让红皇后发现了老板娘的身份呢?”
“明天就回来。发现也无所谓。”霍准出手了。他拿起黑色的骑士,然后移到e7。
第41回合,白方会再次移禁卫军至f4。白棋王车易位成立。这时黑骑士走到c6。
第42回合,白方移动了骑士进攻,位置只能是f3。
于是,黑色的国王走到d6——
“将军。”
“为什么不赢呢?后面三步你已经算计好了吧?”R问。
“不觉得,让敌人认为平局后离开战场,然后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将死……很有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