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在这附近找个避雨的地方等他吧。
沈畔在原地张望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一家位于街角的小店,那家店正好位于午街102号的斜对面,是一个视觉死角。店里亮着暖黄的光晕,在愈来愈重的雨势里很是醒目。店门是一扇被擦得亮晶晶的玻璃拉门,挂着一张小木牌,牌子上用粉笔写着“dessert”。
唔,是甜品店。
“欢迎光临。”
沈畔被推门时响起的小铃铛吓了一跳。她有点拘谨的在门垫处停留了一会儿,没急着关上店门。她在门外抖干净伞上的雨珠,将弄潮的折叠雨伞收进店门旁的置物架。这样就不会弄脏店里亮晶晶的木地板了——虽然这导致她的袖子被打潮了一些。
“欢迎光临?”
柜台后的服务员又说了一遍,“请问客人是几个人?”
“啊,你好。我一个人。”
很快,沈畔就被领到一张靠窗的小桌子前。服务员拿来热的柠檬茶,菜单,还有一条毛巾。沈畔礼貌的向对方道谢,服务员表示随时可以叫她。午街本就是首都里比较冷僻的街道,再加上今天突然的暴雨,店里只有沈畔一个人。
沈畔不是那种好意思坐在人家店里一下午什么东西都不点的人——虽然当年在禁外国会流浪的霍准干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于是她一边拿着毛巾擦拭自己手腕沾到的雨水,一边翻开了菜单。
苹果派,香草奶油煎饼,美式欧姆蛋,水果刨冰,红豆奶酪华夫饼,蔓越莓饼干,香蕉花生酱吐司,薰衣草拿铁,蜜桃红茶,抹茶布丁,巧克力千层蛋糕……
沈畔“啪”一声合上菜单,用力揉脸,试图防止自己流口水。
霍准生日那天大吃特吃了一堆不同口味的甜品,导致手上脚上肉肉更多,刚刚下定决心减肥的盼盼:好像无意误入了一个可怕的地方QUQ。
“这位客人,出什么问题了吗?”
“咳,那个,有没有无糖的咖啡,我想点一杯……”
沈畔局促的抬头,礼貌的微笑蓦然僵在脸上。
正站在她桌边的女人不是柜台后的服务员。她穿着一身雅致的旗袍,眉眼秀丽,长发卷成柔软的发髻固定在脑后。
沈畔认识这个女人。不仅仅是因为她以奇怪的低价卖给自己一枚塑料袖扣,更因为她此时用于固定发髻的首饰——那是一只古朴的木簪。
她记得那个在X市酒店的自助餐厅里,背对自己而坐的影子。那个木簪就像沈畔心里的一根刺,因为它代表了霍准不为人知的过去。
霍准永远不会主动告诉她的过去。
“沈畔,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能碰到你。”女人轻声说,竟是在她对面坐下了。她伸出一只手,沈畔不禁注意到对方的手型极为好看,纤侬合宜,十指青葱,适合古筝与钢琴。
她默默将自己的手移到桌下,捏了捏手背上的肉。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尚静,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沈畔抿抿嘴唇:“你好。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尚静没有答话。她美丽的手还停在半空,表情似笑非笑——这让沈畔又联想到霍准了。她只好上前握了握,表示友好。
如果说在古董店第一次见面时,沈畔只觉得对方是个有点古怪的老板娘,现在她只想离这女人远远的。沈畔还记得霍准与她对话时冷漠到厌恶的表情。
这是霍准讨厌的人,所以也是我讨厌的人。
——当然,因为误入仙境那夜霍准给她灌下的致幻剂,盼盼并不记得她在夜市迷路后遭遇的一系列事件。否则她会第一时间报警,因为那个指路的老板娘在她心里已经是“小偷团伙领导人”。
“说起来,我认识你的母亲,和她关系还不错。”尚静轻飘飘的说,无视了对面人一下冰冷的表情,“你知道你的母亲现在病入膏肓吗?我是她的遗嘱证明人。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前几个月,参加过X市的某场宴会后,她就倒下了。医生说她挺不过这个月——”尚静叹气,“希望你节哀顺变。”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沈畔一字一顿的说,“与我无关。”
尚静没有理睬她冷漠的态度,根据资料显示,沈畔只是个与母亲关系恶劣的逃家少女:“这家甜品店几个月前刚刚开张,那时我正准备来首都通知你。我拨通了你的电话,但却显示无人接听。”
沈畔说:“我从不接陌生人的电话。”
“是吗。”尚静打量着她——从沈畔的角度观察,尚静只是温和的看了她几眼,“先点些吃的吧?我请客。接着我们谈谈遗嘱的事。”
“不需要。”沈畔斩钉截铁,“沈望的钱与我无关。”
尚静有点想嘲笑这个小姑娘的无知,但最终她只是矜持的喝了一口桌上的柠檬茶。尽管心里很看不起沈畔作为“普通人”的无知,但她毕竟是霍准的妻子,尚静给足了尊重。
“你知道那是多少吗?金钱,不动产,股票,还有大大小小会所的会员——你的母亲,她是这个国家最耀眼的明星。”
不,沈望只不过是个求而不得的小丑而已。
沈畔冷嗤。但她没答话,反而转头看向窗外——只要雨势稍弱,她就拎起包走人。
可惜的是,刚刚中度的密集雨珠已经演变成凶猛的暴雨。短时间内,沈畔只能坐在这家店里。
“我知道,你和她关系不好。”尚静劝道,“我也不想难为你——但是,你不妨看看你母亲的遗嘱。她说了,这是她‘临终前的心愿’。”
沈畔仍没有回头。她就像块被雨淋湿的石板。
尚静吐出一口气,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好吧,我念给你听。”
“‘第一条,如果直系继承人——也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沈畔——不愿意接受这份遗嘱,不愿意参加我的葬礼,我将把她出生到离家出走时发生的所有事告诉她合法的丈夫。无论那是口述,音频,录像,我会确保他知道一切。’”
“她胆敢!”
沈畔猛地回头,纯粹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她敢这么做,我就……”
像是突然想到对面的人是律师般的存在,沈畔吞下了后半句话。
【我就杀了沈望。】
【我就打翻她的骨灰盒。】
【我就让她一辈子都没法和那条狗葬在一起。】
沈畔低下头,用力的呼吸。沈望敢……她胆敢……毁掉她自己的婚姻还不够吗?还想毁掉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人……那是我的全世界啊……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让霍准知道!我是个正常姑娘,我是个正常正常正常的人我没疯没疯——
尚静只以为她在逞一时之气。她虽然调查过沈畔,但并不知道这对母女俩深藏内心的扭曲。那段属于爱丽丝的过去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况且,被霍准视为珍宝与救赎的人怎么可能是与他一同病态的魔鬼?
三年前尚静曾接到霍准的电话,那是霍准唯一一次主动联系她。他说:“我找到了属于我的天使,所以滚远点,别再回来。”
尚静将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暂时抛掷,说:“逝者为大,曾经的那些不愉快就忘了吧。沈畔,这是你母亲的意愿。”
“……我知道。”沈畔像是突然妥协了,她又转回去注视窗外的暴雨,眼神坚定,“我接受遗嘱。”
这才对嘛。
尚静将文件推给她:“那么,我们来谈谈详细的内容。首先,我需要掌握你目前的全部财产——包括你丈夫的全部财产。你该理解,沈畔,你的合法丈夫可能会与你一起享有这笔财富,所以也需要他的财产详情。”
沈畔无所谓的点点头:“尚小姐,请你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改天我将存折和工资卡带给你登记。”
“这是当然的。”不知为何,尚静的微笑愈发真实——注视窗外的沈畔没注意到,对方的笑容竟然浮现出“甜蜜”,“事实上,为了节省麻烦,我在找你的这几个月里已经调查过了。你的数据没有问题,但是关于你的合法丈夫霍准——”
柔弱的女人开口,窗外是滂沱的暴雨,仅隔几十米就是魔鬼的据点。
“关于他,我查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我认为你有权力知道,沈畔。”
第66章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次发现裂痕下的深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沈畔皱起眉, “我丈夫的财产有什么问题吗?”
“而且,容我提醒,不经别人同意调查私人财务信息, 是违法的。”
似乎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 尚静掩唇笑道:“沈畔,你认为霍准会在乎‘违法’吗?”
沈畔“霍”的从座椅上站起:“我警告你,尚小姐。”
她用这辈子最严厉的语气说:“诽谤是可以坐牢的,所以不要污蔑我的丈夫。”
“你激动什么?”尚静挥挥手, “我这里有一份报表……”
“我要走了。”沈畔打断她的话,“雨停了,我要走了。”
事实上窗外雨势凶猛, 没有丝毫停滞的征兆。比起谈论自己那个母亲, 谈论丈夫似乎更让沈畔忍无可忍。她觉得待在暴雨里比安静的甜品店好多了。
她直接拎过摆在一旁的手提包,匆匆越过尚静, 跑向出口,握住木制的门把手——
“沈畔,你认识我?”尚静平静的说, “你对我的态度可真恶劣, 霍准知道会伤心的。”
沈畔顿在原地。尚静拿起摆在桌旁的纸巾,优雅的揩拭指尖。
“你知道我在那儿?”沈畔捏紧手提包的包带,声音嘶哑, “你是故意的?”
她突然想起这个女人人在X市餐厅约见霍准的事——根据她听到的那几句, 是这女人主动约霍准在自己下榻的酒店餐厅见面的。如果说那天的霍准因为失血过多而注意不到沈畔的偷听,那个一直背对沈畔坐在绿萝前的女人察觉不到就太可疑了。事实上,尚静挑选的位置甚至能听到骆珍花当时与沈畔用餐的对话。但她没有丝毫表示。
“我得承认, 瞒过霍准是件极困难的事。”尚静甜蜜的微笑像极了人皮面具,“不过, 他从未正视过我的存在。他没把我放在眼里,可怜的,柔弱的,活在过去的小尚静——比起我那冷漠偏激的妹妹,我实在太无害了,不是吗?”
这段话信息量巨大,老实说,沈畔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她敏锐的注意到尚静提及霍准时的情绪。
那是刻骨的憎恨。
这个女人,她想伤害霍准。
沈畔深吸一口气,接着她转过身,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直视尚静。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果然不出她所料。
尚静看着刚刚态度坚定的沈畔又折回自己面前,并保持着高度警觉坐下,紧紧搂着提包。
人类的好奇心,真是奇妙的事情,不是吗?
尽管危险四伏,尽管维持现状是件幸福简单的事,他们还是渴望着真相……
尚静曲起指节敲敲桌子,示意柜台后的服务员。后者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她几乎是很快端上了餐盘,那里盛着满满的食物。苹果派,香草奶油煎饼,美式欧姆蛋,水果刨冰,红豆奶酪华夫饼,蔓越莓饼干,香蕉花生酱吐司,薰衣草拿铁,蜜桃红茶,抹茶布丁,巧克力千层蛋糕……这几乎是刚刚沈畔翻阅菜单时,眼神稍稍在菜名上停顿过的所有食物。
如果霍准在那里,他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尚静是有备而来。这说明从沈畔进店开始,尚静就一直在旁边密切的观察她了。
“吃点东西吧。”尚静再一次重复,看上去温柔又体贴,“我们慢慢聊。”
沈畔果断的拒绝:“不,我不吃坏人的食物。”
虽然她无法从这个举动分析出什么事,而且此时又冷又饿,但沈畔直觉对方是个坏东西。她此时认定了这个女人想要伤害霍准——所以尚静的名字在一向好忽悠的沈畔心里已经打上了大大的红叉。能让沈畔对一个陌生人怀抱这么深的敌意,也只能是因为霍准了。
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霍准。
“坏人?天呐,你可别把我看成童话里的坏女巫——我是为你好,真的,沈畔。”尚静摇摇头,顺手端起薰衣草拿铁抿了一口,“霍准他自己毁灭自己没关系,但他却想拉着你一起,这可真是太过分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所以才……”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像你曾听到的,沈畔,我和霍准认识很久了。我了解他,就像一个人了解自己的肋骨。”
沈畔不假思索:“你说谎,我才是世界上最了解霍准的人。”
情况比她预想中还好,霍准可真是不遗余力的隐瞒着这个傻子啊——如此,破坏他精心打造的鸟笼后,笼中鸟会露出怎样绝望的表情呢?
尚静的笑容不禁拉大:“你了解他?沈畔,你从不了解他,你一直活在谎言与欺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