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传达室很小,看门的老头翘着腿睡着了,警帽扔在地上。赵芝于讨厌这种尸位素餐的人,所以她没有先去拿自己的纸箱,而是皱眉,弯腰俯身,试图捡起地上的警帽。
但下一瞬间,她眼前一黑。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声响。
“你醒了。”
黄昏即将落幕,黑夜在蹑手蹑脚的试探,禁外国会的天空出现了快消失的太阳与还只是淡薄云影的月亮。
赵芝于喘息着睁开眼睛,后脑勺突突的发胀。中暑与脑部遭到重击让她的耳朵嗡嗡乱响,眼前一片纷乱的重影,好像笼罩在燥热与蝉鸣的世界里。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试图动头上的冰袋。那会防止你脑溢血而死。”
赵芝于这才认识到额头凉丝丝的,这让她好受了不少。约莫过了五分钟,她发现自己正位于警局的档案室里,旁边是一扇打开的窗子,吹来不少聊胜于无的热风。她此时双手反绑,双脚拷在档案架上,像只躺在地上的毛毛虫。
又过了五分钟,赵芝于看清说话人。那是她带领的小男孩。
他此时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脆弱的小动物,反而与伴随这法外之地的黑夜出生的怪物有奇异的重合。男孩的眼睛漆黑如墨,神情冷漠,正用骨瘦如柴的双手翻动着警局的档案文件,阅读速度快的惊人。
“你……”赵芝于嘶声说,“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男孩说,“我今年九岁,名为霍准,昨天参加了妹妹霍亚的葬礼。我的确找不到她了。”
他“啪”的合上手中文件,又抽出另一本:“我需要进入警局的档案室调查收养霍亚的父母到底是谁,所以我需要帮忙。如果能带领一个似乎‘中暑昏迷’的小警员进入警局寻找帮助,比我单独闯进来方便多了。”
赵芝于还是难以置信:“你……怎么可能?你是什么东西?”
霍准没有理睬她的疑问,他只是保持着一种令正常人眼花的速度继续阅读手上的资料,同时分出心来说:“哦,原谅我补充一句,这里的战力比我想的还要差劲,他们此时都陷入了不可能依靠物理作用醒来的长时间昏迷,而你的局长——嗯,为了补偿你帮我忙活这么久,我把他绑在办公桌上做了一个‘男体盛’,照片已经发到你的手机里,以后他再尝试打压你,就可以拿这个威胁他。”
他耸耸肩:“这种饭桶越少越好。”
九岁的霍准——未来的魔王在夏日黄昏的余晖里歪头,露出一个礼貌而温柔的微笑:“谢谢你,警察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这个角色的过去一旦出现就会爆我字数?为什么他是个我特想往死里虐又没办法虐的魔鬼?为什么明明是我儿子却仿佛是我爸爸??
因为我九岁的时候还在玩芭比娃娃QUQ
——关于赵芝于局长的伏笔与(误会),忘记的小天使请参考第十八章。
眼睛也是伏笔哦。
第70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次发现裂痕下的深渊
“等等?”
听到这里时, 沈畔不由得打断了赵芝于,“霍准的眼睛……明明就是翠绿色的?”
“是啊。”赵芝于放下手中的香烟——此时它已经燃尽了——不知为何,她露出一抹苦笑, “十岁的霍准, 就拥有那双阴冷的眼睛了。”
……阴冷?
沈畔不解的说:“霍准的眼睛,是他最好看最明亮的部分。”
赵芝于笑道:“那是因为你观察他的眼睛时,他也注视着你。霍准的眼睛是不会对你泄露任何负面情绪的。而你,沈畔, 你本身——就是个足够明亮的人。”
正如漆黑湖水倒映着星星,月亮倒映着太阳,深渊倒映着天空。
沈畔张张嘴, 又什么都没有说。她想到自己所做的事, 觉得赵芝于局长根本什么都不了解——这样扭曲,病态, 将爱人囚禁的自己怎么可能是明亮的呢?
明明就是无可救药的深渊吧。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眼睛。”赵芝于敲敲桌子,拉回了话题, “正如我一开始所说的, 沈畔,我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尾和背景。关于霍准眼睛的变化,这就涉及到‘背景’, 也是我后来帮助当年的霍准调查的部分——”
“霍准, 和他的同胞妹妹霍亚,本就诞生于扭曲之中。用通俗的话来说——”赵芝于指指太阳穴,“他们, 一出生就坏掉了。无药可救,无路可退。”
禁外国会, 藏污纳垢,积累着A国上百年历史里的淤泥。这段历史里有枪械的转移,权力的更迭,但更多的——是古老而残忍的旧制度的苟延残喘。
为什么A国明明是个势力强盛的国家,却存在着所谓的“黑暗世界”,甚至政府机关还与其达成了稳定的平衡?为什么禁外国会作为A国最大的领土,却没有任何法律约束力?为什么首都作为A国的中心,却失去了政治功能,就连偶尔派遣的政府高层都被黑暗世界的魔王折磨至精神分裂?最关键的是,为什么A国政府,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过制约黑暗势力?
很简单。
因为黑暗世界里名为【魔王】的存在,本就是他们自己创造的,维护制度的兵器。
【魔王】,是这个国家的恶果。
时间可以追溯至上上个世纪——A国诞生之初,而名为“特权阶层”的人员逐渐形成一条腐败链。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贵族”。
这帮贵族在挥霍着看似无尽的国力时,同样需要面对战争,吞并,稳定民心等等问题。所以,他们制定了“法律”与围绕“法律”建立的一系列机构,却发现所谓的执法机构根本没有任何效率。
当然,在那个年代,任何制度与机构的建立都需要长时间的进化改善的。但因为种种原因,这批政客们并没有找寻完善的措施,而是踏上了一条不需要付费,不需要审判,不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邪道——他们,创造了刑讯师。
战争情报也好,平民争执也好,财产纷争也好——任何需要“法律”解决的东西,都可以被丢进漆黑的囚室,经过刑讯师的处理后得到他们满意的结果——这结果自然不可能代表真相。
随着时代的发展,刑讯师的刑讯自然指的不是单纯的肉|体折磨。他们需要在受讯者脑子里获得的东西越来越多,要求越来越高,操作越来越精密而复杂——毕竟,只是单纯的折磨一个人的话,有着利齿的猛兽随便撕咬就能完成任务。
刑讯师们接受专门的训练,他们逐渐丧失了痛觉,每一代承受精神毒素的程度都在加深。
他们开始执行超越“执法”以外的任务,譬如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脑子里套出他遗产的具体藏匿地点,将一个健全的本应继承王储的年轻男人活生生逼疯,打开誓死不从的革命者的嘴——也是多亏了刑讯师的存在,A国就在一个刑法制度极不完善的畸形状态下,强盛的发展着。
这是有隐患的。因为刑讯师,他们也是人。
明明是人类的一员,刑讯师的一生都奉献在漆黑的囚室里,他们毕生钻研的就是如何从里到外折磨自己的同类,所接触的一切都是血腥至极,人性的最黑暗面,各种各样的动物般的丑态——他们置身于炼狱。
甚至,为了保证刑讯的“高效率”与“创造性”,他们都不可能被洗脑成那种没有自己思维的死士。刑讯师需要思考,需要想象,需要切实体会每个人的幸福,再制定能把这份幸福完全击碎的手段措施——他们需要感受。感受受讯者的痛苦,感受如何在下一次刑讯中给他们带来更深的痛苦。
愈加优秀的刑讯师,愈能体会他人的痛苦——或者说,他们的共情能力愈强。这样的他们,每一次派去折磨任务对象,就像在活生生折磨着自己本身。
所以,越优秀的刑讯师,越容易走向疯狂,丧失人类的身份与底线。等待他们的只有三条路:折磨死自己,折磨疯自己,参加某支革命军然后死于同胞的折磨。
要么成为疯子,要么成为尸体。
毕竟,他们也只是脆弱的人而已。
这样一个特殊的,悖论般的职业,自然是……走向了灭亡。
渐渐的,享受着刑讯师所带来的安逸的贵族们,惊慌失措的发现这个“刑讯”制度在瓦解。他们所依赖的刑讯师精英们,正一个个的疯狂,然后死去。
有些人幡然醒悟,他们开始重新整理“法律”,试图将畸形的A国拉回正道。这份努力很微小,努力的过程十分艰辛,但今日A国的法律条文与警察等等存在,都要归功于这些人的努力。
但是,总有些人不甘心。这些人只有一小撮,但他们代表了那个时代最腐朽的,最渴望躺在特权温床上的贵族——即掌握最多金钱与权力的败类。
这一小撮人,瞒着努力引导国家走向正道的人,继续改进“刑讯师制度”。
在他们看来,这个职业的崩溃,是因为刑讯师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了,只要想办法让他们强大一点,庇护了他们几百年的刑讯总能延续下去的。
怎么才能让他们强大呢?嗯,先去观察那些疯掉的刑讯师好了——这一观察,他们欣喜若狂。
原以为疯狂后的刑讯师只能沦为弃子,但这些疯子们反而在种种精神施压与刑讯下适应良好。这批疯子抛弃了人的底线,肆意妄为的恪守自己的本职——施加刑讯——并以此为乐。
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击倒的人是谁?精神病人。
于是败类们喜滋滋的继续执行刑讯师制度,就在他们认为没有问题了,可以告诉所有人不需要再经营那劳什子新制度了——第一个疯狂的刑讯师,将刀尖对准了败类们,一路杀上了地面,然后在见到太阳后边哭边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控制的人是谁?还是精神病人。
刑讯师本应是A国的兵器,但这兵器如果失控,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败类们只好又开始研究“如何控制疯子”。而这个课题是无解的,最终他们抓耳挠腮,创立了一个扭曲至极的政策。
首先他们杀掉了所有不可控的疯子,让活着的,可控的刑讯师互相通婚,保证他们之间都留下了亲缘关系,并在一代代的传承中巩固这些关系。
下一代愈来愈疯狂,愈来愈残缺,又拥有着越来越致命的软肋——他们的亲人。被那些疯子视为“救赎”的亲人。或者说,疯子们将彼此视为救赎。
这样的传承过了很久,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但刑讯师的价值太珍贵了,他们所带来的便利太诱人了,无论是A国高层的哪一代都会出现败类将这个传承强制延续下去——糟糕的是,这样的败类随着真正法律制度的完善越来越多。
最终,在疯狂,折磨,虚假救赎,近亲结婚,自我凌虐的一系列恶果后,只剩下了一位半疯的刑讯师。她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拥有一双翠绿的眼眸。
最后一位刑讯师,她没有痛觉,没有味觉,不惧怕任何神经性毒素,生命的一切都奉献给漆黑的囚室,向着彻底疯狂的道路不断前行。
她是霍准与霍亚的母亲。
在女人快要彻底沦为疯子时,她仍未诞下后代。事实上,因为所接触的世界太过黑暗,女人厌恶一切肢体接触,将近四十还是个处女。
赵芝于停下了叙述,她注视着对面脸色惨白的沈畔,叹了一口气。
“后面的事,太过扭曲,也太过残忍……沈畔,我知不知道我是否有权力告诉你。我想,霍准是不会希望你知道的。”
沈畔的态度十分坚定,尽管刚刚那段“故事背景”里包涵的黑暗委实让她直犯恶心,但沈畔清楚——瞒着霍准,从别的渠道知道这些事的机会,只有一次。
“告诉我全部。”她指甲深深的掐进掌心,“我一定要知道霍准的全部。过去也好,曾经也好,他——变成这样的原因——”
赵芝于局长闭闭眼睛:“那帮败类们,他们找到一批当时最可怕的死囚犯,与女人轮番发生了关系。双方都被强迫的关系。”
女人诞下了两个孩子,黑眼睛的是哥哥,绿眼睛的是妹妹。
败类们高兴极了。这是从一到三的延续,不是吗?一对双胞胎,这真是棒极了!他们可以囚禁无害的黑眼睛哥哥,再控制绿眼睛的妹妹为自己做事——当然,根据遗传学的测试,绿眼睛的那个才是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有望成为优秀刑讯师的存在;黑眼睛的那个只是一个好控制的普通人罢了。
当时只是不足两天大的婴儿,具体的精神测试什么的可以等他们长大再做嘛。
——但败类们没有等到双胞胎长大。
就在他们出生的第三天,从昏迷中醒来的女人发疯了,她一边啼哭着一边点燃了产房,活生生烧死了自己,也试图烧死那对双胞胎。
【这是魔鬼的血脉。】
这是她的遗言。
于是,自诞生时就携带着疯狂与扭曲的双子,流落到了囚室以外的世界。
他们是专为炼狱打造的兵器,他们出生起就与常人的幸福无缘。
他们,起初便无药可救。
沈畔轻声重复:“但霍准不是背负扭曲的那个,不是吗?他出生时是黑眼睛。”
赵芝于道:“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九岁的霍准是黑眼睛。
九岁的霍亚是绿眼睛。
——但又有谁敢肯定,眼睛的颜色不会因为重大物理打击,或者精神打击而变化?这只是个简单的显隐性问题,霍亚是显性,而霍准……他是隐性。
50%的几率,就让败类们重新寻回这对双胞胎时,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其实除了眼睛颜色,霍亚没有继承任何扭曲的,超于常人的天赋——她拥有嗅觉与痛觉,爱哭鼻子,害怕蛇毒,性格开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女孩。
这样的霍亚,被当做恶魔掳走,接着败类们将她投入本应训练恶魔的试炼场。一对精挑细选后的家庭,母亲是个酗酒的抑郁症,父亲是个恋|童癖——这样的背景,能够最大的激发一个恶魔的潜力,不是吗?这是他们为新的小刑讯师准备的,第一份礼物。
而身为普通的孤儿,霍亚渴望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所以她迫不及待的投入那个主动找上门来领养自己的“父母”怀里,笑着对哥哥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