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右侧有呼吸声,陌生男子的气息仿佛无处不在,楚玥毫无睡意。
但她知道这个一路走文官路线,从不露身手的傅缙,其实武艺高绝。他大约是能够通过呼吸声,能辨别一个人入睡与否。
楚玥前世擅泳,延伸到专门研究了一阵特殊呼吸法,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派上用场。她默默将记忆深处的口诀过了一遍,阖目凝神,一呼一吸,越来越平缓。
耳畔浅浮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夜色深沉,床榻上另一人无声睁开双眸。
黑眸幽深明亮,无一丝朦胧,方才仿佛已陷入深眠的傅缙极清醒,丁点睡意也不见。
温润不见,和熙全无,他眸光冷冷,瞥了一眼身侧的楚女。
沉沉的夜,梆子敲了五下,黎明已至,他披衣而起。
天蒙蒙亮,晨早上值的仆妇已经忙碌了起来,候在廊下的如意忽听房门一响,世子爷缓步而出,她忙站起请安。
“起罢,尚早,无需惊醒少夫人。”
和熙温润的男声,傅缙往连同外书房的月洞门行去,如意忙福身应了。
听闻吏部公务繁重,她家姑爷真不容易,不过话说回来,能年少平步青云,果然不是侥幸的,真真勤勉。
……
一路有仆妇见礼,傅缙颔首,待进了他本人外书房所在的院落,和熙神色登时一收,他眸光沉沉。
一入外书房,他立即解衣,将昨夜与楚女共眠的那套寝衣换下,面带厌色,他冷冷道:“烧了。”
第8章
“是!”
心腹随卫冯戊呈上昨夜讯报,利索捡起地上那套寝衣,转出门,差点和大步而来的樊岳迎面撞上。
樊岳明面上也是傅缙好友,昨夜饮宴大醉,被直接安置在傅缙的外书房院落,一大早过来了。
他敏捷一跳,利索避开冯戊,绕了半圈信步进门,“哎承渊,这一大早的……”
他想说换什么衣服,忽想起月前驿舍傅缙的态度,忙闭上嘴巴。
傅缙已看罢讯报,顺手递给在下首落座的樊岳,“吏部侍郎余文炳昨夜狱中自缢身亡,襄州刺史陈亮连同一众属吏,俱已押解上京。”
樊岳迅速看过,“朝堂内外被牵扯的官吏越来越多。”
他看向傅缙,肃容:“月来,各部官吏频频变动,承渊,你谋求调任兵部,现正是时候。”
傅缙文韬武略,年少英才,极得宁王信重。当初老镇北侯病逝,乃一上佳契机,他返京入仕,渗透朝堂,伺机而动。
吏部出仕,屡次建功,在天子跟前都有了名号,被擢为少卿,上四品。可谓前途无量,继续走下去,为宰称相不过时间的事。但他的目标,却从不是一个文官。
一旦有动乱,即使位高如宰辅,也如拔牙的老虎,不如个把军侯校尉实在。
吏部只是跳板,他的目标在兵部,那些实实际际掌有兵权的武将职位。
这很需要良机,靖王谋逆案,京里京外大动荡,落马调动者多不胜数,正是等候已久的上佳机会。
只不过,傅缙却摇了摇头,“再等等。”
还不够火候。
此事需一击即中。
二人就此议了半个时辰,隔扇门被轻敲两下,冯戊小心禀:“主子,已卯初。”
新婚第一天,领新妇拜见尊长的时辰到了。
傅缙眸光沉了沉,道:“传令下去,密切关注京城内外大小动静。”
……
嘶索的衣料摩擦声后,房门开阖,楚玥缓缓睁开眼。
但她没有动,静静躺着,久到不会有人联想傅缙出门时她是清醒的,这才坐起撩帐。
龙凤喜烛已燃尽,两汪残泪满泻溢出,室内昏暗,仅有窗纱滤进的些许微光。
昨夜未曾入眠,只她很清醒,坐了片刻,唤已候在廊下的孙嬷嬷等人入屋伺候。
梳洗更衣,新婚头日该隆重,一身大红的牡丹纹高腰襦裙,挽了挽披帛,一头如云乌发已悉数疏起高髻,美则美矣,却是妇人发式。
光滑的黄铜镜面,娇颜如昔,又多几分陌生。
楚玥梳妆妥当,傅缙回来了,他一身湛蓝广袖深衣,玉冠束发,俊美优雅,微微笑道:“我们去后堂?”
楚玥微微垂首,有些羞赧,“嗯”了一声。
她落后傅缙半步,二人出了新房所在的院落,往后方而去。前方男人缓缓而行,不疾不徐,甚是体贴。
楚玥想,看来短时间内,他们都会维持这个恩爱夫妻的假象。
这样也好,她得先尽快摸清侯府上下的人事。
另外,还得看看楚姒有何招数使出。
这位姑母,靖王案未出之前就谋求再次结亲,说没打主意是不可能的。
……
楚玥今天,就能把镇北侯府老中青三代的主子认识遍了。
凝晖堂,镇北侯府后宅正院,庭院开阔,房舍厚重大气,乃历任侯府女主人起居之地。
傅缙祖父老镇北侯军功封爵,凝晖堂迎来第一任女主人,现今还健在并居于府内的张太夫人;第二任,即是现任侯爷傅延原配,傅缙生母张氏;第三任即是现任,已为傅延诞下一子的续弦楚姒。
傅缙抬头看一眼高悬正中的匾额上,“凝晖堂”三个金漆大字龙凤凤舞,他垂眸,回身轻扶楚玥,“此处台阶略高。”
他的手搭在楚玥的腰肢上,秋衣不厚不薄,楚玥仿佛能感受到陌生温度,她努力忽略了异样,“谢夫君。”
她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快步登上了台阶。
“你看看,小夫妻俩相处融洽,想来不日就会为侯爷添一孙儿。”
阶上堂内忽传出一女声轻笑,婉转韵动,楚玥抬头一看,只见姑母楚姒正端坐堂内右上首,红唇轻扬:“可见这门亲事,真真是做对了。”
堂内已有主子四人,左边沉默就坐的少年正是傅茂;他下手一个总角男童,唇红齿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灵动,眼角微微上翘,极肖楚姒。
楚玥了然,这就是她那亲表弟傅涣,十岁,据闻聪颖好学,谦良恭让,极得镇北侯喜爱。如今骤一见,小男孩端坐笔挺,已初具世家子之风。
楚姒觊觎世子之位,可不是没底气的。
不过这对于傅缙来说,却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楚玥余光瞥了瞥,却见傅缙神色和缓,温润笑意不见半点变化。
至于堂上坐的最后一人,就是她那新出炉的公公镇北侯傅延,四旬年纪,一袭赭色官袍,身材高大五官英武,极具威严的一家之主。
傅延闻言,露出一丝笑,“添丁进口自是好。”
楚玥已进了堂内,敛神,随傅缙一起拜见。
“儿媳见过父亲,见过姑母。”
拜罢,她恭敬呈上绣房代针的男女各一套蜀锦新衣,以及鞋袜。
傅延目露欣慰,缓了缓神色,颔首,随仆上前捧出早备后的见面礼。
楚姒却轻笑一声,一边示意侍女递出一楠木匣子并扶起侄女,一边嗔道:“你这孩子,还唤姑母?”
手被对方亲热挽住,陌生的温度和触感让人不适,楚玥腼腆一笑。
本来,她确实该改口叫母亲。
只一来,她很不乐意平白添个居心叵测的妈;二来,趋吉避凶的小动物本能抬头,傅缙本人称楚姒为“夫人”,她这处境,还是不要雪上加霜了吧?
她佯装羞赧,垂首不吭声。
傅缙看了她一眼。
楚姒倒也没强求,笑语晏晏一番,待傅茂傅涣上前拜过兄嫂后,凝晖堂这会亲便告一段落。
“承渊,待晚些,你领你媳妇去拜见祖母。”
傅缙今儿仍在婚假,傅延却得上值,看时辰已差不多了,嘱咐长子一句,他匆匆往外。
“夫君!”
楚姒急忙站起追了两步,见傅延回头,她微微拧眉道:“今儿风大,你多披件斗篷才是。”
她接过仆妇递上的藏青滚边薄斗篷,抖开,踮脚亲自为他披上,一边系系带,一边抱怨:“也不知何时才能归家,夜间凉,也不知爱惜身体。”
傅延好笑:“这点儿夜风,能耐我何?”
他站着不动,让妻子给他系斗篷,垂眉间,严肃消褪了不少,眉目染上一丝柔声。
“我就是忘了拿,你不也会使人送来么?”
楚姒抬头,背对着楚玥看不见她动作,不过大约是瞪了一眼,傅延笑着摇摇头,大步离去。
难不成,这对还是真爱?
楚玥忍不住瞄了傅缙一眼。
傅缙面色如常,微笑依旧,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敏感觉得他通身冰冷了不少。
凝晖堂便散了,楚玥随傅缙去拜见祖母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居西路福寿堂,信佛,喜静,晨早跪经辰时前不见人,命儿媳每十日请安一次即可。
另值得一说的是,这儿媳有水分,张太夫人无亲生子嗣,傅延是抱养至她膝下的。傅缙的生母也姓张,那是因为老太太为养子聘的娘家侄女,可惜早逝了。
换而言之,这镇北侯府和老太太有血缘关系的,其实就傅缙傅茂兄弟。
一进福寿堂,傅茂步伐立即就快了,冲进正房,“祖母!”
“你这猴儿,慢些!”
宽阔的屋舍,古朴厚重却简单的布置,垂幔摆设都偏暗色,一身藏青色素衣的老妇端坐上首,清瘦,鬓白,面有沟壑,看面相是少笑容严肃的,精神头却不错。
不过这个应是严肃的老妇,见了傅缙傅茂兄弟,露出一丝笑,佯怒拍了拍傅茂,那力度目测却连蚊子也拍不死。
祖孙三人很亲近,就连傅缙,入屋后,方才那种冰冷感觉也悄然消褪了。
楚玥大约知道为什么,除了血缘以外,张太夫人昔年随老太爷一起至封地,夫逝才随孙子折返,傅缙兄弟是她抚养长大的。
“孙儿见过祖母。”
楚玥见榻前已有蒲团,她忙跟着跪下,“孙媳见过祖母。”
“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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