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喜桃
众人闻言,不禁陷入深思,松风万壑阁中一派沉寂。
侍卫十九推门而入,拱手道,“爷,主母在外求见。”
裴勍微皱了眉,“不是叫主母先行歇息么?”
十九面带难色,“回爷的话,主母执意前来,我等拦不住……也不敢拦。”
屋中三人一听,皆是面面相觑,三人行走朝堂多年,身居高位,心眼儿只多不少,知道裴勍乃是新婚,怕叨扰了小夫妻的良辰,忙托辞“夜色已晚,怕耽误国公爷休息,家中也有妻儿等候”,纷纷拱手告退。
等屋中没了外男,薛亭晚才施施然入内,将手中的红漆木食盒放在桌上,面上巧笑倩兮,“今晚宴席上淳郎都没怎么用膳,又议事到这么晚,我叫小厨房新做了些吃食,淳郎要不要用些?”
说罢,她从食盒中取出一碟杏仁松糕,一碟葱油松瓤卷酥,一盏浓煎竹叶茶。然后解了身上的藕粉色团花披风递与下人,屏退了左右。
她刚刚沐浴过,穿着一袭轻纱衣裙,面上未施粉黛,只上了点唇脂,鸦青的鬓发上未点缀钗环,三千青丝绾成个松松的堕马髻,鬓边只簪了朵半开的粉蔷薇,周身笼着一股子甜腻幽香。
裴勍将手中信函折起,头也不抬,淡淡开口,“我手中公务还未处理完,阿晚把东西放下,先行回去歇息罢。”
薛亭晚见他这副冷淡模样,心中生出一阵不服气来,虽说她今晚没有盛装打扮,可自持美貌过人,他可倒好,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薛亭晚樱唇微抿,放下茶盏,不管不顾地地行到书桌之后,往男人腿上一坐,一双玉臂揽上男人脖颈,“我不回去。今晚可是七夕之夜,淳郎要我独守空房么?”
裴勍放下手中书信,垂眸幽幽望着她,没有言语。
正值夏夜,天气燥热,因着男子血气方刚,松风万壑阁里设着座一人高的冰雕,体感比屋外凉爽许多。
她生的冰肌玉骨,白皙照人,此时两人亲密相贴,只隔着一层单薄夏衫,叫人怎么抵得住这满怀的无边艳色?
薛亭晚见男人不说话,一双杏眸泛上温润水光,又捋了广袖,伸了皓腕叫他看,“方才我亲手为淳郎煎茶,手腕上都烫出了个泡呢!”
裴勍靠在椅背上,抬眸去看,果然见那纤细皓腕上有一点铜钱孔大小的红痕,当即伸出大掌握了玉手,在泛红处轻轻摩挲了下,“这些事情交由下人来做即可,阿晚何必亲力亲为。”
薛亭晚咬了樱唇,委屈道,“因为淳郎生气了啊。我要来哄淳郎,自然要拿出点诚意。”
说罢,她拉着男人袖子摇了摇,“淳郎为什么生气?”
裴勍避而不答,伸手挑起她肩头的一缕秀发,状似无意地发问,“方才延辉殿中,你叫太子什么?”
薛亭晚一愣,好生回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叫他……太子哥哥啊……”
裴勍闻言,一张俊脸冷的结冰碴子,大掌陡然握住她尖俏的下巴,声音如腊月寒霜,“薛亭晚,你再这么叫他一声试试。”
裴勍在人前多高冷出尘,唯独对她和煦温柔,两人从相识到现在,薛亭晚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冰冷阴沉、怒气外露的模样。
薛亭晚被他猛地握住下巴,吓得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当即噗嗤一笑——不过一个称呼而已,这也能吃醋!
薛亭晚幼时称呼太子“太子哥哥”,后来长大了,因着男女有防,平时多以“殿下”相称。方才在延辉殿中,薛亭晚满心歉意,只想着如何安慰太子,一时将幼时称谓脱口而出,自己也不曾发觉。
薛亭晚哭笑不得,望着男人的冷脸,软着嗓子道,“淳郎误会了!方才延辉殿中,我并非有意和太子亲昵,我们在御前一同长大,如今太子因我而愁肠不解,我心中深感歉意,便想开解他一二,好叫他放下心结,这才一时大意,将幼时称谓脱口而出。”
“淳郎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夫君?好夫君?”
裴勍听了这番坦白,心中隐怒已经散去了大半。其实,他在意的并非是薛亭晚对太子的亲昵称谓,而是在意她和太子相识于幼年,比他早了整整十几年,在意她方才在延辉殿中面对太子的时候,无意流露出的温柔体贴。
裴勍并非情绪外露之人,以往二十多年,除了生离死别,鲜少有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可自从到薛亭晚,这二十多年的冷静自持不知不觉便崩溃于无形了。
见男人不接招,依旧一脸冷如冰霜,薛亭晚趴在他怀里,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一路往下,拿贝齿磨了磨他的喉结。
这滋味儿几乎等同于蚀骨,裴勍浑身一僵,修长的手在雪臀上轻轻拍了下,眸色暗的吓人,“起来,这样成何体统。今日的公文还未看完。”
薛亭晚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还在一下一下亲着他,娇娇反问,“我好看还是公文好看?”
当然是她好看。
裴勍已经绷不住了,嗓音满是隐忍喑哑,“薛亭晚,你胡闹什么?”
薛亭晚是个利落性子,闻言当即直起身子,不满道,“我才没有胡闹,是淳郎在胡闹。我已经解释过了,淳郎还不原谅我,准备记恨我到什么时候?夫妻没有隔夜仇,这回是我有错,给淳郎弥补便是了!”
薛亭晚出嫁之前,宛氏和宛老太太便再三叮嘱过她,若是夫妻俩生了误会不及时澄清解决,一拖再拖下去,定会越来越糟,不仅减不清理还乱,还会生出许多无中生有的问题。
处理夫妻之间的事儿,最忌讳拖泥带水,意气用事。话又说回来,男人嘛,无论什么年纪都是孩子心性,总是要女人哄着些的。
裴勍听了这话,启唇道,“弥补?阿晚准备怎么弥补我?”
薛亭晚当即捧住男人的俊脸,往那薄唇上重重一吻。
裴勍浓眉一挑,面上无波无澜,“就这样?”
薛亭晚美目一翻,暗道了一句“得寸进尺”,一边儿吻着薄唇,纤纤玉指顺着男人的喉头往下滑,光这样还不够,檀口中还绵软唤了声,“勍哥哥呀。”
裴勍当即暗了眸子,一把将人按在身后的金丝楠木书桌上,附身便罩了上来,声线低沉喑哑,“你唤我什么?”
“我唤你——勍哥哥啊。”
薛亭晚娇娆一笑,杏眸里眼波流转,如话本子里的精怪女妖,要拉谪仙下红尘。
话未说完,裴勍猛地低头吻住她的樱唇,把她余下的话都堵了回去。
薛亭晚本来只是想逗逗裴勍,没想道男人听了这话反应这么大,猝不及防地被他按在桌上吻住,长睫颤如蝶翼,推着男人的胸膛一阵细细惊呼。
男人抿着薄唇,神色不带笑,没了往日的温柔和煦,双手撑在她的身子两侧,眯了眼看她半晌,哑声道,“阿晚,再叫两声?”
薛亭晚云鬓松松,芙蓉面上绯红一片,被他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儿看的发毛,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勍哥哥,不就是“情哥哥”吗!?
一想到方才自己主动叫出了这么羞人的称呼,薛亭晚面上红云漫天,贝齿咬着樱唇,说什么都不愿再叫他一次。
骠骑将军府,祠堂。
“皇上放她出了教坊司,可却从未撤销她李家的谋逆罪名,你身为将门之子,偏要娶一个出身于罪臣之家的女子!你对着这列祖列宗的牌位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苏父苏承彦指着祠堂中的满面牌位,一堂烛火,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为父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把人安置在松墨巷子里,跟养的外室有什么区别?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将来媒人说亲,哪家的女子敢嫁给你!”
苏易简脊背挺直地跪在蒲团上,掷地有声道,“婳妍不是外室,是我未过门的嫡妻。”
苏父听了这顶撞之言,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苏氏一族满门忠烈,抛头颅洒热血挣来的功勋不是叫你白白糟蹋的!”
“这辈子除非我死了,你休想娶李婳妍进门!”
苏易简望着一墙的祖宗排位,目光定定,毫不松口,“我此生非李婳妍不娶。”
“好,好!”
苏承彦指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气的浑身直颤,“你就跪在列祖列宗之前,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起来说话!”
到底是血性男儿,苏易简跪的笔直,脸色沉沉,俨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口。
昨晚薛亭晚去了书房探望裴勍,便没再出来过,松风万壑阁外头候着的丫鬟婆子们听见书房里头传来的声响,皆是红着脸退到了院门之外。
第二天日晒三竿,薛亭晚才伏在锦被上悠悠转醒,甫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松风万壑阁里的诸多摆设,和墙根儿处融化了一半的太平有象冰雕。
说来叫人羞赧——上回她躺在这松风万壑阁的床榻上,还是重阳宴那回受了伤,裴勍一路抱着她回来疗伤。
当时她和裴勍还不熟识,而短短一年之后的今天,却已经是同枕共眠的夫妻了。
思及往事,薛亭晚两颊泛红,撑着床榻直起身子,从床边扯来衣衫披在肩头,略揉了揉杏眸,才回忆起来昨晚两人在书房里做了什么,当即一脸羞愤。
忽闻房门开合,裴勍提步入内,俊脸上神清气爽,一身的龙马精神,“怎么不多睡会儿?”
薛亭晚杏眸含嗔,张口斥道,“登徒子!”
裴勍薄唇一勾,噙了抹玩味的笑,“昨晚你可不是这么叫为夫的。阿晚昨晚叫的什么?可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
昨晚男人磨人的不行,逼着她叫他好夫君,叫他勍哥哥……还叫他……
薛亭晚堪堪一想,便已经是脸红如血,一张口便如炸毛的小猫,“淳郎休想!”
裴勍立于床边,把美人儿拥入怀中,垂首轻啄粉唇,“好,不想了,不想了。阿晚饿不饿?外头已经摆好早膳了,都是你爱吃的。我抱你去沐浴好不好?”
薛亭晚早就饿极了,偏偏不愿服软,嘴硬的厉害,“不要你抱,我自己会走。”
说罢,她便躲了男人的怀抱,气呼呼地踩了绣鞋,刚扶着床榻起身,不料脚下一软,身子一歪。
裴勍眼疾手快地一捞,把人稳稳地打横抱起来,眼看着怀中人还要乱动,裴勍沉了声,“乖些,若是再乱动,饭都不用吃了,咱们直接去榻上。”
薛亭晚攥着男人的衣襟,委屈巴巴地抬眸看着他,“淳郎不讲理!世人谁人不知,裴卿业精六艺、才备九能,为人清正雅直,清心寡欲?没想到在我面前竟是这般不讲理!淳郎忒能唬人!”
裴勍无奈失笑,在她鬓发间吻了吻,“我一本正经,清心寡欲?那是因为还没遇见你。”
第94章 黄连清心
勇毅王府。
“王妃娘娘, 昨晚婢子依着您的吩咐, 送了一碗下了藏红花的汤水到柳侧妃的房中, 此计本来水到渠成, 不料, 柳侧妃养的狸猫竟是将汤水打翻在地,婢子本想再送一碗过去, 可柳侧妃直嚷嚷着头晕的厉害, 叫丫鬟婆子们服侍着沐浴就寝了……”
昨晚薛楼月突然得知侧妃柳氏怀有身孕,本想趁着怀敬还不知道柳氏有孕的消息, 抢先一步除去柳氏腹中之子,不料那晚下了藏红花的毒汤竟是被柳氏豢养的狸猫打翻在地。毒计不成,柳氏侥幸逃过一劫。
那怀敬耽于女色,膝下却并没有一个子嗣,等晚上宫宴散尽, 怀敬和薛楼月一同回了勇毅王府,知道了侧妃有孕的消息,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夜召了太医入府复诊, 又听太医说柳氏腹中胎儿有男相, 更是喜不自胜,当即拨了一队护卫和丫鬟婆子到侧妃柳氏房中伺候,显然是无比重视她腹中的孩子。
“哐啷——”
薛楼月将手中茶盏狠狠砸了出去, 泼了地上的婢女一身一脸的茶水, “蠢货!昨晚我和夫君在禁廷赴宴, 王府中无人坐镇,除去柳如烟那个贱人腹中的孩子,岂不是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这样都能失手!我看你是不想要这条贱命了!”
薛楼月嫁入勇毅侯府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若是侧妃柳氏先行诞下王府长子,日后她这个王妃的地位岂非岌岌可危?
薛楼月一想到那贱人腹中的男胎,心中嫉恨不已,整个人气的直发抖,就连手上被碎瓷片划了个血口子也不曾发觉。
那婢女瑟瑟发抖,面无血色,跪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头,“王妃饶命,王妃息怒!”
“嚎什么嚎!”
薛楼月厉声呵斥一声,神色极为焦虑不耐——如今老王爷缠绵病榻,那贱人的身孕坏的恰逢其时,怀敬一心想着用侧妃柳氏腹中男胎为老王爷的病冲喜,自然派人把那贱人护着严严实实。
昨日下藏红花的计谋不成,已然错过了除去柳氏腹中之子的最佳时机。往后若想在勇毅王府中再次对柳氏下手,只怕是火中取粟,铤而走险。
见薛楼月心急如焚,坐立不安,一旁的婆子上前道,“既然眼下小王爷护着那贱人柳氏,王妃在王府中再次动手实乃下下之策。老奴有一计——再过些日子,皇上和塔尔特部在塞上额迭木草原会晤,依着往年惯例,届时,大齐的显贵之家都要去塞上秋游玩乐,那贱人怀着身孕,小王爷定不放心留她一人在王府中,定会携她一同前去。”
那婆子笑的目露精光,“到时候,塞上人多眼杂,王妃略使雕虫小技,借刀杀人,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便能除去此等心头大患!”
薛楼月心中思忖片刻,也觉得此计妙绝,冷笑着点了头道,“便依着妈妈说的行事。只是,昨夜下藏红花的事情失了手,本王妃深感不安。思来想去,也只有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说罢,薛楼月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婢女,冲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色。
那婆子会意,当即拿了块白布上前,把婢女的嘴塞得严严实实。然后叫了两个小厮把人五花大绑的抬了下去。
塔尔特部落位于大齐北部,从先帝在位的时候,便和大齐建立了友好邦交,两国子民安居乐业,睦邻友好,到如今已经有五十年之久。
自献庆帝即位起,曾多次和塔尔特部落首领布汗在大齐塞北的额迭木草原会晤。塔尔特部落和高兰国、大齐互为邻国,自打今年春天高兰国被大齐歼灭,塔尔特部目睹邻国收为大齐疆域,深感唇亡齿寒,多有不安。
大齐兼并高兰国后,三军也需要休养生息,在此关头并不想和塔尔特部落再起冲突,故而这次塞上会晤,献庆帝的首要目的便是给塔尔特部吃一颗强心剂,进一步稳固两国邦交。
大齐疆域广阔,山川河海,草原戈壁,皆一应俱全。每逢夏末秋初,塞上风光极美,额迭木草原水草丰美,风光绮丽,乃是游玩赏秋之佳地。以往每逢大齐和塔尔特部落在塞北额迭木草原会晤,大齐的王公大臣们悉数伴着御驾前往,今年也不例外。
夏末秋初,暑气将尽未尽,秋风欲起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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