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四公子
“哪里就是诬告了?在京城作乱的南蛮人都已经招了,还有那几条蛊虫都呈送到了御前,皇上和诸位大人都亲眼所见,这都是证据确凿的事情。”
“不曾想祁王竟如此大胆,对平民下手也就罢了,竟使人血洗大理寺,真是视朝廷如无物!”
“祁王有不臣之心久矣,我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
“且看崔相怎么说吧,听说皇上与诸位大人闭门议事了整整一天,还未商量出个结果。”
“说的也是,无论如何,总得给祁王一个上书自辩的机会,祁王镇守南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他每年都要斩上千南蛮贼子,南蛮对他应是恨之入骨,如何肯同他勾结谋反?怕是南蛮人的反间计。”
“说不定是韩大人破不了案,把这事儿往祁王身上赖呢。”
“若说是京兆尹宋大人兴许还有这个可能,”说话的人一脸嘲讽,“韩大人素来谨慎,是个好好先生的性子,这么大的事儿如何敢诬告亲王?那几条蛊虫便可说明问题了。”
“兴许只是南蛮人自个儿来京城作乱的,未必就同祁王有关。”
“每年斩了多少南蛮贼子都是祁王自个儿报上来的,朝廷可有派过人清点过人头?若真照祁王说的年斩上千人,南蛮十八脉怕是已经被灭族了,哪里还有余力上京城作乱?他们进京分明就是受祁王之命!”
“此言极是,你们怕是不知吧,祁王府里那位乌侧妃就是南蛮巫女,祁王不仅早就同南蛮勾结在了一块儿,还生下了南蛮孽种,听说祁王独宠乌侧妃,把祁王世子送到京城来,就是准备伺机谋反,立那个南蛮孽种为世子……”
“岂有此理!祁王狗贼竟与南蛮人勾结,若真让他们得逞,我大梁岂不成南蛮罪民的天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 挑衅
“南蛮贼子岂会得逞?我大梁乃是赫赫大国,莫非还惧那三两个跳梁小丑?”“我大梁有雄兵百万,定能横扫南蛮。”“我大梁不止有雄兵,还有良将,祁王以为自己带过兵,打过几次战便了不起么?我大梁有的是他这样的将佐,也该让他好好见识见识了。”“这些罪民从来就不曾安分过,待我大梁铁师横扫南蛮,定要将他们斩尽杀绝,不留后患!”“是极!这群罪民早就该将他们斩草除根了!太祖当年还是太过仁慈了。”“诸位仁兄,若朝廷使人征伐南蛮,你们猜会遣哪位将军为先锋?”程锦轻叩着桌面,感兴趣地问道。这些年轻的监生并未因为她是个小姑娘,而对她有所轻视,一个个都极为热烈地讨论道,“自然是湖州都督倪光,湖州与南州相邻,以倪光为先锋,反应最为迅速,当是最为妥当的。”“南州相邻的不止是湖州,还有建州,倪光刚被调去湖州不久,这个都督的位子怕是还坐不稳,我看还是着建州都督庄晓更为妥当。”“建州不过是个小州,兵马仅有数千人,如何挡得住祁王南州的数万兵马?便是庄晓也通天之能,怕是也做不到。”“我看南州未必有数万兵马,南州山多地少,人口本就算不得多,怕是把全州妇孺加上去不过数万人,如何来得数万兵马?”“都是些坊间传闻信不得。”“祁王身兼南州大都督,下辖两万兵马,本就是兵部所定,也是从京城各部带到南边的,各州都督除兵部定额之外,一般都有所变通增员,祁王若有反意,定会早早谋划,如何没有数万兵马?他若与南蛮勾连,南蛮定会着人相助,祁王这数万兵马的战力怕是十分了得,我等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程锦不如同窗们那般乐观,虽说隆庆帝和祁王之间鹿死谁手,尚不得而知,但这绝对是一场恶战,隆庆帝若想赢,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乐观。“若朝廷下定决心拿下祁王这个反贼,当从即日起开始调动兵马,可从北山沿线各州调动兵马,即刻驰援建州与湖州。”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是个身穿儒衫的女子,比程锦年长几岁,五官算不得如何好看,但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英气,瞧着竟比太学里的不少男子,还要有男儿气概。。“北山的军队调走了,北蛮怎么办?北蛮人向来擅长趁火打劫,我不信他们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有监生出言反驳。“你”那女监生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只是伸手指了指程锦,模样有些挑衅,“你来说说,怎么看?”场面顿时静了下来,诸生这才意识到,她与程锦都是太学中为数不多的女监生,如今这场面还真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古人说“美人相轻”,果然诚不我欺。。“且不说调动了北山军队,北蛮人会怎么样?北山军长期驻守北山沿线,以骑兵为主,熟悉在草原,甚至大漠作战,而南州多山,骑兵到了南边毫无用处,北山军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熟悉山地战,调动北山军往南州,是给祁王送人头的。”程锦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就着茶水,在桌面上随意画着。众人打了个寒噤,程锦最后一句话说得实在有些骇人,但又不得不说还真是个大实话。那女监生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朝程锦拱了拱手,“你还不错,在下李玉,幸会。”“在下程锦,幸会。”程锦也朝她拱了拱手,她如何看不出这李玉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方才说调动北山军的事儿,压根就是来试探她深浅的。“你知道这个李玉是什么人么?”方默私下同程锦议论道,“她是实打实的将门子弟,她父亲便是寒州都督李焕,一家人都长期驻守北境,其实他们家算是世代武将了,祖上传下个平北伯的爵位,但一直都不曾封侯。她一家兄弟姐妹七八个,都从了军,她是老幺,倒是没想到是个读书种子,从小便闹着要去书院读书,他们家也是个宠孩子的,不介意她是个姑娘家,让她去书院里读了几年书。皇上体恤李都督世代辛苦,本想着让李焕送家中子弟入太学读书,不曾想李焕竟把机会留给了这个幺女。”一个武将勋贵有魄力送幺女去太学,着实出人意料,便是书香门第,都还容忍不了女子走读书科举这条路,李焕这个做法倒是让方默升起了一丝敬意。“她在太学中应该也呆了两年了,学问还算不错,被分在丁班,”方默絮絮叨叨着,“可惜毕竟是在北境长大的,身上总带了一股狠辣的气质,大家都同她处不来。”监生们哪个不是官宦人家出身?朝中二三品大员、公府、侯府的子弟不知道有多少,就连宫里的两位公主都在女学,一个平北伯家的姑娘在太学里颐指气使的,会招人待见才怪呢。其实李玉也没想那么多,她是个直肠子,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不耐烦同人弯弯绕绕的,正因为此,才一直无法融入同窗之间。京中子弟,尤其是他们这些书香门第出身的清贵人家自有一套交际规则,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客客气气,事事处处给人台阶下,那便是圆滑君子。便是实在做不到这一点,也该唇枪舌战,比试才学,哪能一上来便对人指手画脚,简直是粗鲁不名,果然是武将家出身。诸生对程锦的印象很好,她虽然是外戚,又生得极好,但是不粗鲁不跋扈,待人接物温和妥帖,又风趣幽默,颇有名士之风,同她这样的小姑娘说话,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我父亲说这就是家学渊源,承恩侯是个洒脱的性子,你也同他一样颇有名士之风,”方默笑道,“而李焕一直都是个跋扈的人,在北地得罪了不少人,在朝中也无人看得上他,所以这些年尽管他军功了得,崔相还是一直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否则他早就封侯了,李玉这性子再不改,今后怕是要步李都督的后尘,吃大亏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敬
虽然李玉在太学里的风评不好,但程锦还是顶欣赏她身上的英气,即便诸生更喜欢把英武叫作跋扈粗鲁。“倒是看不出你年纪小小的,身手倒是不错。”李玉摸着下巴,打量着程锦,眼中多了一丝欣赏。“彼此彼此。”程锦穿了一身方便上骑射课的胡服,精神挺拔,骑术了得,身下那寻常的矮脚马竟被她衬得多了几分神骏。“太学中这矮脚马在我们北地,便是连女子都不屑骑,你瞧瞧这些堂堂男子汉,竟连矮脚马都骑不上,这就是他们所谓的风度,不过是一群病夫而已。”李玉挥着马鞭指点着校场中那几个形容狼狈的监生,一脸不屑道,完全不在意自己这副模样会惹来多少人的怨恨。“矮脚马惯走山路,在南边更合用,北地也有矮脚马么?”程锦抚着马头,好奇地问道。那矮脚马虽然温顺,但一贯不与人亲近,却极享受程锦的抚摸,亲亲热热地挨着她的手蹭。“当年南边送了几匹过来给小孩儿玩。”李玉从马上利落地跳了下来,“我们那儿的马可要比矮脚马高上一头,听说你们家有个马场,改日送几匹马来给你玩。”“那敢情好,先谢过了!”程锦朝她笑眯眯地拱拱手。李玉哈哈大笑,“喝酒不?”“你请。”“瞧你这小家子气的模样,我请就我请。”李玉给了她一拳头,力道不重,但太学里那些柔弱的监生怕是承受不住。程锦却面不改色,照样同她谈笑风生,让她又多出几分激赏。没想到承恩侯府这等外戚也能养出程锦这样有见识有身手的姑娘来,平北伯府虽然比承恩侯府低上一级,但那是他们靠实打实的军功拿命赚来的,在读书人面前,他们是要低上一头,但对靠着家中姑娘以色侍人而封侯的外戚是一百万个瞧不上。程锦刚来太学的时候,她心里极不服气,所以那日见她同诸生谈论南边战事时,才着意挑衅,却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却有几分见识。但直到今日的骑射课,见程锦在马上露的那一手,又见她毫不费力地拉开了两石的弓才对她真正地另眼相看。程锦生来力大无穷,承恩侯府请了韩教习入府教导她武艺,韩教习虽是个普通的女将,但李玉家中同韩教习有旧,自小就常听人说起她的故事,待她很是敬重,入了太学之后,更是常去探望,却没想到程锦一身武艺是她所授,无形中待她又多了几分亲近。“承恩侯允你习武,又送你入太学读书,倒是出乎我所料,便是我那被人唤作莽夫的父亲,送我来太学时,也再三斟酌,生怕损了我的闺誉,害我嫁不出去,你家中可曾担心过?”子夜时分的小酒馆,李玉大喇喇地拎着一坛酒“咕咚咕咚”往嘴里倒,虽是深夜,但平康坊依旧热闹,丝毫不受前段时间那些命案的影响而萧条,像李玉、程锦这样的年轻人在酒馆喝酒的有不少,是以她们并不为人所注意。“我阿娘一直担心着,但我阿爹对这些却是浑不在意的,他常说人这一世只管着自个儿快活便好了,其他的还管那么多呢。”程锦埋头苦吃,太学的饭菜实在庸常,哪有平康坊的饭食吃起来痛快。李玉看着她捧着蹄大快朵颐,也是啧啧称奇,“你的食量还真是名不虚传,我父亲军中那些八尺大汉也不过如此。”程锦舔了舔嘴唇,“你是不知我入了太学的有多苦,公厨里的饭食,我从未吃饱过。”“也亏得你生在侯府,要不然寻常人家可养不活你。”李玉笑道,“认识你之前,我也以为承恩侯府是那等没有规矩的人家,如今看来,着实是那些人嘴碎。”“承恩侯府在京中的名声可不好,的确没那么多规矩,也常闹笑话,让你们见笑啦。”“我父亲常说,如今这世道与过去不同啦,如今坊间专以传人阴私为乐,话本子风靡上下,听说连宫中都在看那些胡扯的话本子。”“你也看话本子?”“看过一些,还看过说你们家的话本子呢?”程锦奇道,“还有专说我们家的话本子么?”“承恩侯府在京城也是风口浪尖的人家,自然也有说你们的话本子,你们也是好性子,不管外头话本子怎么说,只做不知道。”“我们怕是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话本子罢……”程锦一脸惊讶,被话本子编排这件事,程平定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但程夫人却会被气着,不可能坐视不理。“其实那些话本子里也没说什么,就说你是个傻子,说你兄弟不学无术,连太学都不敢进,还说你父亲成天不务正业,在外头求仙问道,你祖母在家里养戏子……”她咧嘴一笑,“凡此种种,虽没有好话,但也不过是把那些传闻编成话本子而已,没什么新鲜的。”“这些传闻也不能说不尽不实,只是在他们眼中我们家不合规矩,便成了笑话,在我看来,我父亲潇洒大气,不拘小节,视功名利禄于无物,很是令我敬佩。”程锦一哂。李玉点点头,“说的不错,人家都说我父亲是个跋扈的莽夫,可在我看来他不过是性情耿直,学不来那些文官们拐弯抹角的做派而已,他在沙场上置生死于不顾,奋勇杀敌,也很是令我敬佩。”“敬李将军!”程锦抬了抬手中的酒坛子,豪爽地啜饮了一口。李玉挑眉,“也敬承恩侯!”两人相视一笑,热辣辣的酒水滑落喉咙,彼此之间又添了几分亲近。“酒量不错,我当你们这些京城的姑娘只会喝些果子饮。”“在府里也只有果子饮喝,不过我常同兄弟偷溜出去喝酒吃肉。”程锦笑道。“怪不得你墙翻得如此熟练,原来平日没少干这事儿。”李玉越发觉得程锦有意思了,“你同我想象中的闺秀还真不一样。”
第两百章 旧事
“我本就不是什么正经闺秀,家中也没有书香门第那么多规矩,父亲性情疏阔,待我们也极为放任,我母亲心疼我们,嘴上虽常念叨,但也是纵着我们胡闹。”“可见京中传言不能尽信,”李玉笑了笑,低头玩着手中的酒坛子,话锋一转,“就如现今京中的传言,你真觉得祁王要谋反,皇上要平叛?”“迟早的事罢。”“但不应当是现在,”李玉摇了摇头,“皇上太过心急了,若再过几年,朝政安定下来,彻底掌握了南边诸州,平祁王便是十拿九稳,又何必急于一时?”“我想皇上自然是这个心思,可祁王如何不知他打的如意算盘?又岂会给皇上这个机会?今年朝廷频频调动南边的兵马,祁王已经坐不住了,便是如今还不曾准备妥当,也必须孤注一掷,趁着朝廷还不曾准备好,兴许还能搏一把,否则便只有坐以待毙了。”李玉的脸色黯了下来,“你可听说过朝中准备调动北山军平叛祁王?”“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程锦眉头微皱。“家中传信给我,崔相已经发令调动了寒州等三州的兵马,虽然尚没有明令前往何处,但大家都猜测是要调往南边,大梁就那么多兵马,南边兵力不足,也只能从北边调了。可是正如你之前说的,北山军根本不适应南边的山地战,若让我们去南边,无疑于是去送人头的。家里让我在京城帮忙周旋,可我虽在太学读书,但不过是个人缘不好的监生而已,哪里在朝中说得上话?”李玉神色悲怆,彻底褪去了先前的倨傲,朝程锦行了个大礼,“我如今是求告无门,唯一能求的只有你了。”“言重了,”程锦连忙拉住她,“你我普通监生都能想到的事儿,朝中精于谋算的老大人们如何不知?岂会让北山军白白送命?”“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不从北地调动兵马,从哪儿调动兵马?南边的兵马都握在祁王和武州大都督手里,湖州和建州就那些兵马那里够填?”李玉冷笑道,她出身将门,对战事的了解强于太学里那些寻常监生,与他们的盲目乐观相比,她对这场战事持有十分悲观的态度。北山军无法适应南方的战斗,她的父兄都极有可能在战场上送命,便是侥幸逃得性命,战败的黑锅,他们也得背起来,一个不小心便是举家覆灭。“你不必如此悲观,还有武州大都督啊。”程锦喟叹一声,“眼下只有武州大都督能够挟制住祁王了。”“武州大都督与祁王是翁婿,就算祁王再宠妾灭妻,也是会帮着祁王的。”李玉撇撇嘴,完全不相信那武州大都督,“我这么个普通监生都不相信他,朝中那些大人会相信他么?他会不顾天下人的猜忌站在朝廷这边么?”“但祁王那边的人又会相信他么?他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注定无法取信任何人。”程锦有些同情道,“他当年选错了个女婿,将阖族上下陷入了最危险的境地。祁王妃也是倒了霉,传闻当年祁王妃曾有个意中人,两人情投意合,但当年的武州大都督死活不肯答应,非逼着祁王妃嫁给了祁王,拆散了这么一段良缘,如今也是自食恶果了。”“你道当年祁王妃的意中人是谁?”李玉微微摇头,“便是不久前刚被调往湖州的倪光啊。”程锦被酒呛到了,捂着嘴连连咳嗽,“当真?”“此事虽然隐秘,但也并非无人知晓,当年祁王妃周氏、倪光和大理寺少卿叶萍的纠葛,简直就是一出狗血大戏。”李玉一口一口地借酒浇愁。“叶大人同他们也有瓜葛?”程锦惊呆了。“倪光便是叶大人先头的夫婿啊。”李玉啜了一口酒,趁着酒意,话也多了。程锦虽长在京城,但对行伍之中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听得也是聚精会神。“倪光都督当年还只是一名小将,在武州大都督手下,同那周氏私定了终身,倪都督当年生得英武不凡,周大都督本也属意他做自己的女婿,没想到倪都督的父亲出了事,得罪了咸安帝,阖家被下了狱,倪都督前程未卜。周大都督明哲保身,逼着周氏同倪都督断了情,将她许配给了当时也还只是个小将的祁王。而叶大人当年还不曾入仕,因缘际会结识了倪都督,待他一片痴心……”“大理寺叶大人?”程锦实在忍不住打断了李玉的话,再三确认道,实在很难想象成日阴沉沉的叶萍待人一片痴心的模样,她只听说过叶萍的夫婿同她是师兄妹,不幸早逝,其他的竟是一概不知。“的确是那位叶大人。”李玉笃定地点了点头,“当年周大都督为同倪都督断个干净,将倪都督从南边送到了北地,入了我们北山军,就是编在我父亲麾下,是以我自小便同他相识。那时候叶大人一路追到了北地,同倪都督说,只要他肯娶她,她便尽全力救他父亲出狱。叶大人是鸿山弟子,人脉极广,又是书香门第,父亲也是三品大员,不比我们武将,在朝中很能说得上话。为救父亲,倪都督自然就娶了她。但两人成婚后,倪都督厌她当年挟恩逼娶,待她很不好,还纳了不少姬妾,听说那些姬妾同周氏都有几分相似。”“其中有个妾室最为得宠,叶大人身怀六甲的时候,使计绊倒了叶大人,孩子便生生流掉了,”李玉打了个寒噤,压低了声音,“那一日我大姐正在他们家中做客,她亲眼见到叶大人流了好多血,回来后就吓病了,我母亲还特地去请人给她压惊收魂呢……叶大人当时差点就救不回来了,下人们去报信与倪都督,他也是不闻不问,还搂着新纳的姬妾寻欢作乐。幸亏叶大人的师兄,也就是叶大人后头那位夫婿来北地传旨,匆匆赶了过来,才将叶大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叶大人休养好了之后,便同倪都督和离了,随她师兄进京考了科举进了大理寺,同倪都督彻底断了来往。”
第两百零一章 醉酒
程锦啧啧称奇,“好一出狗血大戏,怎么没有书坊编成话本子?”“谁说没有,我们北地何止有话本子,连戏都有,大家都看腻了。毕竟倪都督已经不在北地了,叶大人又在京城,那些话本子给他们换了个名字身份,但明眼人都知道说的是他们,大概怕惹麻烦,这些话本子一向不曾传到京城和南边。”话本子风靡大梁,但各地流行的话本子各不相同,除了与风土习俗相关之外,多少也有些避讳的意思在。“话说回来,叶大人当年救了倪都督的父亲出狱,怎么着也算是倪都督一家的恩人吧,却落得小产和离的下场,这分明就是恩将仇报啊。”程锦平日嘴上虽然没饶过叶萍,但也知道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加之有鸿山书院这一层关系在,叶萍早已被她看作了自己人,得知她当年竟被那倪光这般作践,心里腾地起了火,对倪光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当年我年纪尚小,其实对这事儿知道得也不清楚,不过是道听途说,有一些也是话本子里说的,真假未可知,你莫要尽信。”李玉虽然好酒,但酒量也算不上大,手里拿着小酒坛子,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才会这么一股脑地把这陈年八卦说与程锦听,此刻感受到程锦的怒气,酒意醒了几分,连忙解释道,“我自小便认识倪都督,他是个耿介正直的人,生活十分清贫简朴,不仅爱兵如子,待我们也很是亲切,上阵杀敌更是不顾生死,着实是个好人,不是那等会恩将仇报之人。至于那些姬妾,老实说,我是一个也没见过,以前听我母亲说过,自从与叶大人和离后,他便遣散了府里的姬妾,那个害得叶大人小产的妾室更是直接被杖毙了,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孑然一身,我想他对叶大人也该是有情的。”“叶大人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让这倪都督这般放在心上。”程锦不无尖刻地说。“你同叶大人相熟?”李玉终于回过味儿来,寻常人听到这样的事儿,大都会把注意力放在轶闻本身上,似程锦这般维护叶萍的,大抵是同李玉维护倪光一样,与叶萍相熟,人总是愿意为自己相熟的人说话的。“谈不上相熟,不过是有过数面之缘而已,”程锦神色不虞,“我向来钦佩叶大人、余先生这样的女官,科举入仕本已不易,对女子而言更是难上加难,两位女大人能够坚持走出这条路,无疑是给我们闺阁女子燃了一盏灯,让我看到了女子不是只有在后宅里相夫教子一途,没想到叶大人这样的巾帼会被人这般作践,多少有些意难平。”“说得不错,我自幼便喜欢读书,母亲拿了闺训给我,我一向扔在一旁,只抢哥哥们的论语读,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我要读书。后来我想要入太学读书,父母虽一向宠着我,却在这件事上不肯松口,还是倪都督得知后拿了叶大人的例子,劝了我父亲,他们才松口允我进了太学。”程锦惊诧,这倪光的脸皮究竟有多厚,才会在那样伤了叶萍之后,还大喇喇地在旁人面前提起她。“其实他们当年的事儿,我们这些外人哪里能知道得那般清楚,很多事情不过是牵强附会,捕风捉影罢了,也许另有内情。”程锦撇撇嘴,什么内情,不过是倪光对那周氏无法忘情而已,他应当不是贪欢好色之徒,什么广纳姬妾不过是做给叶萍看的,叶萍一走,便遣散姬妾,至于杖毙那妾室,也不过是给鸿山书院一个交代而已。“如此看来,武州大都督那里倒是更有胜算了,有倪光在,定会尽全力救出祁王妃,祁王妃一脱困,武州大都督便能腾出手来全力对付祁王。”程锦面含讥诮道。“倪都督与周大都督交恶多年,想要让两人拧成一股绳,怕是不容易。”李玉不是没听出来程锦的讥诮,十分后悔一时嘴快同她说了这陈年旧事,情绪也随着低落下去。“你不必太过忧心,不到迫不得已,朝廷不会随意调动北山军南下的,如今崔相调动你们,一方面是给祁王个威慑,一方面也是为防南边抵挡不住,祁王北上,该是不会让你们去南州山间打仗的。”程锦还没有糊涂到把气往李玉身上撒,连忙劝解道。“但愿如此吧。”“若真有个万一,我也会尽力想办法阻止朝廷调动的。”程锦正色道。李玉没有想到程锦真的会给她这个许诺,大喜过望,虽然程锦只是个小姑娘,承恩侯府也没有实权,但比起他们平北伯府已经是强多了,她肯尽力帮忙周旋,便是成效或许渺茫,也已经很让她感激了。程锦同李玉喝了一场酒,虽然神智尚算清醒,但动作却迟缓了许多,翻墙的时候卡在墙头晕了一小会儿,见天空明月皎皎,凉风习习,觉得十分惬意,索性便在墙头上坐了下来,望着天空发呆。“你今日倒是好兴致,深更半夜坐在墙头发呆,也不怕被学监逮个正着?”身边有衣衫的轻响。她抬头望去,那少年青衫猎猎,若姑射仙人乘风而来,恍惚之间,已不似在人间。文绍安见她歪着头,盯着他直瞧,那眼神有些发直,眉头一皱,“你喝酒了?”“等等!”她伸手做了个手势,捧着脑袋冥思苦想,“你方才那模样我好像在哪儿见过,怎么想不起来了?”“吃了它。”他拈着一枚丹药,往她嘴里塞。“你给我吃了什么?”她摇着头连声“呸”着,“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丹药给我吃了么?你这是想要毒死我?”“胡说八道什么?”他没好气地拍拍她的脑袋,“这是解酒药,你吃不出来?”“哦,”她乖巧地点点头,“我没醉。”她确实是没醉,方才还能一脸清醒地同李玉拱手道别,一言一行都极为克制,可一见了他,就突然变得有些痴傻了。
第两百零二章 手法
“小小年纪便学着人家喝酒,也不怕将来喝成个傻子。”文绍安紧皱着眉头,一向温和的眉眼看起来竟有些凌厉。“我本来就是个傻子啊。”她望着他“吃吃”地傻笑,丝毫不惧他陡然转沉的脸色。“真是个傻子,”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在她身边坐下,“今日与同窗去喝酒了?”“唔。”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脚,随口应了一声,意态闲适。“你在太学里过得倒是挺惬意的。”他闷声道,枉他还担心她在太学里吃不饱,处处被人拘着,不得自由,结果人家该翻墙翻墙,该喝酒喝酒,一点儿都不耽误。“还行还行,谁让我翻墙的功夫了得。”她“嘿嘿”直笑,“还有你教的迷魂咒也十分好使。”“教你术法不是让你用到这种地方的。”他没好气地敲了她脑门一记。“你敢说你偷偷来找我没用迷魂咒?”“是没用,”他微微一笑,“这种小伎俩也就适合你来使,我用的是结界。”他伸手一挥,程锦睁大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天上那轮皎月都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惊异不已,“我们就像在个大水泡中一样!”“这便是结界,自成一界,外头的人不仅看不见,也进不来。”“这个有意思!你教教我罢。”程锦感兴趣地扯着他的衣袖,一身酒意早就散得一干二净了。“你如今还学不会。”他摇摇头,“待你先将低阶术法学会之后,再一层层往上学。”“凭什么你不用一层层往上学,一下子便能学会?”她很不服气,文定年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前世身死前竟然还能将一身法术完整封存下来,留与后世所用,免去层层修炼之苦。文绍安微微皱眉,即便他得到了文定年的所有传承,还是不明白他当年究竟是使了什么法子,能够把所有的法术完整地传承下来,这本就不符合修炼的常理。“你身上有猪肉馅饼的味道,刚吃完猪肉馅饼?”程锦皱了皱秀气的鼻子,狐疑地看着他,与法术相比,她对猪肉馅饼的兴趣要更浓一些。“你是属狗的么?鼻子倒是灵得很,”他失笑,拎出一包猪肉馅饼,“担心你在太学里吃不饱,特地给你带了过来,如今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你在太学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可不会委屈了自己。”“不多余,不多余,”她忙不迭地接过馅饼,“虽然方才出去吃了一顿,但这会子又饿了,正好给我当零嘴。”拿十个猪肉馅饼当零嘴的姑娘,果然十分彪悍,一边啃着饼一边问,“你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儿?”“想请你再去帮忙好好验一验那周阿三的尸首。”他拢着袖子道。“那周阿三没有中蛊,”她笃定地说。“而且也不曾中过什么迷药和法术。”他与叶萍验了几天尸,一直都找不到什么头绪,“他与那些狱卒无冤无仇,家中又有老母、妻儿,不该如此……”“那人真是周阿三么?”她沉吟片刻,大着胆子问道。“仔细查验过了,他确实是周阿三,并非他人易容假冒。”“几天过去了,周阿三的尸首早就臭了,我才不去验看,让我再仔细想想……”她沉吟片刻,“我记得那周阿三的喉咙有一处陈年的旧伤,脸上也有被火燎伤的痕迹,你可有印象?”他点点头,“周家八年前曾经着了一场大火,周阿三的长兄便是在大火之中被烧伤,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便走了,周阿三那日不在家,若不是他冒着大火进屋子背了他老娘出来,火也不会燎了他的脸,熏坏他的嗓子。也亏得他孝顺,他老娘只是被熏瞎了眼……”他突然顿了顿,肯定地说,“八年前的那场大火有蹊跷。”“八年前周阿三大概尚未娶妻吧?家中同他相熟的只有他的老母和长兄,便是他那长嫂都未必了解他,大火之后,长兄缠绵病榻,老母瞎了眼。若有一个人李代桃僵,自称是周阿三,左右他坏了嗓子,毁了容……”“周阿三是个普通的升斗小民,谁都想不到他会有什么冒充的价值,所以就算他言行与过去不同,也只会有人说他是因为大火性情大变,不会有人怀疑到这个周阿三换了个人,之后他再娶妻生子,更不会有人疑心他。”“尽管如此,要冒充周阿三之人之前也定与他交往甚密,对周家十分了解,才会这么多年不曾露馅。”“这个人当时在大火前后便消失了,从此销声匿迹。”文绍安心中已隐约有了主意,喟叹道,“用八年的时间蛰伏,只为一朝在大理寺行凶,葬送的不止有自己,还有妻儿,就算老娘不是他的亲娘,妻儿总是他自个儿的。”“兴许这个周阿三还真与南蛮无关。”文绍安点头,若换作南蛮人,下个傀儡蛊便能起效,何必浪费八年的时间?南蛮人的手段虽然厉害,却不是什么工于心计之人,绝对想不出来这样迂回而又隐忍的计策。“能用八年的时间成事,可见那人及他身后之人,心志之坚定隐忍,有这么一群人躲在暗处,与大梁为敌,还真是让人头痛。”“当年的间谋司为了任务,能够蛰伏十年二十年,八年实在算不得什么……”程锦突然脸色微变,“间谋司!这手法分明是间谋司的!”文绍安的脸色也有了些微变化,他对间谋司的了解只来源于夫子和程锦的只言片语,但是对这个由自己前世一手创立的组织,不可避免会存在一丝亲切感,而这个世上若说有谁对那个销声匿迹的间谋司最了解的话,恐怕不是夫子便是程锦了。“文定年死了之后,间谋司便突然销声匿迹了,我猜想他们绝不会就此金盆洗手,应当是奉了文定年的命令蛰伏起来,伺机而动。”“你是说他们在大理寺里搞这么一出,也是出于文定年的授意?”一个五十年前的死人,策划了五十年后的一场血案,着实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第两百零三章 间谋司
为什么?
两人的神色都不好看。
为什么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贤相会在死前安排自己的手下在五十年后滥杀无辜?
“他这么做必有缘故。”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有些艰难地开口。
无论他过去、现在,抑或是将来会做出什么事,她依旧信任他。
“我知道。”他顺了顺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心里其实并不意外。
以文定年对赵华的执着,赵华身死后,他岂会毫无动作?
他已不是他,但既然是同一个灵魂,性情不会相去太远,以他对她的偏执,若是知道她死后灵魂被困,怕是不仅仅会筹谋着助她灵魂脱困,连毁天灭地的心思可能都有了。
在文定年最后的日子里,他究竟经受了什么样的煎熬,做了什么样的筹谋……
程锦看着他发呆,心里也不好受,以文定年的性子,绝不会轻易做出滥杀无辜的事儿来,若真是他安排的,他在死前必定经受了极大的痛苦。
一想到此节,她的心就如被狠狠地拧了一把,又酸又疼,那种苦痛丝毫不逊于自己被困的那五十年。
“你先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你又喝了酒,莫在墙头吹风。”
他的言语依旧如平日那般温和,她却能听出属于他的萧瑟和孤独。
“你陪陪我吧,”她啃着猪肉饼,压下心头的苦,做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想同你说说间谋司的事儿。”
“以后再说”话音未落,她便强行塞了一块猪肉馅饼到他的嘴里,“特留一块给你吃,瞧我对你多好。”
“你”他被她塞了一嘴的猪肉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人家是借酒浇愁,咱们是借猪肉饼消愁,”她“咯咯”地笑着,“吃了猪肉饼,心里有没有觉得好受一些?”
“并没有。”他咽下嘴里的饼,热乎乎的猪肉馅,肥瘦相间,带着肉香的清甜,宽慰了每一个味蕾,他不得不承认猪肉饼的味道极好,好得能让人暂时忘却怨恨和苦痛,而最能宽慰他的其实是她的用心。
他如何看不出来她此刻的强颜欢笑,为了不拂了她的心意,他故作倨傲,“你当每个人都同你一样,吃几块饼就能满足?”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满足?”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这世上没有猪肉饼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那就再来两个红烧蹄,五碗羊肉汤,一只清炖老母鸡……”
其实,只要有你一直陪着便好了,他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关于间谋司的事儿,你说说吧。”
她一边啃着饼,一边晃着脚,“赵齐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间谋司,当时燕末帝无道,民不聊生,随处可见失去双亲的孤儿,不少百姓养不起孩子便随意抛弃、溺杀,甚至易子而食。他收养了许多孤儿,给他们饭食,教他们识字,培养他们,训练他们。文定年虽然出身世家,但自小就在鸿山长大,很快就成了这些孩子的头,他们信服他,崇拜他,对他的忠诚不比对赵齐的少。所以赵齐死后,养育这些孤儿的责任就落到了文定年身上。”
“夫子他”
“苏寻和寻常孤儿不同,他当年虽也流落街头,但他的父亲是钦天监监正苏望诚,苏家历代都在钦天监,与赵家算是世交,赵齐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寻到他,亲自收为关门弟子。”
“钦天监的苏望诚?”
苏望诚虽是数十年前的前朝监正,但在史书上还是留下了轻描淡写的一笔,当初他为燕末帝出征北蛮占了一卦,说是大吉,结果燕朝五十万兵马全军覆没,燕末帝差点命丧北蛮,为几个方士所救,逃得一条性命,回朝后便以谋逆之罪,诛了苏望诚九族。
苏寻当时尚未出生,母亲被苏望诚远远送走,使尽了全力才保下了这么一株独苗,但燕朝末年民不聊生,等赵齐找到他时,他的母亲已经惨死,他也被迫流落街头。
“苏家人世代都在钦天监,苏望诚更是天赋惊人,当年与北蛮一战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