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苏泽坦率地点点头,“不瞒祖母,孙儿确实不解。”
苏家常年驻守河间,与京城勋贵少有往来,尤其是定远侯府,两家在朝堂上向来政见不和,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就算是因着韩家的关系,以长公主高傲的性子,也不该上来就让他认个表妹。要知道,苏泽真正的表妹不是公主就是县主,或者正走在成为公主或县主的路上,秦莞……到底略低了些。
安国长公主放下茶盏,缓缓道:“有一桩旧事,我从未对你提过——当年你祖父中了敌人的奸计,我带兵出城解围,不曾想身后竟有小人作祟,若非韩家粮草支援,今日我苏家尚不知是何光景。”
苏泽一怔,他确实不知道这一茬,“既是如此大恩,为何这些年我们与那韩家从无往来?”
安国长公主叹了口气:“非是我们不想往来,而是那韩家……”
不用长公主多说,苏泽便明白了。
韩家本为前朝旧臣,又开了个闻名天下的大名书院,若再让官家知道他们有能力解一军之围,招来的就不是嘉奖,而是祸患了。
苏泽不由地扼腕叹息,那样的鸿儒之家,即便如此谨小慎微,还是卷入了党争,族人不得不关了书院,走南闯北地经商。
想到韩家后人的境况,安国长公主同样嗟叹连连。
身边的嬷嬷连忙安慰:“殿下不必介怀,当年韩淑人在宫中时您也曾多方照拂,算是尽心了。”
安国长公主摇头,“与韩老先生的恩情相比,那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祖母无需介怀,听说那韩家生意做得不错,想来日子过得反倒比从前要好。”苏泽将她手边的凉茶倒了,添上热的。
“这就叫好人有好报。”嬷嬷道,“殿下刚一回京便遇上那位秦小娘子,也是缘分。”
安国长公主想起秦莞落落大方的模样,点头笑道:“到底流着韩氏的血脉,确实比旁的三个可人疼。”
苏泽眼前浮现出那只湿了水的绣鞋,不由露出一个清清朗朗的笑。
小娘子不仅可人疼,还长着一双大脚。
***
不多时,秦家的马车便回了府。
下车之时,秦莞将帕子往鞋里塞了塞,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秦萱三人也从车上下来,和秦莞打了个照面。秦萱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秦莞装作没看见,免得小姑娘尴尬。
没想到,秦萱主动走到她跟前,深深地施了个礼,“今日……多谢大姐姐。”
话没明说,彼此都清楚,秦萱这一谢为的是秦莞方才的解围之情。
秦莞屈了屈膝,将她扶起,“一家子姐妹,不必多礼。”
秦萱勉强露出一个笑,两个人就这样携着手往内院走。
秦茉拿眼瞅着,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秦萱向来同她要好,如今竟和秦莞手牵着手走在一起,她怎么受得了?
“大姐姐未免太过心口不一了,前脚教训别人谨言慎行,转头就跟外男拉拉扯扯,如何给妹妹们做表率?”
秦莞翻了个白眼,想到这丫头将来守寡的凄惨日子,暗暗地劝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秦茉却不肯罢休,跺着脚大声嚷嚷:“大姐姐为何不说话,可是心里有鬼?姐妹一场,我好心提醒你,长公主家的嫡孙,将来保不齐是要尚公主的,大姐姐可别真上了心,做出些丢人现眼的事来!”
秦莞眉心一皱,反手给了她一耳光。
“方才就警告过你,竟然还敢这般口无遮拦!你自己闯祸不要紧,别带累了整个秦家。若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秦茉被她打蒙了,捂着脸大哭着跑了。
秦萱和秦薇许久才反应过来,满脸惊愕地追了上去。
清风、明月也吓坏了,急道:“三姑娘想来会去花小娘跟前告状,主君今日也在……”
“叫她去告。”秦莞哼笑。
从小到大,那花小娘没少给她上眼药,若是从前她还多少忌惮些,如今好歹多活了五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没头没脑往人家坑里跳的愣丫头。
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
回到一方居,一盏茶还没喝完,风雅轩便来人了。
四个大丫鬟如临大敌,想要给秦莞上“装备”,却被秦莞拒绝了。
她大步往风雅轩走,面上没有丝毫担忧。
传话的婆子悄悄看了她一眼,心内暗自纳罕,总觉得这位大姑娘自打病了一场有哪里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
若说从前的秦莞是个肆意洒脱、只凭着一腔热血横冲直撞的毛猴子,如今的她便是涅槃归来,谋定而后动的大师兄。
秦莞踏进风雅轩,第一眼看到的是个美艳的妇人,梳着高髻,面含冰霜,直长的眉,清冷的眼,削瘦的面颊,处处显出孤高之感。
这是秦茉的生母,花小娘。
花小娘是秦昌最宠爱的妾室,从前在官舍中唱词,秦昌看中了她的美貌与风情,宁可被先武国公打个半死也要把她抬进府。
花小娘不仅有美貌,还有手段,平日里揣着个冰霜美人的壳子,看似孤高冷傲,实则把秦昌拿捏得死死的,自从抬了她进门后院再没添人。
此时,这花小娘正寒着一张脸坐在案几后面,秦昌反倒站在她身侧,低声下气地哄。
秦茉趴在花小娘腿上,嘤嘤地哭。
秦萱和秦薇也在,一个垂头不语,一个细声细气地安慰秦茉。
两侧站着十余个丫环婆子,皆是面色不善。
这场景仿若三堂会审,倘若是个寻常的女儿家,刚一进门就得吓上一跳。
秦莞仿佛没瞧见似的,礼数周到地屈了屈膝:“见过父亲。”
秦昌冷声道:“跪下!”
秦莞不仅没跪,反倒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些,“女儿跪拜父母是伦常,亦是孝心,只是父亲如今一脸怒容,就像女儿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女儿倒不敢跪了。”
秦昌气极,“公然殴打胞妹,你还觉得自己没错?”
秦茉配合地长嚎一声:“爹爹,我疼!”
花小娘将她搂住,心疼地滑下一串泪珠。
她也不说话,只抬起那张清丽的面孔看向秦昌,欲语还休。
美人垂泪,爱女痛哭,处处都戳中秦昌的软肋。
偏偏秦莞还一副不知错的模样,秦昌不由地火气更旺,指着秦莞骂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巧言令色,目无尊长,不悌姊妹,胆大妄为,丢尽了秦家的脸面!”
这不是秦莞第一次被他骂,却是最难听的一次。尽管她极力隐忍着,还是禁不住红了眼圈。
“父亲问都不问一句就认定是我不悌姊妹吗?三妹妹告状时可曾说过我为何打她?父亲是否知道,到底是谁丢了秦家的脸面?”秦莞字字铿锵,湿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秦昌。
她这个样子像极了韩琼,韩琼生气时也是这般倔强的模样,秦昌有一瞬间的恍惚。
秦茉一见,连忙拽住秦昌的袖子,大声哭道:“爹爹,您要为茉儿作主呀!茉儿不过提醒了大姐姐一句,不知怎的竟惹得她勃然大怒,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就狠狠地将茉儿打倒在地,茉儿没脸见人了!”
花小娘颤抖着双肩,仿佛在极力忍着哭意,“主君若容不下我们母女,不如一纸休书将我逐出门去,也好过在这里遭人欺侮!”
秦昌心疼坏了,看向秦莞的目光更加不善,“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想颠倒黑白不成?还不向你妹妹和小娘道歉!”
秦莞都给气笑了,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她堂堂侯门嫡女,德行无失,凭什么向一个妾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第11章 再遇梁桢
秦莞嗤笑一声。
秦昌、秦茉、花小娘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皆是目光不善。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秦莞只是个欺负了他家孩子的恶人。
秦莞突然觉得挺没意思。
“清风,你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给主君听,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是。”
清风上前,从坐马车出门开始到秦莞打人,着重复述了秦茉当着安国长公主的面说的那些话,没有丝毫夸大。
秦昌面露犹疑,显然这和他从秦茉口中听到的不一样。
秦茉挺起身子,想要说什么,却被花小娘按下。
花小娘冷冷一笑,说:“莞姐儿当我们是傻的吗?清风是你的丫鬟,自然会向着你。就连衙门里审案子都有‘避讳’一说,你以为主君会受了你们主仆蒙蔽吗?”
在秦昌心目中,花小娘就是这般直来直去、孤傲不屈的性子,是以这话由她说出来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十分信服。
“父亲大可向二妹妹和四妹妹求证,即便您不信我,总该信她们。”秦莞没理花小娘,只对着秦昌道。
花小娘闹了个没脸,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秦昌的目光往其余两个女儿身上扫了一圈,最后选中了看似老实的秦薇,“老四,你来说。”
——他甚至不知道秦薇的闺名。
秦茉急急地扑过去,拉住秦薇的手,眼中暗含威胁,“四妹妹,你别怕,跟父亲好好说。”
秦薇缩着肩膀,怯怯地跪到地上,看看秦茉,又看看秦莞,哪个都不敢得罪,“父、父亲,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茉急了,“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看见大姐姐打我了,是不是?”
秦薇被她推推搡搡,吓得直掉眼泪,哭都不敢大声。
就在这时,秦萱主动站了出来,轻轻柔柔地说:“回父亲,今日之事的确是三妹妹不对,大姐姐虽动了手,却也是为了妹妹好。”
闻听此言,屋内之人反应不一。
秦莞挑了挑眉,没想到秦萱会站出来帮她说话,毕竟她向来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
“二姐姐怎么向着她?你是不是看她攀上了长公主,想巴结她,不想跟我好了?”秦茉气得推了秦萱一把。
秦萱接连退后了好几步,一头磕在了花几上。
这回哭的变成了秦萱。
她哭起来不像秦薇那么压抑,更不像秦茉那么假,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地砸到青石板上,连秦莞都怀疑她是不是真撞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