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冬十五
彩练吓了一跳,差点跌到地上。
好在,梁大将军的长随机灵,一把将她提起来,脚下三点两点便带到了马车里。
梁大将军并不急,稳稳当当撑着伞,随着秦莞的步调慢悠悠地走着。
秦莞在同龄的小娘子中算是极高的,然而和梁大将军一比,堪堪只到他肩膀。秦莞看他的时候需得使劲儿仰起脸才行。
她本就瘦,在他旁边一站,仿佛能被他整个装起来。
两个人的距离少说有三个拳头那么宽,伞身歪到秦莞这边,梁将军大半个身子都淋在雨里。
秦莞把住伞柄往他那边推了推,梁大将军也不和她争,只等她不注意的时候又给歪了过去。
几次过后,秦莞无奈败下阵来,只得加快步子,想着让他少受些淋。
遇到坑坑洼洼地方,秦莞的绣鞋还没着地儿,梁大将军便率先一步把自己的脚塞到了她的鞋底。
秦莞就这么踩着他的鞋面,安安稳稳地走过了一个接一个水洼,直到上了马车,她的鞋子半点都没湿。
身后的亭子里,小娘子们不错眼地瞧着,心内五味杂陈。
娘子们都盼着得遇良人,什么样的才叫“良人”呢?
从前的时候,她们以为是满腹诗书、风流倜傥,是俊美无倜、家世显赫,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倘若她们将来的夫婿也能像梁大将军对待秦家娘子这般,便知足了。
魏大姑娘的一颗心就像在油锅里煎似的。
和秦莞比了这些年,原以为终于在婚事上胜了她一筹,怎料这么快就打了脸。
此时,她只盼着早些嫁入王府,用母亲教的那些手段紧紧地拢住二皇子的心,好好地扶持他荣登大宝。
到那时,她定要将秦莞狠狠地踩到泥土里!
***
秦耀回了府才知道秦莞被雨困住了,急急忙忙赶到西郊的园子,刚好和梁家的马车错过。
亭子里的小娘子们大多被家人接走了,只剩下一个高高瘦瘦的,独自坐在角落里。
她在这里待了一整天,话都没说几句,穿着打扮也有些过时,在一众娇娇艳艳的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
旁人只以为她是哪个小官家的女眷,就连魏欣也以为她是跟着谁过来的。
看见秦耀手里拿着两把伞,小娘子突然说道:“这位郎君,可否借把伞?”
秦耀没有盲目地滥好人,而是谨慎地问道:“你的家人呢?”
“我家人不在京中,也没人知道我在这儿,只能自己回去。”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小娘子的神情却十分坦然,不见半点哀戚可怜。
看着她高高瘦瘦、坦坦荡荡的模样,秦耀不由地想到了自家妹妹,心下一动,不仅把伞借给了她,还把身上的蓑衣解下来递到她手边。
小娘子大大方方地接过去,爽快道:“谢啦!敢问郎君是哪家府上的?改日定当奉还。”
“城西,定远侯府。”秦耀道。
“原来是秦大姑娘家的。我姓赵,也住在城西。”小娘子冲他笑笑,将蓑衣熟练地一抖,披在了身上,转而撑起龙骨伞跑进了雨幕里。
那干脆利落的模样,哪里像个娇养长大的高门贵女?
秦耀却觉得十分顺眼,就像他养的那只灰色的信鸽,那可是水军营中最机敏、最有耐力的一只。
再说“梁大将军”。
此时他正待在将军府的密室里,用药水卸下脸上的胡子。
大海一圈一圈地帮他解着身上的白布带——这些布带缠在身上,再套上衣服,可以让他显得更加壮硕,更像他的父亲,那位真正的梁大将军。
大海一边解一边碎碎念:“我说少将军,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姓秦的小娘子了?不是说好了最近不要接近她,免得被认出来吗?你倒好,还敢大大咧咧地穿着官服去接人,又下着雨,万一穿帮了……”
梁桢终于把胡子卸完了,扭头瞄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万一穿帮了……”
“不是这句。”
大海怔了怔,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姓秦的小娘子——”
“没有。”梁桢冷冷地丢下一句,转身出了密室。
大海站在原地,风中凌乱。
——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呀,少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嗷!四更哟!今天就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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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8.4(一更)
五月十六, 诸事皆宜。
一大早, 梁门大街便被围观的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
开路的礼官敲着铜锣边走连喊:“梁家下茶礼, 乡亲父老行个方便喽!”
后面跟着四匹马拉的车子,车上装着三金四礼, 加以花茶、果品、团圆饼、金银锞子各两匣, 另有布匹、珍玩无数。
数名小厮随在两侧, 朝着路边的人群扔喜饼、撒铜钱。
从梁门大街到金梁桥街, 再到定远侯府, 一路走一路撒,铜钱用去数十筐, 喜饼扔掉一整车。
百姓们笑呵呵地说着吉祥话,多是赞梁家大方,不过是下聘礼, 这阵势却比寻常人家娶亲还热闹。
定远侯带着一家老少在主院迎接。
每进一物,礼官便高声唱上一句, 足足唱了小半个时辰,喝去三大盏润喉的茶水,最后只剩下两件主礼未到。
礼官笑呵呵地解释:“侯爷勿急, 主礼随后就来。”
定远侯点点头,难得露出个笑模样。
秦茉和秦莞一道站着, 看着大红喜绸包的各色聘礼,嫉妒得脸都变形了,挑着刺地说酸话:“不就是鹿皮、木雁吗,不会连这个都拿不出来吧?”
她的声音不低, 不仅秦莞,就连梁府来的礼官诸人都听见了。
众人纷纷侧目——这娘子怕不是个傻的吧?那梁家连百年的山参、灵芝都成对成对地送,会拿不出鹿皮、木雁?
秦昌最好面子,谁给他丢人他就对谁不客气,“闭嘴!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秦茉长这么大第一次挨骂,当时便受不住哭着跑了。
秦昌面上更加挂不住,笑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投下一大片阴影,继而响起一声唳叫,巨大的白鹰拍打着羽翅绕着定远侯府盘旋一圈。
众人看清了鹰爪上提的东西,不由惊呼。
——那是一只极大的网兜,兜中盘着一头野鹿,还有一对灰羽白头的大雁,都是活的。
定远侯满意地点点头,秦耀脸色也明显转好。
秦昌乐得合不拢嘴,萧氏脸上也带着笑。
秦三叔和纪氏笑眯眯地看向秦莞。
秦莞压住上扬的嘴角,拼命提醒自己,别感动,更别心动,一切都是假的!
不管怎样,梁桢这次精心准备的聘礼着实给秦莞撑了腰,连带着堵住了多事之人的嘴。
这下,再也没人说秦莞低嫁了,更没人说梁府不拿着秦莞当事儿了。
***
男方下了聘礼,女方也该准备嫁妆了。
除了韩琼当年从娘家带来的嫁妆,定远侯府也会给秦莞准备一份,除此之外,各房的长辈并舅家的亲戚们都要添上一些。
这日,秦莞用过晚饭,正在九曲桥上遛达着消食,便见三婶纪氏带着两个贴身大丫鬟过来了。
丫鬟手里各抬着一个木箱子,看样子像是首饰匣。
秦莞迎上去,屈膝行礼:“问婶娘安。”
纪氏拉住她的手,道:“这里又没外人,客气什么?走,去屋里,我有东西给你。”
秦莞笑:“婶娘给的,定是好东西。”
纪氏笑笑:“你不嫌弃就行。”
到了屋里,纪氏从丫鬟手里接过首饰匣,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给秦莞看。
彩凤红宝簪、琥珀金丝钏、金莲耳铛、琉璃累丝团冠、多首垂珠钗……样样精美、个个好看,就连秦莞这种见惯了韩琼的那些贵重头面的人都不由惊艳。
纪氏打量着她的神色,心放下了一半,“这些原是我从娘家带来的,虽说没上过头,样式多少也有些旧了,你若不嫌弃便都给你,左右我也生不出闺女了……”
纪氏商户出身,说话向来随性。秦莞也不介意,只随着她笑:“婶娘都给了我,妹妹们那里怎么说?”
提到秦萱三人,纪氏神色淡淡的,回道:“等着她们许了人家,我再去银楼打几样就是了。你别怪我偏心,反把这些旧的塞给你。”
秦莞撇撇嘴,嗔道:“婶娘这是打量我不识货么?我放着这堆灰累丝的手艺不要,去眼馋那些个金楼银楼里买来的寻常物?”
纪氏扑哧一笑,“就知道你是个懂行的!”
秦莞自小跟着韩琼,耳濡目染懂了不少。
单单是那对小巧的金莲耳铛,就算打个十斤重的金冠出来,都换不到。
贵就贵在这累丝的工艺上。又得把飞禽走兽做得立体逼真,又要把金丝拉得细而不断,绕出来的花样中空剔透,还不能落下一点炭末汁液,除了三婶娘家的手艺人,还真没哪家银楼能做到这般精美绝伦。
尤其是那只“九莲抱子”的团冠,自从纪老先生去世后再也没人能做出来了。
秦莞曾听母亲说过,当年纪氏带着这两个妆匣嫁进梁家,不知红了多少京城贵眷的眼。
她没想到纪氏会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给她。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纪氏拍拍她的手,直爽地说:“你别多心,我给你这个不是同情你低嫁,更不是为了笑话你。当年我以商户身份嫁入侯府,没少遭人白眼,是你母亲处处护着我,时不时提点一二……”
秦莞明白了,赶情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晃了晃手里的金簪,调侃道:“若三婶给我这些是为了笑话我,那你这笑话人的法子可真伤财!”
纪氏扑哧一下,乐了,“难怪你三叔天天怪我没生个你这样的闺女出来,当真是可人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