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雪满头
她大大咧咧戳了戳枝头上的梅花,说话丝毫顾忌也没有,“你有所不知,这酒方民间寻常早就寻不得了。本宫是想着,既是如此难得,又要费这许多心力,有朝一日有了欢喜的人,也能酿给他尝尝。”
我调侃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好儿郎日后有这份福气,我听着都羡慕得很。”而后回过味儿来,脸上腾地火烧火燎地红了一片,“我不是,我同太子,哎不是......”
她笑开来,打断道:“本宫也没说什么,你这么急作甚?”
我索性闭上了嘴,哀怨地望了她一眼,岂料她笑的更欢快了。
正月将过,父兄亦在着手准备北疆的事宜,这关节上,却突然出了桩大事。以至往后半年里,酒馆茶肆的饭后闲谈里,都被人们不怀好意地津津乐道。
事后想起来,一切早早便有迹可循,只是当时我未料到,也未理解她心绪竟是如此罢了。
整个年关里最不缺的便是各家的宴席,这场散了还有下一场,排得满满当当。丞相府里头这场排在了正月二十六,不少朝中有名望的大人及家眷都收到了请帖,我府上自然也是。
往常我都是去了先寻贺家姊姊的,这日里却只来得及同她打了个照面,便撞上了四皇子。
我心里头惦记着太子同我说的离他远一些,好容易应付过去,这时候贺家姊姊已是瞧不见人影了。我想着她该是又被贺夫人扣去同旁的小姐们应酬了,也未放在心上,自个儿遛了一圈,又恰巧遇上昭阳公主,便一直待在一处。
直到贺家姊姊总贴身带着的小丫鬟行色匆匆打我身边过去,碰掉了我手中的鱼食,我才发觉不对。贺家的下人也多随着主子,做事沉稳,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必是出了什么事。
我几步跨过去,一把拉住那小丫鬟。小丫鬟眼圈已红彤彤的,见是我,也知自家主子同我关系非同一般,登时像抓住了一根稻草,“秦小姐,我家主子不知去了哪儿,奴婢本以为她只是同往常般自个儿走走,哪能想到如今竟遍寻不得。这府中池子多,小姐又不会水......”
我本想斥责她身为贴身丫鬟是怎么做事的,竟连主子都跟丢了,也不及时来报,但见她瑟瑟缩缩的模样,兼之心急贺家姊姊的安危,也便没说什么,只吩咐她快些到后头找人来,当下便同昭阳公主分头去寻了。
一路上不知为何我心下总惴惴不安,步子都是深一脚浅一脚。此处虽池子多,可同设宴的地方相隔并不十分远,倘若一个大活人失足坠下去,略一扑腾,喊上两声,也是该听见了的。
既是一点声响都没有,那失足坠水的说法其实是有些勉强的。我右眼皮跳了跳,不敢多想,生怕贺家姊姊有什么不测。
七弯八拐我也不知是找到了何处去,但闻里头一进院子里有什么落地砰一声碎开的声音,登时放轻了步子,猫一样弯腰贴着墙探进去。
这处院落像是闲置许久的,却有人在其中,必然是没什么好事。里头有人在说话,我靠到门边,将身形藏好,伺机而动。
却听得那声音熟悉的很,那......分明是大哥的声音。只是我从未见他动过这么大怒,声线压下来,却像是按捺着滔天的怒火。
他一字一顿道,“贺南絮,你竟给我下药。”
我心下一惊,推开门闯了进去。
大哥背对着门,身上只着了白色里衣,听得响动忽的回头,眼神如刀,杀意霎时翻涌而上,看得我一个激灵。见是我,身上那杀气才淡下去,脸色依旧阴沉得像是能滴下水来,“出去。”
屋子里头一张软榻上的床幔放了下来,被门打开时带起的风拂动,海棠红色的轻纱在风中弥漫开,后面一张眉目如画的面容上的神色依旧是一如往常的淡然。
衣裳散了一地,空气中还有尚未消散的旖旎气息,我脑海中空白一片,依大哥所言,快步退了出去,将门关紧。
我守在门口,还是有些不能接受。里头传来oo@@布料摩擦的声响,而后声音停了停,“贺南絮,你费这番算计,到底为着什么?”那声音我从小听到大,所有人都说最是温润,可如今冷冽得像藏着整个凛冬的冰霜,叫人遍体生寒。
贺家姊姊在里头像是轻笑了一声,清清淡淡道:“我说了,你信么?”
这时候外间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我快步出去,想着无论如何,要把众人拦下。
为首的正是贺家姊姊的生母,贺大夫人。她沉着脸,怕是还在怨贺家姊姊在这般大的宴席上来了这么一遭,竟消失不见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迎了上去,准备好的话一个字都还未来得及说,就听得身后那扇门被打开。
我回头见贺家姊姊迈了一步出来,面上没什么神色,只两颊还是微微有些红晕。大哥在她身后,闭了闭眼。
二人衣裳虽是已然穿上了身,可依旧有些痕迹,明眼人一看,便知晓其中发生过什么。
我委实不明白这时候贺家姊姊为何还要主动自己走出来,就连大哥都没能拦下她来。
第 39 章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 四周一时鸦雀无声。忽的有人率先开了口,“世子,这…”,这句本无甚意义的话落到人堆里头, 打破了先前诡异的寂静, 便炸开来。
底下议论纷纷, 嗡嗡响作一片, 贺大夫人脸色发白,往前走了一步, 四下里的声响便弱下去,无数眼睛黏在她的步子上,跟着她到了贺家姊姊身前。
我跟着迈了半步出去, 又收回来,她毕竟是阿姊生母, 我是拦不得的。
“不知廉耻!”贺大夫人狠狠一掌打过去, 阿姊头一偏,嘴角有血迹渗出来。她抬手擦了擦嘴角, 一言不吭。
大夫人眼中分明是浓烈的憎恶,再度高高扬起手来,往下扇过去。
这一掌没能落到阿姊脸上, 半途被一只手稳稳截了下来。大哥抬手只略挡了那一下,而后迅速将手收回去, 向前半步把阿姊半挡在身后, “贺夫人息怒。”
“世子还有何颜面挡在我面前?”贺夫人声调陡然提高,被拦下的手气得发抖。我见状走了过去, 悄悄把贺家姊姊往身后藏了藏。贺夫人这架势,怕是想把自个儿亲生的闺女径直打死。
“此事秦家定能给夫人一个交代。”大哥眼帘低垂, 看不见他眸中情绪,先前澎湃的怒气此时一点儿也瞧不出,可态度中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坚决,分毫也未退却。
我手还拉着阿姊的衣摆,挡在她身前,她的手落在我手背上,暖乎乎的。我回过头去,她偷偷冲我笑了笑,眉眼弯的弧度恰到好处,仿佛对这一切浑不在意,抑或说是她仿佛并不是身陷其中,而是在旁看着的不相干的路人。
这宴席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自然是办不下去了的,但看大哥同贺夫人那剑拔弩张的阵仗,也是不能轻易了了。贺家姊姊把我的手拉下来,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而后走到贺夫人跟前,恭敬跪了下去,头伏在地上,“母亲。”
贺夫人冷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只留了一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贺家也没有你这样的小姐。”
贺家姊姊自个儿从地上起来,扑打了扑打膝上的尘土,跟了上去。她步子迈得很稳,并不见急躁,行动间是骨子里漫出来的矜傲,撑着那副身子的似乎不是骨架子,而是一身的清贵。众人捧她在云端时如此,纵身跃入泥泞时亦是如此。
她打人堆里过的时候,不知谁家的小姐嗤笑了一声,“这半天了,还端着给谁看呢?”,我手紧了紧,恨不能将说话那人揪出来把嘴缝上,贺家姊姊只是淡淡往那边瞥了一眼,并未理会,缓缓行了过去。
定远侯府祠堂内。母亲脸上满是愁云,二哥这时不在府上,只我同母亲,一时却也插不上话。
“我再问你一遍,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面上冷峻,望着跪在列祖列宗灵牌前的大哥,手握在身侧。
“儿子一时糊涂,令祖宗蒙羞。”大哥连着两遍皆是一模一样的说辞,腰背挺得笔直,只第一回回答时递了我一个眼神,而后便只垂下眼眸去。
“好,好,好一个一时糊涂。”父亲怒极反笑,“请家法上来!”
我秦家的家法形制与军中的军棍出入不大,只是更沉一些。我长至这么大,还未见父亲真的动用过,通常只是请上来威慑一番也便是了。父亲一手拿起家法,狠狠一棍打在大哥背上。
常年习武的人,纵横北疆多年的铁将军,一棍下去,要了人命也是常有。大哥身子往前倾了一下,一声未吭,又挺直了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