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女官们听到声音后都在偷偷注意程瑜瑾,她们见太子妃端端正正地坐着,并没有因为外面迎亲的声音而乱了仪态,俱十分满意。
程瑜瑾端庄坐在床上,纤细的手交握,并掩于袖子中。她脖颈挺直,头上的九翟四凤冠晃都没晃一下,看着极为沉着。沉着的太子妃依然尽职尽责地担当着礼仪排面,心里却在想,她记不清李承璟的脸,那他还记得她的样子吗?她今天的妆容尤其夸张,其实她本来长相好看多了,要是被误会那就恼火了。
外面礼乐声敲敲打打,听声音的距离,他们已经进府了。今日程元贤要穿着最正式的朝服,他见到未来女婿,得先向太子下跪行礼,然后才听到赞者在一旁唱:“皇太子奉制行亲迎礼。”
之后每一步骤都是这样,李承璟走在最前面,礼官跟上,再然后才轮到程元贤。他们停在中堂,而这时候,程瑜瑾也在女官的指引下走到中堂,停在庆福郡主之后。
都到了这里,她的眼前还是隔着一扇屏风,不让他们夫妻直接见面。其实程瑜瑾脑袋上顶着五六斤重的冠,也委实没有心情去看人。她隐约听到李承璟祭雁,赞者唱了许多词,最后那个悠长的声音唱道:“礼毕,请皇太子出门。”
李承璟似乎也无语了,他朝程瑜瑾所在的屏风扫了一眼,无奈又生气。搞了这么多花样,一步一步麻烦极了,最后他连程瑜瑾的人都没见到,就让他出门?
尤其是程瑜瑾就在不远处,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身形。李承璟头一次觉得这些古板繁琐的规定讨厌极了。
此刻正堂里满满当当的人,外面还有不间断的奏乐,按道理喧闹的很,可是随着李承璟的动作,竟然奇异地齐齐安静了一瞬间。
最终李承璟还是什么都没说,率先朝外走去。程瑜瑾提着的心放下,这时候才感觉出些好笑。她嘴角翘了翘,很快就压住不见,依然还是那个端庄的太子妃。
等程元璟走的看不见之后,女官才引领着程瑜瑾往外走。她在中门处上凤轿,凤轿富丽堂皇,精巧至极,连抬轿子的都是女子。她坐上凤轿,之后车帘掩下,遮的严严实实。
程瑜瑾还真从头到尾,一眼都没看到过李承璟。
皇家讲究,是真的讲究。
今日太子大婚无疑是全城热点,一路都有百姓随行围观。大婚的仪驾穿过东长安门,浩浩荡荡走至午门。所有的护驾侍卫、军官在此止步,再往前就是犯禁了。唯有程瑜瑾的仪仗队继续往前走,走进东顺门。她的轿子刚刚落地,就听到轿门被叩响,随行女官在外面轻声提醒:“太子妃,请出轿。”
程瑜瑾几乎是马上就反应过来刚才叩轿门的人是谁。她握着玉圭的手指紧了紧,随后眼前骤然一亮,车帘被掀开,李承璟穿着一身玄黑冕服,眼前五彩九旒轻轻晃动,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可是程瑜瑾知道,他正在看着她。
未婚夫妇婚前不得见面,婚后却朝夕相对,同生共死。生前时时看着,死后也要埋进同一个棺冢。
共享命运,共度余生。
程瑜瑾心中深深震动,比她接受册封还要感同身受。李承璟朝她伸出手,仿佛在邀请她进入他的人生。
程瑜瑾犹豫片刻,缓慢伸出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细节来自《大明宪宗纯皇帝实录》
第九十七章 洞房
程瑜瑾伸出手去, 她的动作能看得出来有些迟疑,但是当手指触碰到李承璟的手,立即被他反手握住。李承璟的手心温暖有力, 程瑜瑾被他带着走出凤轿, 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仿佛无论她有多少迟疑犹豫,只要她愿意迈出第一步,李承璟就会将剩下九十九步走完,不远万里来握住她的手。
旁边候立的女官们面面相觑, 能看出来搀程瑜瑾出轿本来应该是她们的职责,但是现在被皇太子抢走,按理现在还没礼成, 太子这样与礼不合。
但是女官们悄悄去看李承璟的脸色, 没一个敢在这种时候提醒。显然,太子也不需要她们的提醒, 他很知道大婚的步骤是什么,每一步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这里已经进宫, 没有外人观礼, 女官们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见。程瑜瑾走出轿子后,悄悄从李承璟手中挣开。东顺门到慈庆宫路程还有很长, 程瑜瑾手里要拿玉圭, 一直被李承璟占着一只手可不行。
程瑜瑾稍微动了动,李承璟也顺势松开手。很快宫内的车辇到了,他们二人次第换步辇, 两人一前一后,往东宫走去。
这一次再停下, 才到了东宫。东宫并不是一个宫殿的名字,它只是太子居住宫邸的代称,历来建在宫苑东边,故称东宫。本朝皇太子居住的宫殿换了好几次,名字也变来变去,从先帝开始定名叫慈庆宫,之后就一直沿用下来。
程瑜瑾听到了“降轿”的长长唱喏声,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就是慈庆宫了,大名鼎鼎的东宫,未来许多年,她要居住的地方。
轿门落下,程瑜瑾慢慢下轿,踩在洗刷的干干净净的石板上。这一步迈下去,就再不能回头,以后是生是死,是落魄是荣耀,都归于这片红墙青瓦。
从程瑜瑾落轿起,女官就用帷幕撑出一片空间,拥护着程瑜瑾进门,不让外人瞧见她的身形。这样一来,程瑜瑾一路根本不知道宫里长什么样。等到了室内,跟随内官的指引,又是拜又是坐,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个地方,折腾了许多步骤,最后终于饮完合卺酒,程瑜瑾和李承璟相互对拜,然后各自有宫人太监停在他们身边,引导他们去换衣服。
整整一天,程瑜瑾直到这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杜若、连翘仅是随行,都已经累得够呛,而程瑜瑾还要撑着沉重的礼服和发冠,她们俩人一得空赶紧围到程瑜瑾身边,低声问道:“太子妃,您还好吗?”
“我没事。”程瑜瑾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示意自己头上的九翟四凤冠,说,“先卸妆吧。”
这顶冠极其华丽,全部都是实打实的真金子,上面缀满翡翠、宝石、珠玉,后面有四扇博鬓,只比皇后的发冠少两翅,可谓荣耀之至。程瑜瑾粗粗数过,仅这一顶发冠,大致有宝石一百多块,珍珠四千多颗。
别问程瑜瑾为什么会数,她也不知道。
诚然好看是好看,但是重也是真的重,要不是看在它这么值钱,程瑜瑾才不乐意托着它一整天。
杜若、连翘和宫女们齐心协力将九翟四凤冠卸下来,发冠抬走的一瞬间,脖子骤然轻松,程瑜瑾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脖颈。她揉捏着脖颈两侧僵硬的筋肉,简直怀疑脖子都被压短了。
连翘光抬着这个发冠就觉得手酸,她想到姑娘就这样顶了一整天,由衷钦佩。杜若已经上前来给程瑜瑾捏肩颈,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每一下都正好捏在僵硬酸痛的地方,程瑜瑾不由呼了口气,放松下来,享受难得的清闲。
连翘也十分有眼力劲地上前来给程瑜瑾捶腿,一边说:“太子妃今日三更天就醒了,一整日下来恐怕累坏了吧。奴婢给您松松腿。”
程瑜瑾说:“少贫了,外面内官还在呢,你还不快去给女官和公公们送谢礼?”
连翘恍然大悟,立刻跑回屋里,拿着早在宜春侯府就准备好的锦囊往外走。程瑜瑾歇够了,站起来让宫女们给她脱衣服。翟衣繁复,没有其他人帮忙,还真没法自己穿自己脱。
程瑜瑾平展手臂,定定站着。两边的宫女们训练有素,跪在她身边有条不紊地取下玉佩、蔽膝、绶带等配件,另一组人端着红托盘,次第上前接过配件,如流水般进进退退,忙而不乱。
翟衣全部收起,程瑜瑾穿着轻薄的中衣,由杜若伺候着打散发髻,轻轻梳理头发。这时连翘回来,一溜烟凑到程瑜瑾身前,压低了声音说:“太子妃,奴婢应您的命令出去打赏参礼的公公女官,您猜怎么了?”
程瑜瑾手中拿着梳子,握着一绺头发轻轻梳到尾端,问:“怎么了?”
“太子殿下已经派人打赏过了,还用的是您的名义。奴婢不敢托大,又给他们塞了一份。这样算来,今日来东宫伺候的,足足得了三份赏钱。太子殿下一份,殿下以您的名义一份,奴婢刚才送出去的一份。”
连翘掰着手指头算,羡慕极了。程瑜瑾淡淡瞭了她一眼:“太子殿下身家丰厚,岂会在乎区区一份赏钱?太子如何做是太子的事,我们该出的打赏,一丁点都不能省。”
“奴婢知道。”连翘连连点头。杜若在一旁托着程瑜瑾长发,听到这里,忍不住噗嗤一笑:“太子妃,连翘哪里是在说殿下出手阔绰,她分明想说,殿下对太子妃十分用心。”
连翘也笑了,促狭地眨眨眼睛:“是呢,太子妃聪明善断,料事如神,如今怎么猜不到奴婢的真实意思呢?”
“还贫嘴。”程瑜瑾佯装恼怒,瞪了连翘一眼,“明日还有正事呢,还不快去看水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