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程瑜瑾和李承璟对视一眼,都不由收了笑:“何事?”
“太后娘娘,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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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薨逝不是小事,程瑜瑾很快就换好了衣服,赶来慈宁宫。
慈宁宫此刻哭声一片,宫女太监惶然无主,见了她齐齐下跪:“参见太子妃。”
程瑜瑾应了一声,沉着脸走入宫内。她进殿后率先去看杨太后,杨太后刚断气没多久,一动不动地躺在往常养病的床榻上,周围跪了一地的人,哀哀哭泣。程瑜瑾停在塌前,细微地闻了闻,发现香料已经换了。
程瑜瑾放了心,也十分哀戚地上前探了太后脉搏,随后含泪跪下。
这种时候宫里的变化就体现出来了,杨皇后得到消息反而比程瑜瑾这个太子妃晚,杨皇后跌跌撞撞跑过来,瞧见杨太后的身体,整个人都魔怔了。她上前探了太后鼻息,之后不想相信,又去看了太后瞳孔,直到太医在一旁低声提醒太后已经薨逝了,杨皇后才如遭雷击般,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恸哭出声。
杨皇后哭声哀戚,简直说得上撕心裂肺,一听就知道是真心哀痛,毫无掺假。过了一会,皇帝也在李承璟的陪同下过来了,见着杨太后的尸身,皇帝叹气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太后这就去了。吩咐礼部,准备太后身后事吧。”
杨太后的丧礼极尽哀荣,内外命妇全部入宫哭丧,杨皇后尤其悲痛,哭得死去活来。太后出殡那天,杨皇后哀痛过度,直接在灵堂上哭晕了过去。
可不是晕了么,杨太后一死,皇帝再无顾忌。刚出了太后头七,钟皇后一事就定案了,杨甫成其妻因为谋害先皇后,理当斩首示众,念在其生育了杨皇后,皇恩浩荡,赐其全尸,着杨氏饮鸩酒而死。
而杨首辅管妻不力,教孙无方,私德有亏,撤去首辅之位,念在其多年功勋饶过一命,但是没收全部家产。其子杨世隆,同样削官为民,永世不得复用。
窦希音也被牵连,褫夺王妃封号,贬为平民。窦家见势不对,赶紧将杨妍休弃,忙不迭把人扔回杨家去。
杨太后已经下葬,但是杨皇后还是恹恹的,仿佛彻底失去生机。杨皇后如今确实没什么盼头可奔,杨家一夜间就倒了,父兄贬为平民,所有财产充公,连路上的盘缠都没有。而她的母亲死了,姑姑死了,姐姐被休弃,外甥女没名没分,连妾室都不如地寄居在寿王府。
树倒猢狲散,曾经巴结着杨家的人,如今一个个避之不及。而杨皇后自己,也面临着废后危机。
二皇子跪在乾清宫前,请求皇帝看在杨皇后替皇家开枝散叶、生儿育女的份上,饶杨皇后一命。皇帝大怒,让二皇子回去闭门思过,二皇子认错,却纹丝不动。
他依然跪在乾清宫前,不吃不喝,太监偷偷塞过来的软垫也不要,就那样结结实实地跪着。儿子毕竟和女人不同,之前杨皇后来求情的时候,皇帝看都不看,如今换成二皇子,才跪了没一会,皇帝就不忍心了。
等到日头正中、最磋磨人的时候,皇帝从乾清宫里出来,叹了口气,让太监给二皇子撑伞,扶二皇子起来。
二皇子随着皇帝进殿,他在御书房内又跪了很久,为杨皇后求情。皇帝最后没有表态,只是挥手让人送二皇子回府。
李承钧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李承璟进殿。他们两人在台阶上,一个上一个下,擦肩而过时,李承钧停住,对李承璟说:“长兄,你的仇已经报了,杨家沦落至斯,母亲也成日以泪洗面,你还要如此咄咄逼人吗?得饶人处且饶人,莫非,你非得把母亲逼死才甘心?”
李承璟停住,侧过身,隔着两个台阶,低头看他:“我咄咄逼人?我将人逼死?”
李承璟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轻轻挑了下唇角:“可是,我的母亲,却已经被他们逼死了。你这个从小被人捧在手心、坐享一切利益的天之骄子,和我谈得饶人处且饶人?”
李承钧说不出话来,他后退一步,对着李承璟长长作揖,手几乎碰到台阶:“太子殿下,兄长,是我的母亲和外祖父对不起你,我代长辈请罪。你有什么气有什么恨,冲着我来便可,请放过母亲。”
李承璟没有理会,他无喜无怒地转过身,继续朝着坐落在汉白玉高台上的乾清宫走去,眼中一丁点感情都没有。
“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资格,代母受罪?你代替你的生母,那谁又来替我的母亲受罪?”
李承钧惊讶地抬头,看见李承璟缓慢雍容,拾阶而上。他步步朝着象征全天下最高权力的乾清宫走去,似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李承钧再也忍不住,朝上追了两步,问:“所以,你还是不肯收手了?”
李承璟已经跨上最后一阶台阶,站在高台上,没有回头,淡淡说:“孤还是那句话,是非对错,人情因果,全交由律法处置。”
第141章 猜忌
李承璟走进乾清宫后, 皇帝没有问外面的事情,李承璟也没有提。
父子二人对于二皇子刚刚离开心知肚明,但是谁都没有提及此事, 而是不约而同地绕开这个话题。
皇帝一手撑着额头, 李承璟看到,问:“陛下,您头疾又犯了?”
皇帝叹了口气,道:“不费神还好些, 一动脑子就头疼。”
李承璟听到皱眉:“陛下,儿臣这便为您宣太医。”
皇帝摆摆手,说道:“不必了, 老毛病了, 太医来了也没用。这是江南分巡道的折子,你看看。”
皇帝说着捡起一本折子, 递给李承璟。旁边的太监用盘子接住,双手呈到李承璟面前。
李承璟拿起,翻开大致扫了一眼, 里面大部分都是溢美之词, 还是对于他的。
李承璟眼神微动,放下奏折时,一切又变得了无痕迹。李承璟将折子送还给皇帝, 拱手道:“分巡道谬赞, 儿臣愧不敢当。儿臣不过是借了圣上的光,才得众大人高看,若不是有圣上的颜面, 儿臣去江南一行如何会这般顺利,更不会被众大人交相称赞。”
皇帝随手把折子扔回已阅的那一堆里, 老神在在地说:“你不必谦虚,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么多臣子都对你赞许有加,连江南百姓也供奉你的长生碑,自然是你差事办得好。这封折子呢,你怎么看?”
皇帝又扔来一封,李承璟接过来看了,发现是言官弹劾皇后的。这个臣子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推,从商纣牵扯到仁宗朝怀悯太子之亡,全是在指责皇帝纵容后宫干政,杨家祸乱朝纲,谋害前皇后。如今杨家被治罪,杨甫成之女也无资格再做后宫之主,当废后。
李承璟这次看得仔细,他其实很快就扫完了,但是还是做出逐字逐句读完之势,算着时间放下奏折:“这人是御史台的言官,素来眼里容不得沙子,文武百官几乎没一个没有被他数落过私德不检。如今杨家之事正在风口浪尖,他瞄准了皇后,虽有无礼之嫌,但也情有可原。”
“哦?”皇帝喜怒不辨地应了一声,问,“那你如何看?”
李承璟垂眸,敛下眸中的神色,平铺直叙地说:“事关皇后,儿臣不敢妄言。为政者当公,用人当不拘一格,论功行赏也该一视同仁。处理纠纷之时,对事不对人,是非曲直,都该按律法处置。”
按律法处置,皇帝手按在折子上,沉声说道:“你还年轻,一腔热血,锐意进取。但是世间之事不是非黑即白,为君者,看的也并不是对错。你要知道,法外亦有人情。”
“儿臣自然知道人生在世,皆有关系,人情是禁不住的。但是尽人事听天命,人情走动儿臣无能为力,但是既然设了律法,就该尽到法为天下至公的义务。”
皇帝有些生气了,他面色不显,声色沉沉地问:“那这么说,你是同意处置皇后,废去其皇后之位的了?”
李承璟敛眸不语,但是沉默已经是表态。皇帝等了许久,不见李承璟说话,不由越发气恼:“朕本以为你慎独稳重,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激进。为太子者,当仁,为君者,更当纵观大局,眼里容得了沙子。”
李承璟听到皇帝的评语,良久未动。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话说出来,必会惹皇帝不快,但是他没想到,皇帝对他的评价竟然是这样的。
他沉默良久,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觉得我不够仁?”
这样说长子,皇帝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杨家一事,他出力最多。但是皇帝的愧疚宛如一朵浪花,在洪涛里打了个卷就没了。皇帝依然肃着脸,说:“你这些年的努力为父看在眼里,但是你太过想当然了。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法理即人情,顺应大部分人利益的,才是对,让大部分人不满的,那便是错。皇后她入宫快二十年,为朕生儿育女,主持后宫,还是你二弟的生母。论起礼法来,你也当叫她一声母亲。你们本是一家人,家里的事合该关起门自己说,搬出律法上纲上线,就太不识趣了。”
一家人?李承璟脸色沉着,眼睛深深看着皇帝:“可是陛下,不久之前,您才下令将杨氏赐死,抄没杨家财产,永不复用杨甫成和杨世隆。就连杨家的外甥女窦氏,都被您下旨褫夺封号,贬为庶民。你对待杨家的外甥女都如此绝情,为何面对杨皇后时,倒顾念起家人情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