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月流火
她一大早就被阮氏提点过,让她今天机灵点,始终跟在霍薛氏身后,有机会便上前献一献孝。程瑜墨因此一上午都不得空,又是端茶又是陪笑,累得腿肚子都抽筋。她刚才趁人不注意,低声和阮氏抱怨。她这样说本来是带了小女儿撒娇求宠的意味,然而阮氏听了,却悠悠叹了口气。
阮氏说:“儿啊,这只是站了一上午,你就累得喊苦。以后,你日日要跟在婆母跟前立规矩,晨昏定省,洗脸漱口喝茶布菜,样样不能假他人之手,到时候你可和谁喊苦去?”
程瑜墨失落,她前世听闻姐姐身边的人说过,霍薛氏不是个好相处的婆母。但是人没亲眼看到,就总觉得不要紧,程瑜墨想到自己嫁入霍家后,霍薛氏虽然总是板着脸,但也没有提过多过分的要求,想来是程瑜瑾夸大其词了。程瑜墨没听到母亲的安慰不高兴,可是她转瞬就笑起来,嘟嘴对阮氏说:“这有什么,阿娘你不听我说,那我和长渊哥哥说去。”
阮氏听到又无奈又怜爱,这本来是十分逾礼的话,可是阮氏不舍得责备程瑜墨,只用指头虚虚点了点女儿的眉心:“你呀。”
母女二人闲话完毕,又纷纷进来伺候各自的婆母。程瑜墨老老实实地垂手,立在霍薛氏身后,众夫人看到她,不过是用眼角飞快地旋一眼,然后就不再关注。然而程瑜瑾进来的时候,万众瞩目,所有人都捧着她说好话。
程瑜墨有些心酸,更多的是愤懑不平。曾经程瑜墨比不上程瑜瑾,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客人,全捧着程瑜瑾,程瑜墨忍了,谁叫程瑜瑾认了一个高贵的养母。但是如今她即将成为靖勇侯夫人,这些人凭什么还忽略她?
程瑜墨不甘心,越发觉得这些人简直有眼无珠。程瑜瑾这辈子眼看就这样了,可是程瑜墨却会随着霍长渊飞黄腾达,这群人今日错过了真正的珍珠,反而把鱼目当宝贝。且等着吧,日后就算这群人腆着笑脸来求她,她也不会给他们好脸。
午饭后,许多夫人离去的离去,休息的休息,寿安堂明显空荡起来。程瑜瑾本来待在屋内,很快她察觉到程老夫人拈着佛珠不说话,阮氏一眼又一眼地往程瑜瑾身上瞟,霍薛氏也隐约露出不耐烦的模样。程瑜瑾明白了,很体贴地找了个借口,自己出去了。
前厅和后堂都在做法事,道士作法的乐声整个侯府都能听到。人多眼杂,又有许多外来之人,后院不免闹哄哄的。程瑜瑾不想往人杂的地方走,又不好离得太远,只能在花园里随便走走。
程瑜瑾百无聊赖,她坐在一从被树木遮掩的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揪上面的叶子。程瑜瑾坐了一会,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程恩宝的声音:“我都把我的金项圈给你了,你该把狗给我玩了。”
什么,狗?
另一个孩子的声音蛮横高傲,天不怕地不怕,一听就知道恐怕被家里人宠得厉害,他说:“你太孬了,我才不给你。去,哮天犬,将那个丫鬟衣服上的吊坠叼回来。”
程瑜瑾的脸色骤然沉下去,这是哪里来的熊孩子,竟然敢在宜春侯府撒野。
第四十六章 世子
两个小少年站在一处, 其中个子比较高的那个穿着一身大红元宝袍,手里牵着一条威风凛凛的狗,他一声令下, 狗如闪电一般疾驰出去。
红衣服小少爷身边站在一个白衣服的孩子, 看年纪四五岁,正一脸艳羡地望着那条通身漆黑的细犬。这两个孩子年岁都不大,身后洋洋洒洒跟了一众侍从。众人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只顾眼睛都不错地盯着两个宝贝疙瘩。反正只是一个丫鬟, 又出不了什么事,能逗小少爷开心就好。
丫鬟端着盘子好端端地走在花园里,猛不防从旁边传出来一条漆黑凶猛的狗。丫鬟被吓了一跳, 尖叫一声跌倒在地上。那条狗是名贵的细犬品种, 四肢细长,腰细腿细, 嗅觉灵敏,奔跑起来极快,是专门的狩猎犬, 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以它为原型。偏偏那个小少爷也给这条狗起名“哮天犬”, 这条狗聪明,见丫鬟跌倒在地,它趁机扑上来, 四处找小主人要求的吊坠。
丫鬟近距离见到这样尖牙凶猛的狗, 吓得都快晕过去了。她想站站不起来,想跑又跑不了,只能绝望地大喊大叫。花园里还有许多宜春侯府的人, 他们听到声音想上前帮忙,可是见到不远处站着自家三少爷, 脚步又迟疑了。
丫鬟的哭声在花园里格外明显,那个红衣小少爷被逗得拍手大笑。见他如此,宜春侯府的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满园子的人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藤木丛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微微挑高了声音说:“凶犬在内宅闹事,还不快将这条狗赶出去?”
下人们听到声音一怔,回头看到是程瑜瑾,一个个宛如找到亲爹亲妈般大喜:“是!”
只是一条狗,一个丫鬟制不住,满园子这么多家仆园丁还制服不了?众人上前,七手八脚,很快就将狗套起来。杜若将被扑到的丫鬟扶起来,轻声安慰她:“别哭了,大姑娘来了。”
丫鬟听到程瑜瑾在,心中大悲接着大喜,泪掉的更凶,抽噎声倒渐渐止了。程瑜瑾见丫鬟胳膊上、手背上都是地上石子蹭出来的血道子,她叹口气,说:“扶她下去歇着,今日她不必当差了。杜若,一会回去取一瓶膏药,二两碎银子,就当我补贴给她的伤药钱。”
丫鬟吃了一惊,啜泣着说:“这怎么能行……”
“收着吧。”程瑜瑾语气并不算多重,可是其中净是不容置喙的味道,丫鬟听到顿时不敢再说。
红衣服小少爷看得正高兴,突然涌上来一群人将他的狗关起来了。红衣小少爷不悦,用手指着众人骂道:“放肆,你们是哪来的贱种,胆敢碰小爷的狗!”
程瑜瑾听到这个小孩子满嘴贱种,眼神又冷了冷。今日来宜春侯府的小孩子有限,而这样无法无天、出口狂妄的,恐怕唯有一个。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便是蔡国公府的世子,翟庆了吧。
蔡国公老夫人宠孙子,程瑜瑾可不会。她脸色淡淡的,仿佛才看到翟庆这个人一样,说:“原来蔡国公府的小少爷也在。我刚才只顾着处理恶犬,竟然没看到世子。世子稍等,等我将这条恶犬着人打死,再来领你逛园子。”
“你敢!”翟庆一听顿时气急。他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从来都是一呼百应、要风得风,众人捧着他都来不及,哪里有人敢动他的东西?现在听到程瑜瑾竟然要将他的宝贝细犬打死,翟庆又惊又讶,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不怕他的人:“这是我的狗,你敢!”
“哦,原来这狗有主人啊。”程瑜瑾不咸不淡地刺了一句,“我还以为,这狗横冲直撞,当众伤人,是有人养没人教的野狗呢。”
翟庆还小,听不懂程瑜瑾话音背后的奚落,他只知道程瑜瑾的语气淡淡,听起来不像是好话。翟庆哼了一声,趾高气扬地说:“既然知道小爷我是谁,还不快将我的哮天犬放了。”
程瑜瑾笑了一声,说:“既然是翟世子的狗,肯定不能随随便便打死了,那就把它赶出去吧。扔出去的时候给它带上嘴套,别让它在街上伤了人,坏了我们宜春侯府的名声。”
翟庆听到程瑜瑾还要将狗扔出去,顿时急了:“你敢,这是我的狗!”
“我知道啊。”程瑜瑾淡淡瞟了翟庆一眼,“所以呢?内宅不能养狗,莫非翟世子的狗比旁人的多出些神通,不算凡犬?”
翟庆指着程瑜瑾,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你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谁说内宅不能养狗,我们家就能。”
程瑜瑾看都懒得看他:“世子也说了,那是你们家。蔡国公府如何我不管,在宜春侯府,就得听我的。”程瑜瑾说完眼睛扫过下面一众奴仆,眉尖动了动:“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吗?”
家仆们如梦初醒,他们偷偷觑了翟庆一眼,蔡国公府的独子是多尊贵的人啊,现在却气得满脸通红。他们摇了摇头,然后飞快地抬着狗走了。
没办法,就算翟小世子再尊贵再得宠,在程家,还真是大姑娘说了算。
翟庆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宠爱的猎犬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扔出去,他又急又气,恨得直喊:“你们都是瞎子吗,快给本少爷拦住他们!”
蔡国公府的侍卫面露犹豫,他们奉命来照顾小主子,可不是来得罪程家的。这毕竟是程家的内院,翟庆的狗吓人在先,程家大小姐发令将狗赶走,他们实在没有阻拦的立场。
甚至,他们觉得小世子身边没狗才正好呢,翟老夫人一直不放心让翟庆养狗,要不是怕翟庆哭闹,翟老夫人早就将这条危险的细犬处理了。国公府的人心有顾忌,最开始慢了一步,之后就没法行动了。翟庆发现自家奴才支使不动,他快要气炸了,跑过去拽程恩宝:“这是在你家,你叫他们回来!”
程恩宝向上瞥了程瑜瑾一眼,顿时说话的勇气都萎了,又老老实实地低下头。翟庆求助谁都无用,颇有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意味,他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指着程瑜瑾手指直哆嗦,突然“哇”地一声,坐地上哭了。
.
翟延霖父辈和程老侯爷有旧,今日程老侯爷七七,他也来了。翟延霖嫌弃前面法事吵闹,避开众人去花园散步。翟延霖这么大一个国公,程家不可能无人作陪,程元贤和程元翰官职低微,一来不合适,二来他们也处理不了,所以由程元璟出面,陪着翟延霖观赏宜春侯府的花园。
男子凑在一起话少,程元璟也不是多言的性子。他们二人默然无语地在花园里漫步,穿过一道桥时,看到对面岸上有一个白衣服的姑娘在撩水玩。
隔着垂柳看不清对方容貌,但是能感觉到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少女。翟延霖停下,问:“这位是……”
程元璟看到对方白色的衣裙,私心里并不愿意继续往前走,而翟延霖竟然问了出来,可谓十分冒失。程元璟并不喜欢翟延霖这种做派,然而他们说话的功夫,对面的少女听到声音,已经站起来了。
“九叔?”少女声音里含着吃惊,似是很意外在这里碰到了程元璟。程元璟这时候再将人引走就太迟了,他只好点了点头,道:“二姑娘。”
程老夫人和霍薛氏要商量成婚的事,程瑜墨不好再听,就偷偷跑了出来。她出来后不知道去哪儿,便藏在花园里泼水玩,没想到,却遇到了程元璟和翟延霖两人。
程瑜墨提着裙子跑上桥,飞快地给两人行礼:“侄女给九叔请安。九叔,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