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梦西洲
不是她冷血,而是唐诗早已习以为常,这几天她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事。
第一天的时候她还不忿了好久,合着自己又出钱又出力地接济你们,自己还得被提防不过经过了这几天她无所谓了,人在饿到极致的时候,那种欲望和防备是针对任何人的,如果不是经历过濒临死亡的恐惧,这种心理大概为人所理解。
严子墨自小便是吃着苦过来的,铁血之下也有柔情,不然那年也不是捡了无家可归的萍儿回来,他这份心唐诗是懂得的。
唐诗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听在严子墨耳里竟如当头一棒震醒了他。这天下这般苦的妇孺老人何其多,现下的边疆还不安稳,百姓勉强艰难度日,他接济得了一日,还能接济得了一世?
来排队的皆是衣不蔽体,浑身脏兮兮的落魄之人,一人拿了个破碗蔫蔫地排在队里,满脸都是愁苦之色,又哪里有人有甚心情叫嚷攀谈,队伍里静得很,是以唐诗一席话刚开了口后面的百姓便听了个明白清楚。
天灾人祸向来是半点不由人,他们这些靠天吃饭靠地为生的今年年岁哪个好过了?三餐不能裹腹都是常事,卖儿卖女只为换一口粮的也大有人在,要命的还是家里若有身子骨弱的老人,那怕是挺不过了呦!若不是大将军一连几日地接济,家里的老人幼童,又怎的能撑下去?
一时间齐声的“将军大圣人啊”“将军大恩大德”的呼声只高不下,响彻这一方天地。严子墨颜色一深,看着面前又是叩首又是道谢的百姓很是动容,连带着对一旁的唐诗脸色也好了几分,当然,眼里更多的还是惊讶不解。
这等娇生惯养不识人间疾苦的富家女子,肯屈尊起那么大早代表他们将军府和他一道布施就算是给了他面子了,虽说他本来想的是唐诗不愿意前去他也要把她拎去......严子墨还真没预料到小几个时辰的功夫唐诗不仅没抱怨冷没抱怨苦,就那么安安分分地在他一旁帮忙添粥送些吃食,手指都冻到胀了一圈也没半点怨言。
这人,还是那个大婚之日将之关在门外一整夜,隔天掀了整桌子的饭菜骂他娘是上不了台面的村妇,和他娘一块用膳都是污了自己的毒妇吗?
见唐诗眼里冒着光,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严子墨由衷地露出了个和煦的笑,看在颜狗唐诗的眼里只觉今儿头上的乌云都驱散了不少。
“娘子所言甚是,醍醐灌顶,是为夫一时糊涂,操之过急了。为夫能得这般明事理大气的夫人,是为夫的幸事,更是天下苍生的福音。”
与此同时严子墨背在身后的手也不由得握紧,这天下的百姓所求的也不是肚子能填饱衣服能穿暖,如果他是这一国的君主,决计不会如此糊涂任那一群贪官做大,让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唐诗笑得狡黠机灵,撒娇的语气倒像个不知愁的少女:“后面排着的百姓还这般的多,相公不如搭把手,妾身也好懈怠些偷个懒。”
“累了便去歇着吧,这儿还有为夫呢。”严子墨接过唐诗手里的活,长队便开始再次流动。
黑虎自一旁冒头:“小的也在呢,任爷和夫人吩咐!”
唐诗并未理会突然冒出来的黑虎,那日他刁难了萍儿不肯让与大的那份木炭一事,她可都在清清楚楚地记着呢。
唐诗看着又一个形若枯槁颤颤巍巍的老人家,心里的不安莫名多了一分。
大自然面前,他们不过是蝼蚁,渺小悲哀,卑微地乞讨着活下去。
***
“老爷,严家那小子这招走得实在是高,得了人心不说,也解了圣上的心结。这事......老爷怎么看。”阁楼上,一捋着山羊胡的矮瘦男人半眯着眼睛道,目光似淬了剧毒的箭一般扫向那一条长龙,他一只瘦弱得骇人的手死死地扣住围栏。
藤椅上,一头花发白,身着大氅,两手交握之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眼都没抬半分。
“刚出了水的一条小鱼,以为这样就能打动圣上分一杯羹?愚蠢!这天下人都死光了圣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就让这条小鱼好好地蹦,看他几时才知道这水里的石头,有多硬!”
“还是老爷高明。”
作者有话要说:
【引1】:出自唐代诗人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咏怀五百字》,朱门即富贵人家。
第24章
布施在晌午来临之前就彻底结束了,唐诗扯扯自己早已发僵的脸,又强忍着难受甩了甩发酸的胳膊。她的两臂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抖动,动一下都要抖上个半天。
这一早上她都数不清自己端了多少份粥,又笑了多少次了,不过看着这些可怜的百姓又可以裹腹一顿,再坚持一天,她的心里还是甚是欣慰的。
马车上,就着颇有节奏的马蹄的哒哒声,昨天夜里的失眠,一早上与严子墨和恶婆婆斗智斗勇的胆战心惊还有忙活了一个上午的疲惫都通通散去,唐诗再是坚持不住,眼皮子一刻比一刻地沉,最后两眼一合彻底会见周公去了。
梦里还有无数的大白面馒头在身后追着她,追着她不停吐口水,都快给她恶心哭了!
唐诗知晓这是个梦,她甚至还能听见马车外呼啸着的狂风吹打车窗的声音,可她就是醒不过来,而且梦里的步子若是稍稍慢了一步还极有可能被那个领头的双层大白馒头一口唾沫唾死,不唾死也要给她恶心死。
小时候听老人讲过,梦里若是碰上了不好的东西,就使着劲掐自己一把,感觉不到疼了,说明这就是个梦,就不会怕了。
从唐诗一顿一顿地点着头时严子墨便把视线移到了唐诗身上,这真是他见过的,唐诗最狼狈的一面。
今早才梳妆好的发型已然有些散了,肆虐的寒风在唐诗娇嫩的脸上留下道道红痕,再往下看来,女子红肿的双手还未保持着在寒风里肿*胀的模样,根根萝卜粗的手指尤为惊人,看着倒像是农活干多了的妇人。
不像她。
严子墨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却又不住地以余光打量唐诗,看她时而蹙眉时而撇嘴,直到马夫长长的一声“吁”落了音,身下也不再颠簸,他才如做贼一般心虚地收回目光。
“娘子,已经到了,回去再睡。”严子墨扬声唤了唐诗一句,可唐诗并没有半分反应。
迷迷糊糊间,严子墨低沉的声音模糊不清,这下唐诗都不用琢磨该如何进行在梦里掐自己这么高难度的操作了。
严子墨似是又唤了自己一声,这下梦里跟在身后要可恶地朝她吐口水的那一大队包子噌地一下定住,而后你赶我我追你地朝着反方向跑了,宛如看见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太好了,她终于不用跑了!
眼前似有棕色的重影,还有一高大男人的身形,气势有些迫人。唐诗不舍得睁开眼,她知道,自己这是梦醒了,她还在马车上,和严子墨一起。
严子墨又是扬声唤了一声“娘子”,唐诗的眼合得更紧了,佯装自己还睡着,听不见严子墨在唤她。
一想到自己醒了还要在偌大的将军府里走上个一段时间,运气差了还得和恶婆婆周旋一阵才能扑到自己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个觉,唐诗就觉头疼更甚。
唐诗侧耳听着,严子墨不再言语了,身前一阵窸窸窣窣衣料相互摩擦的声响传来,谁料下一刻严子墨厚重的呼吸便尽数喷在了她的脸上。
严子墨正俯下身子平视着她,她和严子墨的距离可能不过几寸之遥!
这个大胆的认知让唐诗整个人都惊悚起来,她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眼睛不敢活跃地乱转,生怕被严子墨识破自己的小伎俩。
所幸严子墨只停在她面前一瞬就又直起了身子,唐诗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感叹严子墨真是个冷漠的人,她这么拼死拼活地为了他忙活一上午,累到都在马车上睡过去了这人也没半分表示?
就不能抬抬手把她抱回到房里去吗!她才那么点重,也不费什么事!
唐诗现在一肚子怨气,也没了之前男女授受不亲我怎么能和最后要将我一箭穿心之人有过多接触的想法,她现在满脑子就来回滚动着一句话:你,为什么不抱我!
得了得了,严子墨本就看不上她,她自己也不找那羞辱了。唐诗抽了抽鼻子,正欲装作刚刚睡醒睁眼,一只宽厚而有力的大掌已经绕过自己的臂膀牢牢环住,而那人的另一只手自她的腿弯处穿过。
严子墨没费什么力气,只一挺身,唐诗已然稳稳落在他的怀里。
!!!
整个人腾空之时唐诗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被公主抱了,还是被最不被她寄予希望的严子墨!唐诗心里卧了个大槽,小脑袋一歪,柔柔地倒在严子墨胸口的位置,听着那人胸腔里剧烈的跳动。
砰砰……砰砰……
一时间唐诗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更快一些,还是这臂膀如山般结实的男人心跳更快一分,又或者,他们二人的心跳早已混在一处分不太清。
严子墨一脚掀开帘子半背过身将唐诗掩在怀里,而后大步下了骄,黑虎早已侯在一旁。
“爷,这是……”
黑虎瞠目结舌,明明上车前夫人还是如平常一般,怎么下了车就被他家爷抱在怀里了?
这般亲密的姿势确是可疑,黑虎一时摸不准他家爷的心思。
今儿风也大,唐诗穿的外衣着实厚重,黑虎担心这一身的重量压在他家爷身上,怕他家爷受累,黑虎犹豫着走上前要去搭一把手。
严子墨一个错身,半边身子对着黑虎,将唐诗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沉声开口:“去把今日粮仓的剩余结算下。”
“小的遵命。”黑虎点头,连忙走人。
***
严子墨不愧是练武之人,身形步伐都极为稳当,明明有几处需上下楼梯之处唐诗在严子墨怀里也不觉颠簸,反而是更为平稳舒坦。
比软骄都为舒适。
领子上厚重的软毛将唐诗本就精致不大的脸堪堪遮了一半,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正好挡了点风,一来二去唐诗的睡意又涌了上来。
半梦半醒间唐诗已经被严子墨轻放到了床上,唐诗叮咛了一声,又咂巴了下嘴,惊得严子墨连忙撒了手。
“娘子醒了”严子墨隔了些距离问道。
唐诗嗯了一声,她这哪里是睡醒了,分明是才要睡。不过现下她也只能装着如此,不然两个人都是尴尬。
刚要坐起来,臂膀处的酸痛就让唐诗不住**出声,因为是布施的最后一日,来的人比前几日多了不少,工作量也大了戏多,唐诗便有些受不住。
“我去书房处理些杂事,这是上好的药膏,用手捂热了揉在酸痛处便可。”
话音未落严子墨已经自怀里掏出一小巧同小拇指长的一个瓷瓶,而后姿势潇洒地冲唐诗掷了过来,头也不回地便拉开门离开。
对于严子墨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唐诗还有些懵,那句“那妾身就多谢夫君了”还未传到唐诗耳里,一声痛呼就自唐诗嘴里冒出。
那小瓷瓶虽是不大,但在没防备的情况下砸到人身上还是很痛的一击,唐诗委屈巴巴地捂着肩膀,愤愤地瞧着已经从她肩膀滑落滚到床边的“凶器”。
她真想知道严子墨是想让她早点恢复还是特意过来雪上加霜的,瞄得可真准!
严子墨身子一僵,似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看唐诗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又觉好笑。
“是为夫失了分寸,娘子莫见怪。”
她哪敢!
唐诗皮笑肉不笑:“不碍事的,相公快去忙吧。”
真的,你快走,我发起疯来连我自己都打的,就问你怕不怕!
***
严子墨回来的第三天,恶婆婆从萃荟楼订了一桌子好菜,破天荒地邀了唐诗一道用膳。
一早唐诗才从床上爬起,严子墨已经端了茶立在窗前看书,俨然起了好一段时候的样子,消息就是在那时知晓的。
唐诗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去,她宁可饿死也不想虚与委蛇地和那恶婆婆坐在一处吃饭,俩个人都不痛快又是何必呢。
然而话一出口——
“好啊。”
真不是她答应的想,是她的嘴先开的口!
……
唐诗这么痛快真是难得,就连严子墨都放下了书一连看了她好几眼,唐诗也不好解释,多解释多错,就起身去里间换了衣服。
木施上俩人的衣物各占了一边,还真有几分过日子的意思。
***
晚膳自然是在恶婆婆屋里用的,桌上的一道肉菜做得极好,唐诗下了筷子一连夹了好几口,越尝越有滋味。
严子墨见唐诗专攻眼前这一道菜,眼色暗了暗,似有不快。
“娘子对这道菜可真是钟情。”
唐诗又是夹了一筷子入口,也没顾及恶婆婆频频递给她让她给自己儿多加点菜的眼神。
“这菜做的真是入味,府里的大厨手艺越来越好了。”
严子墨一声讥笑,遂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娘子说笑了,将军府的厨子手拙,哪里做得出这般合娘子心意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