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外有水
更多的愤怒、更多的悲伤。
同样,更多的愉悦。
薛怀朔强行把自己脑海里翻腾的念头压下去,嗓音微哑,继续刚才的话题:“说是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读书上没有多大长进,一天到晚想着做衣服。”
“做衣服?”
“是的,在图纸上画衣服的样式,再买布回来裁剪缝纫。”薛怀朔说:“据说那些衣服的成品都很不错,卖出去都能得个好价钱。”
“那书生本来就不爱念书,这样更是没了继续进取的念头,从此就专职做衣服了,一天到晚窝在家里,瘦弱不堪,脾气又好,甚至有点懦弱,和人说话总是笑嘻嘻的,与人交往总愿意自己多吃点亏。”薛怀朔说:“有天他设计出了一件前无古人的衣裙,成稿惊艳了所有人,还有待嫁的新娘愿意高价买断这份设计。”
江晚问:“然后呢?”
薛怀朔:“但是他自己也很满意这件裙子,拒绝了高价,只制作了两件成品,一件淡色,一件深色。淡色的送给了自己即将出嫁的妹妹,深色的准备留给自己未来的妻子。妹妹眉心有美人痣,据算命的说是有大富贵的。”
江晚笑道:“那很公平啊。”
薛怀朔摸了摸她的头,见她注意力集中过来了,便继续说道:“他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在书生做衣服有钱之前,都是妹妹做针线活养活家用。于是书生发誓要让自己的妹妹风风光光地嫁个好夫婿。在妹妹出嫁的那天,他同时也娶了妻子,不知道是哪里的小门小户姑娘,之前完全没听过。”
“可是出嫁那天下了暴雨,人多又杂,不只是有人刻意作梗还是怎么的,出嫁的新娘子在半途中被山匪劫走了,书生要娶的妻子也在暴雨中失足跌落山崖。书生请人出面付钱赎回人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妹妹已经被逼疯了。”
江晚惋惜地“啊”了一声。
薛怀朔笑了一下:“这桩公案有意思的地方来了——没过多久,那伙山匪被不知何人给杀了,不仅是杀了,而且是虐杀,连个成人形的尸体都没有。”
江晚:“是那个书生哥哥找杀手杀了他们吗?”
薛怀朔说:“空法观主说,当时人们猜测是妹妹的未成婚丈夫去报的仇,还有人夸他虽然表面看似不在意迷惑仇人,其实背地里咬牙报仇,真是个了不起的大丈夫。”
江晚听他的叙事节奏,立刻猜测:“其实不是他吧,不是那个丈夫吧。”
薛怀朔说:“对,因为然后那个丈夫也被人杀了。同样死得很惨。这一次有人目睹了凶手——正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懦弱又好说话的书生哥哥。”
江晚其实一开始就猜到了,但是见他要讲故事,便配合地听下去,如今见结局果然和自己猜测的毫无差别,便说:“哎呀知道了,以后我不会嫁给这些臭男人的,哥哥对我最好了。”
薛怀朔笑了笑,给她拢了拢领口,继续说:“可是,那个书生哥哥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他拒绝承认自己做下这一切,拒绝承认自己虐杀了那么多人为妹妹报仇。”
“咦?那是怎么一回事?”
“城主也糊涂了,将他收监之后,派人成日监视他的动向。有一天终于给发现了,这个书生在不同的时刻,会变成另一个人——更暴虐、更冲动。书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另一个人,也不知道这另一个人会用他的身体去杀人。”
双重人格。这个词就停在江晚嘴边,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后来怎么办呢?”江晚问:“毕竟人不是书生杀的,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杀的,而且书生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也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报仇啊。”
“城主也顾虑到了这一点,这桩案子肯定不能简单地以杀人偿命论处。前任斩魔师提议,让此地的庇佑神西灵元君来决定这桩公案的走向。”薛怀朔说:“于是城主将书生一人放在小舟上,放任小舟驶入西灵元君所居住的高草丛中。”
江晚追问道:“然后呢?西灵元君怎么处理的呢?”
薛怀朔:“没了。西灵元君已经上千年没有露过面了,这次也没有露面。斩魔师这个提议,其实就是要放书生一条生路,让他从河道逃生,离开这里,不要再回来了。”
江晚情绪有点复杂:“这样啊。”
薛怀朔却是换了个话题:“你也察觉到乔五儿有点不太对劲了是不是?”
江晚点点头:“乔大夫虽然对我很好,但她确实有点怪怪的。”
薛怀朔:“她强调说我们有疑问可以去问且安城中居住的前任斩魔师,她既然这么着重强调,这个斩魔师肯定有问题——现在我们的难处在于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江晚立刻心领神会:“师兄你是想说,反正我们现在也全无头绪,不如去斩魔师那里看看?”
薛怀朔点头,他又说:“你身体要是不太舒服,就在这儿休息也好,我一个人去,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江晚睁大眼睛,觉得受到了侮辱:“我没有不舒服!我要去!”
过分!她好歹也有认真修行,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可能会不舒服!师兄又没把她当炉鼎睡!
……不过他好像倒是挺希望自己能当她的炉鼎的。
江晚:“……”
.
且安城的男人们都爱喝酒,不分时间地点,凑在一起就是喝。
走商行运输、大冬天也要上路赚钱养家的男人一大早就围在一起喝酒暖身子,马低着头在吃干草料,即将驾车出行的男人们坐在马旁喝酒。
大冬天还要跑镖的男人大都舍不得花钱,要攒着钱养家,一群人围在一起喝酒,也不过是凑钱买了一大缸浊酒,一人只分得到半碗。
有人带了个大萝卜来佐酒,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于是一个白色的大萝卜就这么不嫌脏地放在车辕上,喝酒的人一个接一个拿着嘎吱咬一口。
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正好路过,对着地图看了看附近,礼貌地向他们问道:“请问项老是住在这儿吗?”
那年轻人戴着斗笠,身边跟着的小姑娘则戴着帷帽,都看不清脸。
正喝酒的男人点点头,说:“就是这家,进去往前直走,小心狗,他家狗凶。”
戴着帷帽的姑娘正是江晚,她一边想且安人也没传说中那么难相处,一边道谢:“谢谢。”
喝酒的男人顺口答道:“你和我客气你妈呢。”
江晚:“……”
旁边一起喝酒的同伴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带着醉意说:“人家不是我们本地的。”
然后转头向江晚说:“不好意思啊,我们没轻没重惯了,别理他,他没什么恶意。”
告别那群喝酒的男人之后,江晚牵着薛师兄的手,按照他们指的路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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