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下人们大着胆子上前,却只敢先抬地上人事不省的那几个,不敢去碰魏仲元。
谁不知道,地上几个是顺带的,魏仲元才是叫大将军数年以来都看不惯的那眼中钉?
孟珩没去看盛卿卿,他冷冷问泪水满面的魏仲元,“谁让你停下来的?”
魏仲元打了个哭嗝,战战兢兢地接着喝酒,恨不得自己也是晕过去的那几个损友之一。
盛卿卿站着瞧了会儿,拿捏不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喝酒就喝酒,大不了孟珩是个海量将所有人都喝趴下了呗。
孟大夫人却在这时回过身来对盛卿卿耳语了一句,“这小子再喝下去可得直接送去医馆了。”
盛卿卿闻言又多盯着魏仲元看了看,看他身边堆了一地的酒壶酒坛和他那比纸还白的脸色,知道这话不假,但也懒得多管。
——有人硬生生要将自己喝死,这又不是外人管得了的。
孟大夫人只得又说,“这会儿你表哥听不进别人的话,我说他也没用,你去劝劝试试,魏家好歹也不大不小的,别让他惹上麻烦了。”
这两句蚊音的耳语都尽数叫孟珩听了个一清二楚,叫他心里油然而生一个不知该说是绝妙还是糟糕的点子。
孟大夫人将盛卿卿带来,那定然是以为他已经失控犯病了。
那既然盛卿卿跟来了,他不如干脆趁势装作自己真犯病就好。
孟珩打定主意,将冰冷的杀意往魏仲元身上压去,做得得心应手,甚至还带着快意。
他早想这么做了。
从他在梦里见到魏仲元娶了盛卿卿的那刻起,魏仲元在孟珩眼里就早于死人无异。
只不过从前孟珩的人生里没有盛卿卿,如今他有了。
被孟珩盯住的魏仲元惊恐地瞪大眼睛,脑袋里顷刻间一片空白,只闪过一个巨大的“死”字。
魏仲元知道孟珩看自己不顺眼,但从未有那一次像现在一样,令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被那饮血成瘾的长刀砍断、滚落在了地上。
第13章
眼见着魏仲元一幅即将要被吓得暴毙的样子,盛卿卿不得不往前迈了两步,小声唤孟珩,“大将军。”
孟珩早做足了准备,阴鸷地转脸将杀气往盛卿卿身上压了过去。
这是在做戏,绝不是报复。他想。
盛卿卿果然在原地怔了一怔,而后略显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两息后,她像是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仍旧朝孟珩露出了笑容,“您还记得我吗?”
孟珩记得上次自己对她说了什么。
可让他在清醒时对盛卿卿说出“过来”这话,孟珩是打死也做不到的。
于是他压低声音威胁,“滚。”
还别说,孟珩装得挺像。若面前人不是盛卿卿,他的的确确就这个态度。
孟大夫人紧张得在一旁捏紧了手,不知道自己带着盛卿卿前来、方才又将她劝上前去是不是个好选择。
一来,大夫人确实希望盛卿卿能治好孟珩的病。
二来,她也怕盛卿卿做不到,反叫这小姑娘受伤受惊。
孟大夫人正犹豫踌躇时,就站在孟珩两步开外的盛卿卿却偏头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往魏仲元的方向一歪脑袋示意。
孟大夫人会意,让人上前赶紧借着这时机将瘫软如泥的魏仲元带走。
可两三个下人刚刚架住魏仲元要往外拖,孟珩就开口道,“他不能走。”他顿了顿,盯着魏仲元,“继续喝。”
这是真要用酒淹死魏仲元的意思了。
“我陪大将军喝吧。”盛卿卿插话道。
孟珩心想装什么装你哪会喝酒。
可这句话一说完,盛卿卿就又向他靠近了一步。
孟珩按住了长刀,他从喉间再度发出警告,“离我远点。”
“您看看我,”盛卿卿轻声细语地说,“我不会伤害您的。”
孟珩在沙场上杀过七进七出,还真没见过比盛卿卿更能叫他痛的人。
可他还是忍不住转脸去看了盛卿卿的眼睛。
那真是一双叫人看了便忍不住发出赞叹声的翦水秋瞳,漫天繁星好似都争先恐后要落在这汪夜色的眼眸里,赋予她一身凡人所不能及的光辉一般。
而此刻,这双眼睛里只映着孟珩一个人的影子。
光是这个念头就叫孟珩胸中胀痛起来。
孟大夫人趁着孟珩注意力被吸引的功夫,飞快地打着手势让人将魏仲元抬出来,也不管好不好看地,从盛卿卿身后唰一下将人带远了。
孟珩不是没注意到。
可于他,盛卿卿到底比什么都重要。
见至少那快被酒淹死的年轻人已脱离险情,盛卿卿也松了口气,她边打着手势让孟大夫人先带着所有人离开,边朝孟珩的方向倾了倾身。
见孟珩浑身紧绷、却没更多的动作,盛卿卿才又向他迈了小半步的距离。
眼前的孟珩几乎就和上次在孟府见到时一样生人勿近、满脸冰霜,可盛卿卿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她试探着用上次同样的方法对待孟珩,“我能不能坐到您边上?”
孟珩没答话。
他知道他上次说了什么。
【过来。】
没得到回应,盛卿卿便当作是默认,她尽可能动作轻柔缓慢地坐到桌边和孟珩相邻的位置,完成这系列动作后,她朝孟珩笑出了人畜无害、谁也顶不住的小酒窝,“您还喝酒吗?”
孟珩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他心里想,如果盛卿卿能一直这样,他就能装疯一辈子。
见孟珩始终沉默,黑黢黢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盛卿卿也有些没了辙,她将面前散乱的杯盏稍稍收拾一下腾出一块空地,而后才道,“那我就陪您坐一会儿?”
“……”孟珩动了动喉结,他扯动干涩的喉咙声带,一字一顿地说,“过来。”
盛卿卿不由得垂眼瞧了瞧地上的一片狼藉和孟珩坐着的那张椅子,心想她过去待在哪儿?
腹诽归腹诽,盛卿卿也知道这时候的孟珩危险得很,不得逆毛摸,只得起身将自己这边的椅子往孟珩身边搬,细胳膊细腿的搬得颇为艰难。
孟珩看得不耐烦,伸手抓住椅背一提就拎到了自己身边放好,那对盛卿卿来说连拖带拽的重量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盛卿卿手上一轻就没了重负,她敛了裙摆重新坐下,这回几乎是和孟珩肩并着肩,只是男人比她高出一头,沉凝肃杀的视线也因距离拉近而更有侵略性起来。
“手。”孟珩又说。
盛卿卿侧脸看他,将自己的左手交了出去。
孟珩一下子捏住,又没忍住去摸她手心里的伤痕。
“你来救魏仲元?”他问。
盛卿卿往先前魏仲元坐的地方瞥了一眼,想也知道这应当就是孟大夫人说的“魏家”人。
虽不知道孟珩和魏仲元有什么过节,但这时候盛卿卿再蠢也不会对这个问题点头的。
她轻笑着道,“是为了救大将军而来的。”
“我不用你救。”孟珩停顿了一下,到底没忍住,“我是你杀的。”
话一出口,孟珩就有点后悔。
他不该说的。
这十个字也不是那个意思。
盛卿卿闻言果然怔了怔,她好似不知所措似的蜷了蜷被孟珩握住的手指。
察觉到她的动作,孟珩闭了闭眼,他松开手,同时收敛周身气势,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这便是他已经“恢复”的意思。
盛卿卿果然轻吁口气站起身来往外走,一点要停留的意思也没有。
孟珩握紧一边拳头,心里无比后悔装病这一遭。
病时盛卿卿越是对他轻声细语,其余时刻她的恭敬远离便被那份温柔衬得越是面目可憎。
孟珩自忖是个眦睚必报的人,他没办法抱着这点吝啬施舍的温柔和怜悯过一辈子。
他恨不得趁着盛卿卿还活着把她连血带肉吃进肚子里。
这样她既不会再消失,也不会令他爱恨不得、无所适从。
“大将军。”盛卿卿的声音再度在近旁响起。
孟珩狼狈地转开了脸去,不想让自己眼里的毒火真舔舐到盛卿卿一分一毫。
“您看看我。”她的嗓音仍旧带点少女的稚气软糯,叫人一听就消了七八分的火气,神仙也顶不住这撒娇亲近。
——孟珩自然也不例外。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转头凶狠地同盛卿卿对视,“还不走?”
盛卿卿正微微俯身看着孟珩,她脸上没有笑意,只专注地盯着孟珩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挖掘出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来似的。
无所遁形的孟珩肌肉一紧,堂堂战神几乎想往后退去避开盛卿卿的注视。
——她发现了?!
“若我真杀了您,”盛卿卿慢慢地说,“那我欠您一句道歉。”
“——”孟珩浑身鲜血涌动着往脑袋里冲,像是凶兽刻意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你懂什么?你替谁道歉?你明明才是——”
盛卿卿按住孟珩下意识就想往腰间长刀摸去的手,她略显强硬地按住了孟珩的手,再度咬字清晰地重复道,“那她还欠您一句道歉。”
“你懂个——”孟珩硬生生将脏话从嘴边掐断,手中无法握着武器的焦躁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反手死死握住盛卿卿的手,一时顾不上弄痛了她没有。
该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