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虽然才个把月不到的时间,可见到张管事时,盛卿卿还是仿佛觉得见到了故人。
她立刻笑了开来,“张管事,许久不见。”
“盛姑娘别来无恙。”张管事躬身回礼,语气也很是温和。
盛卿卿粗粗估略了张管事的年纪,想她应当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便也没有提起魏家,和她三两话着家常便往孟府里面走。
等快到正厅时,张管事突然道,“盛姑娘的母亲当年虽认识魏夫人,可两人的关系却怎么也称不上一句手帕交的。”
盛卿卿闻言立刻转头看她,可张管事仍是一幅公事公办、目不斜视的模样往前走,好似刚才那句话是盛卿卿的幻听似的。
她抿了抿唇,低声诚恳地道了声谢,便跨入了正厅之中。
——想来也是,和自己喜欢的人要娶的姑娘之间,再好的关系也会变得僵硬起来。
或许魏夫人只是想同她拉近关系罢了。
毕竟孟云烟在孟府里,是个不存在的鬼魂,连名字都不被人提起,盛卿卿也很难找谁求证她当年究竟和谁人关系好、关系不好。
“——卿卿回来了?坐吧。”孟大夫人指了自己身旁的座位。
盛卿卿过去刚坐下,孟老夫人便开了口。
“你母亲当年确实许给了魏家,是桩好婚事,魏梁是魏家的独子,她只要嫁了,就必然是未来的魏家主母,也不必和任何人家里长短地争夺,偌大一个魏家,都是她的天下。”孟老夫人说得很慢。
孟大夫人在旁悄悄地给盛卿卿补充了一句,“魏梁当年还特地许诺,婚后绝不会纳妾。”
盛卿卿默不作声地听到这里,越发觉得魏夫人“手帕交”那句不大可能是真的了。
喜欢的人许了别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多少人能大度地一笑而过?
“云烟那孩子先是同我吵了一架,说不愿嫁。”孟老夫人没阻止大夫人的插话,她半合着眼继续往下说,“被我训斥一顿后便不再作声,谁知她明面上一声不吭,在聘礼送到三日后却留了一封信同人私奔……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这个女儿。”
“私奔之人正是我的父亲,盛淮?”盛卿卿直白地问道。
“你父亲……原是在孟府做工的。”孟老夫人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身手不错,先是做护院,后来教骑射拳脚,应当就是这么和你母亲认识的。”
盛卿卿颔首,“所以他到江陵定居后,便去了守城军中。”
“你是个好孩子,但你母亲当初做的……”孟老夫人停了下来,像是要找一个更为温和的词似的,斟酌了许久才接着说,“给孟府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卿卿知道。”
毕竟孟府也不是从来都如现在这般一家独大,而是在孟珩起来之后才有了如今的辉煌。
而孟云烟出走时,孟大夫人都还没嫁进孟府呢。
婚书已下、聘礼送到,新酿却和人私奔离去,孟府当时想必是相当难做的。
“我当然也气。”孟老夫人平静地说,“但她终归是我的女儿。为了不让魏家人去追你母亲,也为了息事宁人,我交出信物,许了魏家一个承诺。只要他们有朝一日带着婚书和信物前来,便将兑现这个承诺。”
盛卿卿笑了笑,“而魏夫人此次前来的要求,只是要求我嫁过去那么简单?”
孟大夫人的眼皮跳了跳:她自然也琢磨不明白魏夫人的来意。
盛卿卿虽好,但若不是孟珩的病还需她治,孟大夫人也清楚娶媳妇的事并不是要这么兴师动众、孤注一掷的。
“自然不那么简单。”孟老夫人道,“你母亲留了一笔嫁妆,如今全是你的东西。”
盛卿卿讶然,“只是嫁妆?”
便是家中再富裕,嫁妆再丰盛,世家之间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孟老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是能让如今的孟府也伤筋动骨那么多的嫁妆。”
第30章
孟老夫人虽然这么说了,可当盛卿卿不解地追问这许多嫁妆是从何而来时,她却又再度闭口不谈,只说这些年都是她保管着那些嫁妆,等盛卿卿出嫁时便会尽数交给她作嫁妆,又让她自己回去好好想想,究竟是否要嫁到魏家去。
见孟老夫人一幅打定主意不说的模样,盛卿卿也只得作罢告退。
魏夫人却似乎是真的不急,那日从孟府离去之后,一次催促也没有过,仿佛真的打算给盛卿卿时间让她好好考虑似的。
盛卿卿一来是对魏家没有太多了解,只晓得是个大家族,二来却又顾忌婚书和孟老夫人的许诺,又想到一切是因自己母亲逃婚私奔而起,一时之间下不了决断。
若她不应,难做的是孟府;可若应了,盛卿卿又担心自己所嫁非人。
这一愁,盛卿卿就有些睡不好觉。
孟娉婷和孟大夫人虽有心劝解,可作为孟府人的她们俩实在都不好开口。
孟大夫人倒是和孟珩通过了气,把魏家带着婚书上门来要强娶盛卿卿的事情添油加醋、往严重里说了一遍。
孟珩得知此事时,却比孟大夫人冷静得多。
毕竟他早就知道魏家一定会和盛卿卿搭上关系,若是不出意外,盛卿卿甚至最后还会嫁给魏仲元。
孟珩的梦里并未提及盛卿卿为何会嫁到魏家,也不知道她究竟死于何种缘由,是不是为了那笔能叫国库都惭愧的嫁妆更是不得而知。
但孟珩至少知道一点——他若要阻止盛卿卿惨死,就必须阻止她嫁到魏家去。
原本按照孟珩的脾气,听到魏家说亲那刻,他就按捺不住去见盛卿卿了;可有了上次孟府里在盛卿卿面前顿悟那一回,孟珩硬是咬牙忍住了这冲动。
越见盛卿卿,他就越想不顾一切夺取她,不如不见来得心平气和一些。
毕竟他已经下定决断,从旁守着她一辈子就心满意足。
……只是魏仲元又该倒霉了。
孟大夫人没等到孟珩的人,倒是收到了孟珩的回信。
信里言简意赅地一句话让她不必担心,剩下的则是相当含蓄地委托她去转告盛卿卿一个意思。
——不想嫁便不用嫁,婚书算个屁。
孟大夫人就是这么粗俗地将孟珩的话概括完了告诉盛卿卿的。
盛卿卿听罢却只是笑笑,并不像孟大夫人所想象的那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来。
孟大夫人没了辙,想来想去又出了个点子:她托人打听了盛卿卿父兄的事情,又靠着家里关系在武官里一问,还真在汴京城里找到了个盛卿卿的故人。
这故人名叫王敦,和盛卿卿的兄长是前后脚从的军,两人兄弟相称,更是在江陵城并肩作战过,运气好活了下来,此后便加官进爵,一路进了汴京城里当个小统领。
思及盛卿卿来到汴京后再没故人说话,孟大夫人辗转找到王敦,提了一嘴盛卿卿的事。
第二日,王敦的妻子便往孟府送了拜帖。
孟大夫人觉得自己这档子关心做得不错,含笑应了拜帖,见到王夫人后便领她去见了盛卿卿。
被蒙在鼓里的盛卿卿在见到王夫人后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红袖姐?”
王夫人爽朗地笑了起来,英气的剑眉一扬,“几年不见,我们卿卿已经是大姑娘了。”
孟大夫人奇道,“你们也认识?”
“从前在江陵城时,我天天追着我家那口子跑,卿卿日日来给她哥哥送饭,可不就混得脸熟了吗?”王夫人豪爽地拍着盛卿卿的肩膀,“大夫人是没见过,那时盛卿卿才到我腰这么高,家里几口人的事却都是她一个人管着,谁见了不都得交口称赞?”
“母亲那时缠绵病榻,我只是做了些分内之事。”盛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话题,“红袖姐怎么来孟府了?”
“来看你啊!”王夫人直白地道,“大夫人担心你在汴京城没人说话,我寻思我就来陪你解个闷儿。”
孟大夫人相当自得地接下了盛卿卿欢喜的感激,体贴道,“你们聊着,我还有事要忙。”
盛卿卿追着将孟大夫人送出院子,撒娇道,“大舅母对我真好,我以后一定也还您一次。”
孟大夫人一儿一女都是生人不近的脾气,对盛卿卿简直怎么看怎么喜欢,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才一本正经道,“那你可准备好我狮子大开口。”
盛卿卿笑吟吟应了,才回头去找王夫人说话。
王夫人是江陵土生土长的,跟盛卿卿更是认识了许多年,两人凑在一起回忆了许多盛卿卿小时候的事情,欢声笑语不断。
当然,两人有道一同地避开了不愉快的事情不谈。
起身告辞时,王夫人突然一拍脑袋道,“你王哥还写了封信让我捎给你,说是自己写得不好,非让我在临走时再给你,免得我看到里头内容,笑死人了。”
盛卿卿接了薄薄的信,想起王哥确实不擅长舞文弄墨,不禁莞尔,“为难他还特地给我写信,有什么让红袖姐转告一句不就成了——等我得了空,就去拜访你们。”
“好,”王夫人高兴地拍手,“你红袖姐亲自给你下厨!”
盛卿卿含笑送走王夫人,心情比前几日终于高涨明快不少。
然而当她回屋拆开王敦的信件一目扫完后,情绪就立刻再度跌回了谷底。
王敦的字写得歪歪扭扭,显然每个字都很是挣扎,因此信也非常之短,只有一句话:江陵一战,魏家有责。
尽管时隔数年,江陵城被围攻、破城的一幕幕,盛卿卿回忆起来仍然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她记得裹着火油的巨石像是从天而降地划过城墙上空,如同要灭世一般重重落在城内,整个江陵城都为之战栗震颤。
她记得自己远远地看见家中被砸成废墟,跑回去时面对小山一般的断垣残瓦束手无策,只能用双手徒劳地挖掘。
她还记得兄长朝她龇牙一笑,绑了护甲上城墙,当东蜀军占领整个江陵城,他都没有再出现。
明明那时候,兄长对她许诺说援军就在路上,死守三日便能击退东蜀军。
可江陵连一日都没能守住。
那日烧了大半个江陵的熊熊烈火仿佛又再度映在了眼中,盛卿卿闭了闭眼,颤抖着手将信纸拿起又看了一遍上面八个大字,默不作声地点火将它悄悄地烧了,灰烬倒进了屋角的花盆里。
或许本该兵精粮足的江陵城被东蜀军一日攻破,其中确实有腌臜也说不定。
盛卿卿静坐在屋内镇定了半晌,才像没事人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她便去询问了孟大夫人自己何时能去王敦府上。
孟大夫人倒是没起疑心,她担忧地道,“魏家的事情还没个说法,你这时候出门,要不要紧?不如,我和你一起去?”
“大舅母去一个小统领家中算是怎么回事?”盛卿卿笑道,“我和红袖姐约好了,去她家吃顿饭,指不定她今日已在兴致勃勃地买菜进灶房了。再说,我还想顺道去拜访王哥……王统领,红袖姐说他明日正巧轮休。”
孟大夫人耳根子毕竟软,到底是放盛卿卿出了门,只多派了个管事跟着她,又帮着准备了拜访时的礼,才算放心。
盛卿卿第二日到王府时,一颗心沉得铁石一般,她侧脸看了看正将礼物交给青鸾、面色十分平静的张管事,也不知道孟大夫人派来的正巧是这位管事究竟是个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张管事坦然地任盛卿卿打量,道,“盛姑娘,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盛卿卿摇摇头,让青鸾上前直接叩响了门。
王敦府里并不大,下人也没有几个,盛卿卿走进去时颇觉得有些亲切——她在汴京城里来来往往走的都是大户人家,反倒是眼前这样的院落才有江陵时的气息。
王夫人很快迎了出来,她笑眯眯带着盛卿卿一路去了正厅,道,“你和你王哥说两句,我先去灶房里忙活,再不久就能吃饭了!”
见到坐在正厅里的王敦时,盛卿卿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不光是面孔饱经风霜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更是因为他脸上多出来那一块像是烧伤的深红色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