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孟四爷感慨道,“我上次见云烟时,她还是个少女,一转眼,她的女儿都有她当年那么大岁数了——听说你要定亲了?”
“正是,托外祖母的福。”盛卿卿低头应道。
“这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还好有母亲照顾帮扶着。”孟四爷唏嘘地评了一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问孟老夫人,“母亲这几个月以来身体可硬朗?眼看着要入冬了,您可千万注意自己的身子。”
孟老夫人淡淡道,“我没事,所有人都省心点,我也能活得长一点。”
听了这话的胡氏显然觉得自己被孟老夫人的话针对,难堪地撇开了视线。
孟四爷面上表情却八方不动,他像是没听懂孟老夫人话中潜台词似的,转头对胡氏道,“母亲要忙的事情,你从旁帮衬着,就当是将功补过了,知道没有?”
胡氏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
孟四爷又对孟老夫人劝,“您看,卿卿的亲事定然是要往大里办的,您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寻个人帮忙正好,累生病了可不值当。”
胡氏心中一片亮堂——她早就同孟四爷商量好了,借口将功补过去协助孟老夫人操办盛卿卿的婚事,期间自然能摸得清楚盛卿卿的嫁妆、家本是几斤几两。
最难的不过是说服孟老夫人同意这事罢了。
于是孟四爷一说完话,胡氏就站了起来,她一脸羞愧地在孟老夫人面前跪下道,“母亲,媳妇知错了,这次定当好好用心操办卿卿的婚事,不叫她受一丝委屈。”
盛卿卿轻轻扫过胡氏,脚下悄悄地转了个角度避嫌,免得她这一跪还有一小部分给了自己。
与此同时她心中也笃定了一点:悄悄进过她院里的人果然来自四房。
却不知道事情是因为温泉宅子里那日被人窥见、还是别的什么渠道被传到胡氏耳中的了。
孟老夫人沉吟间还没说话,端坐一旁的孟大夫人先“哈”地笑了一声,“四弟这话说的,难道有我在府里,还会让母亲操劳过度不成?”
胡氏微微一愣,好声好气地解释,“大嫂,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也有府中诸多事情要一手操办,本就忙碌得很了,我这是想也替你分担上一些,咱们是妯娌,总该互相帮扶着点。”
这话其实说得合情合理,但孟府四位夫人中,府中大小事务多是孟大夫人一人经手、有条有理,二夫人三夫人都乐得清闲,胡氏非要跳出来分忧便显得有些刻意。
孟大夫人谁不知道胡氏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胡氏和六姑娘对盛卿卿心中有怨怼,这她还是清楚的。
就算盛卿卿眼下这桩婚事不一定能成,孟大夫人也不准备让胡氏来“帮忙”。
她当即意有所指地道,“四弟妹或许不知道,但卿卿婚事的准备,母亲大多是交给我来做了的,我瞅着也没出什么差错?”
胡氏确实不知道——她都被禁足这许久了!
当下有些措手不及的胡氏立刻转头隐晦地将求救的眼神抛给了孟四爷。
孟四爷沉吟片刻便插话道,“大嫂说得是,那你就去给大嫂打个下手,多学点东西,别和之前似的什么都做不好,连小六都跟着你不学好!”
胡氏委委屈屈地低头应了一声是。
见四房两人还不死心,孟大夫人心中呸了一声,面上镇定地问道,“说到婚事,四弟和四弟妹不是也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坐在隔壁桌上的孟六姑娘脸色一白。
——这说的是孟珩要她去给三皇子当妾的事情。
倒是一直垂着双手静立在旁的盛卿卿没听明白:四房什么时候也有婚事要办了?
孟四爷疑惑不解地问,“大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氏强颜欢笑,“大嫂这便是开玩笑了,那日……怎么能当真呢。小六,来,今日正好有机会,你当面好好地同你表姐认个错,请她大人大量不计较你的调皮了。”
三皇子一事东窗事发的时候,胡氏原本没当作什么大事来看待——实在是盛卿卿一个表姑娘的身份不值得她多关注什么。
可在孟珩站出来、连道歉的机会都不给胡氏时,她才知道事情不好收拾了。
可胡氏没有勇气去和孟珩对峙,只好一路忍到自己夫君回来,才有胆子当着孟珩的面将他说过的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孟六姑娘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还没说话眼眶已经红了一圈。
她在胡氏的命令下向盛卿卿走去,心中紧张地盘算着如何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凄惨又可怜,又叫盛卿卿不得不大度地原谅她、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虽然对盛卿卿低头令孟六姑娘觉得十分耻辱,但为了不真去三皇子府蹉跎一生,孟六姑娘咬着牙决定暂时忍了,以后再加倍从盛卿卿身上找回来便是。
当孟六姑娘终于站定在盛卿卿面前,含着两泡眼泪就要开口时,盛卿卿的脑子里也转着千百个念头。
盛卿卿敏锐地察觉到在场几人说的话中,藏着一个被她所遗漏的讯息。
而孟六姑娘这道歉就实在是鸿门宴了。
盛卿卿正想着该怎么应对的同时,在场的另一人出声了。
“盛卿卿。”他低沉地点了她的名字。
别说盛卿卿自己,其余人也纷纷露出各异的表情朝孟珩看了过去。
心中算盘打得啪啪响的胡氏更是心中一抖。
——她的打算是用孟四爷左右孟老夫人,孟老夫人自然能牵制孟珩。孟珩这半天没说话,胡氏还当自己的计策起了效,谁知道他还是半路杀了出来!
“珩哥哥?”盛卿卿小声应他。
孟珩一言不发地抽了刀。
盛卿卿听见数道惊恐的抽气声同时响了起来,但她却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孟珩不会伤害她,他此刻身上也没有杀意和暴戾。
果然,孟珩只将长刀抽出一半,拇指在刀柄上蹭了一下,“前日勾松了,你来看看。”
盛卿卿一眼便瞧见了挂在孟珩刀上、她亲手编的缰。
想象着成品去编织时尚不觉得,可真见到这歪歪扭扭的东西被栓在孟珩这柄鼎鼎有名的兵器上时,盛卿卿还是不自觉地有些赧然。
——实在是她心中觉得自己的制物糙了些,配不上那名刀。
心中虽然局促,但盛卿卿还是反应极快地上前几步,微微弯腰看了一眼,确实有一小节革绳被扯松开来,但并不严重。
……况且,也是她做工粗糙、编得不够紧致细密才会出这差错。
盛卿卿伸手捏了捏剑疆,有点无地自容,“珩哥哥摘下来吧,我一会儿便去整理。”
“不必摘下。”孟珩简单地说着,手一按就将半人长的刀刃尽数收回鞘中,接着微微一顿,就反手将长刀连鞘一起解了下来,用刀背的方向对着盛卿卿递给了她,“拿去。”
盛卿卿被结结实实地惊了一下。
——她不是没摸过饮血的兵器,但这可是孟珩的贴身武器!
若不是性命之交,士兵之间都不会互相交托彼此武器的。
见孟珩的手没动,盛卿卿恍然地伸出手去接了这柄沉甸甸的武器。
“拿稳了。”孟珩道。
盛卿卿轻轻嗯了一声,孟珩才松开手。
他收手的那瞬间,盛卿卿便察觉到双手上重量一沉,压得她两只手都往下掉了一截,才给托住了。
光看这长刀在孟珩手中挥舞起来轻若无物的模样,谁能想得到竟有这么沉的分量?
饶是有所准备,盛卿卿还是差点把刀摔了,心中有些后怕,干脆将长刀用双手给抱在了怀里。
她看看孟珩,又回头看了看僵立在原地的孟六姑娘。
“等什么?”孟珩冷声问。
这便是让她不必理会孟六姑娘了。
盛卿卿哦了声,便抱着长刀往自己原本的位置走去——孟娉婷给她腾出了一小块足够放置长刀的空地。
被扔在原地的孟六姑娘尴尬得简直想要一头将自己撞晕过去,原本蓄力好了的眼泪在盛卿卿转身时便克制不住地真夺眶而出了。
胡氏也尴尬得很,她的辈分算起来是孟珩的长辈,可刚才孟珩突然发话到盛卿卿走开,这桌上比他辈分高的人却一个也没插话。
——孟府如今的辉煌,毕竟是建立在孟珩的名望功绩之上的。
“老四今天刚回来,不说这些了。”孟老夫人直到这时才缓缓发话,“都散了吧。”
孟老夫人这话一出,四房的打算也只能偃旗息鼓。
孟四爷用眼神示意胡氏带着孟六姑娘离开,又笑着同孟老夫人慰问两句,才转身跟上去。
小辈们默不作声地离开桌子,跟着各自的大家长出正厅,孟娉婷也不例外。
只是众人边往外走,边跟见了鬼似的频频回头打量正在和孟珩长刀较劲的盛卿卿。
孟府里的人认识孟珩这么多年,谁真摸过他这柄长刀?那简直就是孟珩的第二条命。
很快,孟老夫人也扶着孟大夫人的手往外走去,临走时,她拍拍孟珩的手,让他跟上了自己。
唯独盛卿卿一个还浑然忘我地在桌旁和自己不争气的手作较劲。
——那勾扯之处其实并不怎么明显,上下稍作调整便好,但孟珩的刀太沉,盛卿卿少不得垂了脑袋去细看,花费了些不必要的功夫。
等她抬起头时,正厅里已经一个人的踪影也没有了。
盛卿卿:“……”
她站起身来四望一圈,颇有些茫然。
老夫人发话让众人散了她是知道的,可怎么连这刀的主人都走了?
盛卿卿立在桌边靠了一会儿,又低头去看那凛然的长刀,无意识地将手指搭到鞘上,手指从一段轻轻地抚摸到了另一端,动作十分轻柔缱绻。
好像这锋锐的利刃并不是什么吹毛断发的凶器,而是需要精心呵护的宝物一般。
孟珩回转到正厅门外时,正好见到盛卿卿垂眼把玩刀鞘的动作。
都说兵器是武将的第二条命,这话其实不假。
吃饭沐浴睡觉,孟珩都不会让刀离开自己身边。
那几根又白又纤细的手指,几乎像是从孟珩背上轻轻滑过去的一般,让离盛卿卿还有十几步远的孟珩站在原地打了个激灵,一股不知名的冲动从尾椎一路冲到了后脑勺里。
盛卿卿却是认真地低头看这柄她从前没有机会好好打量的长刀,从刀柄一路仔仔细细地看到末端后,又捏着玉枫叶玩了就一会儿,才重新弯腰略显吃力地双手将其抱在怀里,准备出门去找孟珩物归原主。
才走了一步,盛卿卿就和立在门口的孟珩打了个照面。
她愣了下,旋即笑了,抱着长刀步伐轻巧地上前道,“我理好啦。”
直到走到孟珩面前,盛卿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孟珩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和幽深。
她略作迟疑,但还是将长刀递给了他,“珩哥哥?”
孟珩哑着喉咙应了,单手接了刀挂回腰间,“天色不早,我送你回去。”
一旁等待了片刻的管家适时将点着的灯笼送了上来。
孟珩正要伸手去接,盛卿卿抢先拿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回院子的路还是认得的。”
孟珩没说话,他就那么站着看她,双足没有一丝要转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