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第51章
乍听见闻夫人这么说时,盛卿卿只是微微颤了颤睫毛。
孟云烟在汴京城里生活这么多年,认识的人自然不会太少,虽说已经是二十来年后,但这些人该在的也都在,只是盛卿卿回来得不算高调,自然也没碰到她的太多旧识。
“这首曲子……”闻夫人说得很慢,“我听你母亲弹奏过一次,她说是他人为她所谱,不曾外传,所以听到时我就猜到你同她有所渊源了。”
“母亲病后便少有弹琴,只教了我这一首。”盛卿卿颔首道,“确实是首无名之曲。”
闻夫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叹息道,“我听闻茵说,你是孤身一人来的汴京,那你的父母应当都……”她没将话说完,而是停顿了一下,问道,“他们二人过得好吗?云烟走得突然,未曾同任何人提起过,我竟没有送他们离开的机会。”
盛卿卿笑道,“夫妻恩爱,子女双全,我将他们合葬了,当是还不错的一生了。”
闻夫人怔怔地坐在盛卿卿对面,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跃动了几下,“他们同我是旧友,若你有什么需要的,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告诉我。”
盛卿卿当然不至于当面拒绝闻夫人的好意,“那我代父亲母亲谢过您了。”
闻夫人仿佛沉湎在旧事当中,她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又十分缓慢地说,“这一曲,你奏得比你母亲更好。她那时是个无忧无虑的世家贵女,虽然琴艺精妙,但火候到底是不够的。”
盛卿卿笑了起来,“这我倒不知。只是我听她弹时,比现在的我强得多了。”
闻夫人怔愣地将眼神移到盛卿卿的脸上,好像要透过她的脸去看另一个人似的,“那她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吧。”
“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呢。”盛卿卿半是打趣地说。
“……”闻夫人沉默下来,她低了低头,兴致并不是很高的模样,“若是他们不离开汴京,或许便不会死了。”
盛卿卿但笑不语。
她能确定的事情不多,唯有一点——她的父母绝不曾后悔过到江陵生活这一件事。
根据盛卿卿如今知道的来看,若是当时两人不下定决心离开,那便不可能在一起了。
“但若真是如此,也不会有你了。”闻夫人自己接了下去,“闻茵那孩子从安王府回来之后,嘴里成天念叨的都是你,给你添麻烦了。”
“她是个好孩子,我一见便想起了自己的亲妹妹。”盛卿卿不自觉地放大了笑容,“都有那么点儿调皮。”
闻夫人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她也难得有这么投趣的人,以后还要劳烦你包涵一二了。”
两人像是达成了默契似的,没有再提起孟云烟和盛淮,话了几句家常后,盛卿卿便适时地起身告辞。
出了琴室时,她脑中萦绕的唯剩一个问题。
自从她来了汴京之后,人人熟识的都是那位曾经的孟府小姐孟云烟,盛淮却极少有人认识——他的身份毕竟只是一个孟府里的护院头头。
闻夫人还是唯一一个说自己同时认识盛淮和孟云烟的人。
盛卿卿听孟娉婷提过,闻夫人少女时便是声名鹊起的天才琴师,会认识孟云烟不奇怪,会认识盛淮便有些不合理了。
更有甚者,按照刚才闻夫人话中隐藏的意思,她似乎在那两人私奔离开汴京之前就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若真是能通这般内情的手帕交,盛卿卿怎么会从来没听自己母亲提起过一次?
“盛姐姐!”等得百无聊赖的闻茵迎了上来,“听完了?那咱们去玩儿吧!”
盛卿卿眨了眨眼回神,下意识摸了摸闻茵的头顶,“二姐姐他们呢?”
“说是到岸边等我们,想去买红糖糕来着。”闻茵一脸肉麻地比了个亲密的动作,“孟二姑娘顺口提了句嘴馋,方竟就立刻说他知道什么地方有卖,两人先行一步,只有我坚持留下来了!”
盛卿卿失笑,“那我们也走吧,别叫他们久等了。”
闻茵同盛卿卿是最后离开的人,她转头看了一眼静静停留在湖心的画舫,将闻夫人在心中记了下来。
虽说闻夫人许了她一个很大的承诺,但盛卿卿忠心希望自己最好还是用不到这份人情。
侍女摇着小船慢悠悠地靠了岸,闻茵站起身来往湖边扫了一眼,突然道,“盛姐姐,咱们来得不太巧。”
“怎么?”盛卿卿问着也抬眼顺着闻茵的视线看过去,紧接着便寻到了人群中的魏仲元。
闻茵从鼻子里哼了声,跳下船头拉着盛卿卿道,“我们快去找孟二姑娘吧。”
然而画舫本就是湖边众人的关注点,从湖心最后慢悠悠出来的两人怎么可能不被大家注意得到。
光是下船的功夫,盛卿卿就察觉魏仲元和他身旁几人起了小小的骚动。
——盛卿卿甚至还见过其中几人,都是那日八仙楼里的时候,已经醉倒在地不省人事的。
这群狐朋狗友正用力地将魏仲元往前推搡,想将涨红了脸的他送到盛卿卿面前去。
魏仲元倒是想挣扎,但双拳难敌四手,到底是被推到了盛卿卿面前。
盛卿卿安抚地牵住闻茵的手让她停下脚步,朝魏仲元点了一下头,“魏二公子。”
魏仲元还没说话,他的狐朋狗友们倒是在后面发出了各种怪异的声响来。
盛卿卿抬眼扫过去,弯起眼睛朝起哄的几人甜甜地笑了笑。
她连说话都不必,甜美笑靥就让几个小年轻怔愣着也红了耳根、突地扭捏起来安静了。
闻茵倒是没受影响,她叉着腰抬头道,“魏二公子若是没什么要事,我和盛姐姐还要去玩儿呢。”
魏仲元这才支支吾吾地道,“盛姑娘,好久不见了。”
盛卿卿颔首,“这些日子孟府事多,不便出门。”她顿了顿,友善地询问道,“魏三公子的病情如何了?”
“尚不明朗。”魏仲元下意识地说完,又连连摆手,“但应当不碍事的,从太医院请了御医来看诊。”
“那就好。”盛卿卿舒展眉眼,“明明那日我刚见过魏三公子,第二日便听闻他受了伤,世事真是难料。”
魏仲元低着头胡乱应了两声,不敢抬头去看盛卿卿。
盛卿卿看了他两眼,体贴道,“我和二姐姐、方公子约好一道游玩,魏三公子也要来么?”
“我……我就不……”
魏仲元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同伴倒是急得在后头踢了他一脚,“你倒是答应啊!”
魏仲元一个趔趄,面上更红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闻茵在盛卿卿身旁翻了个朝天的白眼,坏主意一转,装作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似的,拉着盛卿卿便往那头跑,“盛姐姐,我瞧见二姐姐和方竟啦!”
盛卿卿只得跟着她小跑到了个摊子旁,居然还真看见了孟娉婷和方竟——还有另外一个人。
“盛姑娘!”卫封又惊又喜,“早知道闻茵请了你来琴宴,我肯定也来参加!”
闻茵没好气道,“你又不会弹琴,我才不给你请帖。”
卫封怒视一眼闻茵,而后无视了她,转向盛卿卿时又是一脸笑意,“正巧碰到孟二姑娘和方竟,交谈中得知盛姑娘也在,便凑个热闹也留下了。”
卫封这话刚说完,魏仲元正巧后脚追上来赶到了。
孟娉婷原本手里正拿着盒红糖糕吃,没插话;见到魏仲元之后,她终于面色一动,将视线投向了盛卿卿。
后者回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眼神。
谁能想到这些人会都撞到了一起呢。
卫封对盛卿卿有意,这也不难看出来;魏仲元要同盛卿卿定亲也是汴京城里传得铁板钉钉的事。
——更别提还有个护盛卿卿护得跟亲姐姐似的闻茵在旁横插一脚捣乱。
六个人同行在路上时,魏仲元哪有说话的机会?
卫封和闻茵一左一右将盛卿卿护在中间走在最前面、方竟背着孟娉婷的琴盒和她并排跟在后头,而魏仲元则是跟被排挤了似的落在最后孤零零的,即便盛卿卿体贴地偶尔回过头来和他说两句话,也会飞快地被卫封和闻茵想方设法地拉回注意力去。
孟娉婷用余光扫了魏仲元,心下难免有点同情。
同情罢了,她又满是感慨地看了一眼盛卿卿,心里不带恶意地揶揄了一句“红颜祸水”。
方竟看得有趣,趁人不注意小声对孟娉婷,“这倒是热闹。”
孟娉婷淡淡地道,“倒是还能更热闹,但我可不想事情变成那般。”
方竟疑惑地扬了眉,“还有谁?”
孟娉婷想了想,“安王世子算一个,胡家也有一个,再者……”她慢吞吞地将最后一个人名咽回了肚子里,“真那么热闹起来,就麻烦了。”
方竟接了她手中许久未动的糖糕,耸肩道,“我看你这表妹聪明得很,她身旁火烧得再旺,火星子也不会往她身上溅的。”
闻言,孟娉婷看了一眼被闻茵卫封一左一右堵在中间的盛卿卿,半晌才点头赞同道,“这倒是,她是个聪明人。”
方竟一口一个把糖糕都塞到嘴里,嚼了两下咽了,借着过人的身高往远处眺望时,突然道,“前头是不是有些骚动?”
孟娉婷没他这个头,也瞧不见什么,只道,“看见什么了?”
方竟踮脚细看了两眼,道,“好似是有人当街闹事。”
话音刚落,闻茵呀了一声,“前面有动静!盛姐姐,我们去看看!”
她说完,有预谋地拉着盛卿卿就跑,卫封更是早有准备地拔腿就追,魏仲元可怜巴巴地看看前面跑远的三人,又看了看并肩而行、和和美美的孟娉婷和方竟,显得茫然又不知所措。
盛卿卿几乎觉得自己成了闻茵和卫封之间争抢的什么新奇玩具,耳旁两个人的争论就没停下来过,原本她要同魏仲元好好说话、问一些魏家事情的打算也落空了。
等好不容易停在了骚乱人群外的时候,盛卿卿已经放弃今日和魏仲元交谈的想法了。
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日两日,等去了魏家,机会便更多了。
闻茵仗着自己个头小,跟只小鸡仔似的灵活地钻进了人群去,不小会儿便喘着气出来,兴奋地道,“是有人在街上耍官威欺压百姓被逮住了!但我不认识被逮的,也不认识逮人的!”
卫封啧了一声,很是不屑,“真没用,我进去看看。”
他说着也仗着自己手长脚长身强力壮,硬是挤进了人群里去。
卫封前脚刚消失,闻茵后脚拉着盛卿卿就换地方,“盛姐姐,我刚瞧见一个地方正适合看热闹,咱们去那儿从高处往下看,省得还要往里头挤。”
盛卿卿哭笑不得,“卫封呢?不等他了?”
闻茵笑嘻嘻地回头做了个鬼脸,“不等他,谁叫他傻呢。”
盛卿卿想这大街上卫封不会出事,闻茵一个小姑娘缠着她也就缠着了,卫封却不太合适,便也没拒绝,跟着闻茵上了一家饭馆的二楼,正好能从临街的窗上往下俯瞰。
闻茵豪气地叫了茶和小食,便迫不及待地趴到窗边往下看去。
盛卿卿也跟着看了眼,发觉其中有些人的面孔她曾经见过。
略一思索,她便从记忆里找出了这几人的身份——在孟珩身边随行、护卫一般的人,因着没说过话,她的印象也不深,只记得这几人是听孟珩身边那个叫孙晋的人指挥的。
那也就是说,此事或许牵扯到了孟珩?
盛卿卿心中一动,原本不太上心的,也提了两三分谨慎关注来。
被围在人群中央的双方似乎有些僵持不下,孟珩一方的要将人带走,而另一方则拒不认罪,双方都在等自己通知的人来撑场子,因而才吸引了这一大群人来围观。
除了这两方人,还有一对母女抱在一起在旁啜泣,两人身上都穿着补丁的衣裳,显然家中并不富裕。
闻茵嗑着瓜子兴致勃勃地给盛卿卿说,“我刚才问了,说是那个穿着软甲的是个有点官职的,想要娶地上这个父亲刚过世的姑娘回家当妾,但姑娘不愿意,硬是下了聘礼就要强娶,那姑娘的母亲还被他手下人打了,正巧另一边——”她指了指孟珩那方的人道,“的人路见不平出手阻止,这会儿扯不清是谁占理呢。”
“哪有出钱就能强娶的道理,又不是拿着卖身契交易。”盛卿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