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爻
孙晋哑口,无言以对。
他当然知道盛卿卿是孟珩唯一也是最终的希望了。
可孟珩下了封口令,做下属的能怎么办?
孙晋不说话,盛卿卿也不急,她自顾自地往下做着推论,思路很是清晰,“自那日珩哥哥的刀不小心划伤我的手后,他就开始转变了。”
盛卿卿原先并不明白为什么。
等到知道那个冗长梦境的存在后,她才终于懂了孟珩的心思——他竟是被那一道只稍稍见了血的伤口给吓跑了。
传染他多年的宿疾,孟珩竟也能凭着这点惊吓之情给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在那之后,他出现在盛卿卿面前时,从来没有再失控过。
盛卿卿纵然也为他担心,不觉得有什么病症可以来去如风,但在几度观察孟珩发现他都相当正常后,便也渐渐放下心来,相信孟珩的意志不同于常人,只要想通便能摆脱桎梏。
孙晋方才一下说漏了嘴,显然将她这种天真浅薄的想法给推翻了。
“讳疾忌医从不会起作用,只会变本加厉罢了。”盛卿卿道,“孙将军不也是关心珩哥哥的人吗?”
孙晋噎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天,答非所问地道,“大将军最开始只敢十天半月来见您一次,后来每隔几天一次,近来似乎看着每日都想往孟府跑了。”
盛卿卿沉吟片刻,舒了口气,道,“他确实有在好转。”
孙晋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盛卿卿的脸,自言自语似的说,“我倒是打从心底里觉得,盛姑娘只要顾好自己便已经非常、非常足够了。”
这个言辞笨拙的汉子强调地将非常这个词连着重点念了两遍。
盛卿卿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略显锋锐的眉眼略微软化下来,“我明白孙将军的意思,只是……”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突然笑了,道,“总是会担心的。”
——这差不多的话,孟珩是对她当面说过的。
孙晋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了不太自在的神情,半晌才坦率地低头对盛卿卿行了个武将的拱手礼,“大将军他往后……劳您多操心了。”
盛卿卿微微一怔,也很郑重地回了个礼,“孙将军言重,不过尽我所能罢了。”
等孙晋直起腰来时,盛卿卿突然又不经意似的道。
“——说来,若是沈湛真的到了汴京,你觉得今上现在已经知道了吗?”
孙晋动作一卡,几乎听见自己后腰上咔吧一声险些撅断,登时冷汗淋漓,“那您便更不该离开孟府一步了!”
盛卿卿抬头朝他笑了一下,露出两分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天真与狡黠来。
“可沈湛也必定会来寻我的。”盛卿卿轻快地说,“既然如此,那不如便干脆将计就计?”
孙晋立刻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在二十几岁的年纪愁成白头了。
第81章
虽说闻夫人很肯定沈湛就算此时还不在汴京,恐怕也相去不远——他至少在汴京附近的地方观测着大局,暗中计算什么时候才插手其中。
但除了闻夫人之外的人对此都有些将信将疑。
毕竟除了那次到闻家拜访的人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同沈湛有关的事物和人出现过。
盛卿卿原本设想沈湛会立刻想办法从自己手中将钥匙夺走,可等了数日之后并没有什么动静,汴京城还是往日里的汴京城,令她有些疑惑自己的判断。
又或许,沈湛作为一方枭雄,是个相当沉得住气、不会随意露面的人。
那就只能比究竟是谁的耐心比较多了。
更何况,孟珩很快就会回来了,届时沈湛再想要伸展手脚都比现在困难,他若真要做什么,必不会等到那时候。
盛卿卿对孟珩抱着莫大的信心,因而也不急躁,只是规规矩矩守在孟府寸步不出等待着不知会不会来的异动。
——比异动更先来的,是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的孟六姑娘。
自从胡氏被捕、胡贵妃打入冷宫、整个胡家几乎被连根拔起之后,从前整日里趾高气昂的孟六姑娘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天天换着新衣裳往外跑,甚至不离开自己的院子。
偌大的孟府里,她有时候几乎安静地跟不存在似的。
盛卿卿听孟娉婷提起过一次,说孟六姑娘是注定会去三皇子府里的,而她本人似乎也终于接受了这个命运。
如今她唯一的倚仗是孟府,此后是真的无论如何也很难找到比三皇子府更好的去处了。
至少只要三皇子不做错什么大事,她是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盛姐姐。”孟六姑娘第一次规规矩矩、安安静静地在盛卿卿面前行了个礼。
盛卿卿仔细端详着对方,发现她同从前那幅故作天真活泼的模样判若两人,就连那双总是转来转去的眼睛里似乎也没了什么生气。
这倒是有点像盛卿卿当年从江陵城的废墟中回过神来的模样了。
盛卿卿分神地想着,开口道,“六姑娘怎么来了?要进来坐着说话吗?”
孟六姑娘迅速地抬头看了盛卿卿一眼,又很快低了下去,道,“不必了。我今日来,只是想同盛姐姐说一句迟来的道歉。”
盛卿卿笑了笑,没将孟六姑娘的话放在心上。
孟六姑娘又不是第一次同她道歉,而道歉不道歉的,盛卿卿其实都觉得不痛不痒。
即便真心又如何,不真心又如何呢?
孟六姑娘从前仗着胡家势大为所欲为时,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日后会沦落到无人可依的地步。
“我从前也装模作样地对盛姐姐道歉过,但那要么是不得已而为之,要么只是想借此要挟你去做什么事情。”孟六姑娘平静地垂着头说道,“但自从母亲离开之后,我渐渐比从前多懂了很多道理。我确实欠盛姐姐一句道歉,无论你接不接受,我都该说的。”
她说着,很是郑重地弯腰低头对盛卿卿行了一礼。
盛卿卿有些讶异地观察孟六姑娘的动作,察觉不出什么异样——孟六姑娘几乎将整张脸都埋了下去,她只能瞧见对方的后脑勺。
“也不必这么郑重道歉,其实我不怎么放在心上,过去便过去了,你也没真伤到我什么。”盛卿卿只得道。
自然是孟六姑娘所做的种种并未真的伤害到盛卿卿的利益,否则她才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
孟六姑娘似乎苦笑了一声,她直起腰来,脸上露出的却是如释重负的表情,“那我便不打扰盛姐姐了,这便离开。”
盛卿卿颔首正要让青鸾送孟六姑娘出去,却见对方又抬起了头,像是随口建议一般地开了口。
“我同盛姐姐最先结怨就是在那崇云楼里,或许等这几日盛姐姐有空,我请你去那里再听一场戏?”
盛卿卿噙着笑凝视了对方一会儿,摇头道,“乍暖还寒,我这几日便在屋里待着不出去了,若是六姑娘有事,随时来这处院子找我便是。”
孟六姑娘也没露出什么失望之情,她点了点头便道,“好,盛姐姐回见。”
盛卿卿摆手让青鸾跟上去,又若有所思地坐回椅子里考虑了一会儿孟六姑娘的所作所为,不太确定她此番的来意。
——如今孟六姑娘的手脚几乎都等同于给人折断了,难道还不死心地想要做点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盛卿卿眼下的原则是相当明确的:她不会轻易便离开孟府。
孟六姑娘一路沉默地从盛卿卿的院子回到自己院里,将门关上之后,脸上仿佛面具一般的认命表情才尽数退去,化作一片狰狞。
她恨恨地捏着自己的拳头,又疯狂地用指甲去掐自己被衣袖掩盖住的小臂,把自己折腾得鲜血淋漓、满是伤口之后才停了下来。
只是将盛卿卿骗出孟府这么简单的要求,她都做不到。
盛卿卿院子?谁都知道那如今是个轻易碰不得、连飞贼都别想摸进去的地方。
孟六姑娘漠然地将自己的衣袖放下,对丫鬟道,“我下午再出去一趟。”她顿了顿,道,“今天晚上你不必到我房外守夜了。”
大丫鬟如今有些怕她,低头诺诺地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
孟六姑娘扫了瑟缩的大丫鬟一眼,心中微微冷笑。
就算真的没有再爬起来的那一天,她也不会让造成她如今惨状的罪魁祸首盛卿卿能够过得安安逸逸的。
*
除去孟六姑娘意料之外的到访,盛卿卿这日又是平平静静毫无波澜的一日。
——直到深夜时,偌大的孟府里突然传出了吵嚷声。
盛卿卿从睡梦中被惊醒,披着青鸾送来的外衣匆匆起床,“出什么事了?”
青鸾摇头,急促地道,“听前头喊说是走水了?”
盛卿卿疑惑地向院外眺望了一眼,“夜间这么黑,若真有火,不该早能看见火光和烟?”
她驻足在屋子门口思索了十分短暂的一瞬间,便果断地拔足往外走去,“我出去看看。”
青鸾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跟在她身侧一起出了院子,两人匆匆往最近的孟大夫人院子走去。
才走没几步,半路上便遇见了带着粗使婆子们赶来的嬷嬷,对方见到盛卿卿时长出一口气,又忍不住皱眉道,“表姑娘怎么自己出来了!快,大夫人令我来带您过去。”
盛卿卿赶紧快步上前,“怎么回事?其他人尚安全吗?”
“捉了几个带着火油和火折子进来的小贼,才刚开始点火就叫孙将军带人捉住了。”嬷嬷快速地解释道,“老夫人和其余几位夫人都给惊起了,这会儿都聚在福寿园里。”
“没人伤着?”盛卿卿确认。
“有个丫头提水时跑得太快摔了一跤,扭了脚,别的便没什么了,不过烧坏一处房角。”嬷嬷摇头。
“点火在什么地方?”盛卿卿又问。
对答如流的嬷嬷这会儿却顿了顿,她快速地看了盛卿卿一眼,含糊地说,“离您的院子不远。”
听到这里,盛卿卿皱了皱眉,却又飞快地松开了眉宇。
有人对她动手,比有人想对孟府其他人不利令她觉得放心多了。
福寿园中此时颇有些人满为患,孟府的主人们都披着厚厚的外袍聚在一起,盛卿卿跨入院中便一眼扫过去清点了人数,见到并没有缺少谁、也没有谁身上带伤之后才放下了心。
甚至这些孟府人都没有什么受到惊吓的表情,孟大夫人立刻招手叫盛卿卿靠近自己身边将她检查了一遍,嘴里叽叽咕咕地念叨了一串,盛卿卿也没太听清楚,只知道孟珩的名字就在其中,顿时有些赧然。
原先没往这处想,孟大夫人的关怀她便也当做是普通长辈的爱护,可这会儿同孟珩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再面对孟大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便不自在起来。
孟大夫人检查完了,才如释重负地抚了抚盛卿卿的头发,“还好,否则我可不知道怎么面对孟珩那小子。”
“我没事。”盛卿卿轻声道,“但听说那走水之处离我的院子不远?”
孟大夫人的面色又沉了下去,“人已捉到了,刚刚打了一顿,还在嘴硬得很。”
孟三夫人在旁慢慢地道,“孟府里头想纵火,也真是头一回听说这熊心豹子胆的。”
孟娉婷走到盛卿卿身旁,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
两个小姑娘的手掌都暖呼呼的,干燥又柔软,可见谁也没被这一场意外吓到。
盛卿卿不由得转头和孟娉婷对视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