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茶客
禾晏立马将搭在他肩头的手收回来,又去搬了个凳子坐在他身边,道:“我就是太关心了。蒙稷王女这几日转移济阳城里百姓的事,应当很快就会被那些乌托人知道。那些乌托人得了消息,也会很快起兵。”禾晏头疼,“可是济阳城里的兵实在太少了,乌托人既然敢前来攻城,带的兵根本不会少于十万。”
两万对十万,这两万,还是多年从未打过仗的城门军,怎么看,情况都不太令人欣慰。
“你上辈子不是女将军吗,”肖珏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扯了一下嘴角,“说说怎么办。”
禾晏愣了一下,这叫什么事,明明说的是真话,却偏偏被当做假话。
“兵防图里,他们是从水上而来。”禾晏道:“既然如此,就只有……水攻了。”
说到这里,她小心的抬眼去看肖珏的神情,青年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墙上挂着的饮酒剑如雪晶莹,冷冽似冰。
说来也奇怪,她与肖珏,一个前生死在水里,对水,心底深处总带了几分阴影。另一个第一场仗就是水仗,于他来说,水攻也并不是什么美好回忆。偏偏在济阳城里,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么一场。
禾晏都怀疑她与肖珏上辈子是不是什么火精了,与水这般孽缘。
“明日一早我要去武场练兵,”肖珏道:“你也去。”
“我?”禾晏踌躇了一下,“我是很想去,但是蒙稷王女会不会不太高兴?”
名义上,肖珏是大魏的右军都督,没有人能比他更能练兵备战,但禾晏只是肖珏的手下。
“不必管她。”肖珏道:“你跟我一起去。”
……
夜深了。
男子坐在屋里的长几前,静静看着桌上的花篮。
糖画儿在油灯暖融融的灯火下,显得红亮而晶莹,花篮里的花开的茂密繁盛,花篮正前方,写着两个字:子兰。端正而美好。
耳边似乎响起某个含笑的声音。
“昭,是光明的意思,子兰呢,是香草的意思。为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你,希望你品行高洁,未来光明,才会取如此雅字。”
为他取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很爱他?
楚昭从来不这么认为。
他的母亲叫叶润梅,是沁县一户小官家的女儿,生的绝色貌美,可比天仙。他记忆里也是如此,那是一个眉眼都生的无可挑剔的女人,又美又媚又可怜,楚楚姿态里,还带了几分天真不知事的清高。
这样的美人,见一眼都不会忘怀。沁县多少男儿希望能娶叶润梅为妻,但叶润梅,偏偏看上了来沁县办事的,那位同样俊美出挑的石晋伯,楚临风。
楚临风纵然是在朔京,也是难得的美男子。加之出手大方,在脂粉堆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很知道如何能讨人欢心。不久,叶润梅就对这位风流多情,体贴入微的楚公子芳心暗投了。
不仅芳心暗投,还共度良宵。
但只有三个月,楚临风就要离开沁县回到朔京。临走之前,楚临风告诉叶润梅,会回来娶她,叶润梅那时候一心沉浸在等着心上人来娶自己的美梦中,丝毫没有意识到,除了知道楚临风的名字,家住在朔京,她对楚临风一无所知。
楚临风这一走,就再也没了消息。
而在他离开不久后,叶润梅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心中焦灼害怕,不敢对任何人说。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终究是瞒不住。叶老爷大怒,逼问叶润梅孩子父亲究竟是谁,叶润梅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如何能说得清楚,只是哭个不停。
最后,叶老爷没办法,只得请了大夫,打算将叶润梅肚子里的孩子堕走,过个一年半载,送叶润梅出嫁,此事就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说。
叶润梅知道了父亲的打算,连夜逃走了。
她不愿意堕下这个孩子,不知是出于对楚临风的留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她逃走了。
叶润梅决定去朔京找楚临风。
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子,如何能走这么远的路。但因为她生的美,一路上遇着一位货商,主动相帮,答应带她一起去朔京。
还没到朔京,叶润梅就生产了,楚昭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楚昭出生后,叶润梅悲惨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货商并不是什么好心人,看中了叶润梅的美貌,希望叶润梅做他的小妾,叶润梅抵死不从,抓伤了货商。货商一怒之下,将叶润梅以十两银子的价格卖进了青楼。
楚昭也一并卖进去了,因为青楼的妈妈觉得,叶润梅生的如此出挑,她的儿子应当也不会差,日后出落得好看,说不准能赚另一笔银子。若是生的不好看,做个奴仆也不亏。
叶润梅就和楚昭一起住进了青楼。
前十来年娇身惯养,不知人间险恶的大小姐,在青楼里,见到了各种各样丑陋恶毒的人,似乎要将她过去的顺风顺水全部收回来,叶润梅过的生不如死。长期的折磨令她的性情大变,她开始变得易怒而暴躁,在恩客面前不敢造次,对着楚昭却全然不顾的发泄自己内心的怨气,常常毒打楚昭,若不是青楼里的其他女子护着,楚昭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见到楚临风的时候。
楚昭并不明白叶润梅对自己的感情是什么。若说不爱,她为了保护腹中骨肉,独自离家,流落他乡,吃尽苦头,也没放弃他。若说爱,她为何屡屡拿那些刺痛人心的话说他,眼角眉梢都是恨意。
她总是用竹竿打他,边打边道:“我恨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出现,你怎么不去死!”
恶毒的诅咒过后,她看着楚昭身上的伤痕,又会抱住他流下泪来:“对不起,娘对不起你,阿昭,子兰,不要怪娘,娘是心疼你的……”
幼小的他很茫然,爱或是不爱,他不明白。只是看着那个哀哀哭泣的女人,内心极轻的掠过一丝厌恶。
他希望这样的日子早些结束,他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逃离这个肮脏令人绝望的地方。
这样想的人不止一个,叶润梅也在寻找机会。
她从未放弃过找到楚临风,她一边咒骂楚临风的无情,一边又对他充满希冀。她总是看着楚昭,仿佛看着所有的希望,或许当年她留下楚昭,为的就是有一日再见到楚临风时,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是你儿子。再将这多年来的艰辛苦楚一一道来。楚临风会心疼她,会如当年对她所说的那般,将她迎娶过门,把这些年对他们母子的亏欠一一补足。
叶润梅是这样想的,所以每一个朔京来的客人,她总是主动招待。她生的绝色,很容易就成了青楼里的头牌。虽不在朔京,但往来客商总有朔京的人,有一日,竟真的叫她等到了一个认识楚临风的人。
那人是楚临风的友人,一开始听叶润梅诉说当年心酸往事时,只当听个乐子,间或陪着安慰几句,满足自己救世主的善心。可待听到那人叫楚临风,生的风流俊美,又是朔京人时,脸色就渐渐变了。
认识楚临风的人都知道此人流连花丛,尤其好色。出门在外与小户人家的女子勾搭上,也不是没可能。只是这事情做的未免不够地道,好歹也将实情告知,让人断了念想,没得将人仍在原地,苦苦等候多年的,反倒成了孽缘。
“我那苦命的孩子……也不知道今生有没有机会见到他的父亲。”叶润梅掩面而泣。
“还有孩子?”友人一惊,问道:“可否让我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