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千山茶客
离开了茶室,禾晏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帷帽下,笑意渐渐漾开。
没想到福旺这头竟然如此顺利,当初院子里目睹真相之人真有活了下来。那秦嬷嬷既然能预先猜到许之恒会杀人灭口,必然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逃命,或许会有些底牌在身上。许之恒千算万算,大抵没有算到秦嬷嬷会跑。毕竟儿孙都在京城中,倘若她跑了,许家不会放过她的家人。
但许之恒也漏算了一点,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没有人会不恐惧。求生的渴望大于一切,世上会有牺牲自我而保全家人的人,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逃命的自私鬼。而且秦嬷嬷这一跑,家里人反而更安全了。如果许之恒动了她儿孙的性命,保不齐秦嬷嬷会为了报复将真相告知世人。这样不知所踪,许之恒反而会投鼠忌器。
她得快于许之恒与禾如非先找到秦嬷嬷才行。
今日事情办得顺利,禾晏心中高兴,回府也回的早了些。刚还没走到院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妹妹,那位姓禾的哥哥去哪里了,你真不知道?”
白果站起来才到他腰,仰着脸答道:“二少爷不让奴婢们问禾公子的事。”
林双鹤一收扇子,“你们家二少爷倒是考虑的蛮周到。”
禾晏远远的叫了他一声“林兄”,林双鹤回过头来,看见是她,立刻眼睛一亮,快步过来,“我刚来这里,还说你怎么不在,你回来的正好,禾兄,我可是特意来寻你的。”
自打回了朔京,禾晏还没见着他过。林双鹤比起先前在凉州卫时,穿的可是招摇多了。大抵先前在军营里还收着,如今回到朔京,连衣裳上仙鹤的眼睛都用了细小的宝石点缀,香球玉带,一个不少,全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有钱。
“林兄,可是宅子的事有着落了?”禾晏还心心念念着自己托这人办的事。不曾想此话一出,林双鹤就噎了一下,显然是将这件事早就抛之脑后。
他讪笑了几声,“宅子么……近来不太好找,我想为禾兄寻个可心的,自然不能马虎。嗯,我来是有其他事情,我们进屋说吧。”
禾晏无言以对。
领着林双鹤进了屋,待关上门,林双鹤在屋里转了一圈,感叹道:“不错啊,这屋不就在怀瑾的隔壁么?我瞧着比凉州卫好,禾妹妹,你在这里住的可还好?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告诉怀瑾,别委屈了自己。”
他这话说的,倒像是这里不是肖家,是林家似的。禾晏给他倒了杯热水,“林兄,你来找我,总不会是为了来瞧瞧我住的如何吧?”
“哦,”林双鹤一拍脑袋,“差点将正事忘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帖子,递给禾晏,“宫宴的帖子,给你。怀瑾出城去了,只怕当日赶不回来,走之前让人跟我说,记得照顾你。等三日后,我会来肖府门口接你,介时你跟着我一道进宫。你初次进宫,如果没有人领着,恐怕不太方便。”
禾晏一愣,“都督出城去了?”
“是啊,今日出城的,他走得急,让他的人给我带了个信儿。原本宫宴他是打算带着你一道去的,不过这回赶不回来,就让我代劳了。”
禾晏想起先前肖珏的确对他说过近几日要出城,但也没想到会这样匆匆,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一声。
不过……他真的信守承诺,说带自己去宫宴,就真的带上了。
“想什么呢,禾妹妹,”林双鹤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我今日来,还带了几件衣裳。你去宫里,得穿的光鲜一些。你不知道宫里的那些人看碟下菜,你日后说不定要常在宫中走动,第一次去,给得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这些都是我叫下人去买的,件件都是好料子,华丽的很,你挑一件穿着,也不算折辱了怀瑾的脸面。”
禾晏:“……多谢。”
“还有,禾妹妹,我估摸着怀瑾这次带你进宫,陛下说不定会对你多有赏赐,毕竟先前你跟着也立了不少功。要是给你进官什么的,你可别太过惊讶,那什么,我就先说一下,也不一定。”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宫宴需要注意的地方,小厮来催他赶去下一个应酬,才起身告辞。等林双鹤走后,禾晏在镜子前坐了下来。
方才他叫人带来的衣裳就放在桌上,崭新平整,绣花精致,禾晏看着镜中的自己,前生她没有到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女儿身,是以,进宫的是禾如非,见到陛下的是禾如非,得封“飞鸿”的也是禾如非。
如今,她终于要以禾晏的身份重新进宫去了。想来这一次宫宴上,许之恒与禾如非都会在,或许她甚至会看到禾元亮与禾元盛。那些与她前世缠绕不休的人,如今终于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镜中的女孩子,已经换了一张脸,五官和过去没有半分相似。唯有那双眼睛里,燃着熊熊火焰,像是要将一切恶行焚烧殆尽,明亮一如既往。
禾晏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的翘了翘嘴角,笑了。
三日后,就是让禾如非与许之恒,以及那些禾家人,重新认识“禾晏”这个名字的时候。再遇死去的故人,不知道心中有鬼的人,重新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会不会怕的心虚不已,夜不能寐。
或许,肖珏不在反而是好事。
她可以更无所顾忌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心悦君兮
夜色笼罩了荒野。
茅草屋里,有人躲在墙角,嘴唇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少爷,人找到了,徐敬甫的手下正在追杀他们,这对兄弟现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可能要带回城里,让林公子看一看。”鸾影站在肖珏身边,低声道。
这就是从鸣水一战中,幸存下来的人。
鸣水一战中,肖仲武带的兵几乎全军覆没,其中副将心腹中,除了柴安喜,一个没活下来。而活着的士兵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死去了,至于是如何死的,死的有没有蹊跷,已经没有人在意。距离鸣水一战已经过去了五年,或许这世上,除了肖仲武的儿子,没有人会在意那个已经死去的光武将军,那场出了名的败仗里,所隐藏的险恶阴谋。
“没有别的办法?”肖珏蹙眉,“这个样子,恐怕他们撑不到回城。”
“出来的时候匆忙,只带了创伤药,不曾有清心凝神一类。”鸾影摇头,“徐敬甫的人追了他们七天七夜,他们二人不眠不休,才会扛不住的。”
车轮战当然耗神,尤其是这样穷追不舍的车轮战。肖珏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只香囊,那是先前禾晏转交给他的,白容微做的香囊。他将袋子捏住,扯开绳子,里头装着一张极小的平安符和一些药草。听禾晏说,这是凝神的。
肖珏把药草倒出来,递给鸾影,“拿过去给他们嗅嗅,今夜不走了,换个地方,让他们休息一晚。”
鸾影应下。
追查徐敬甫与当年的鸣水一案这么久了,如今终于找到两个还活着的证人,已是不易。但这也说明,这些年来的肖珏的本事,渐渐成长到足以与徐敬甫抗衡的地步,譬如这一次抢人,他就抢赢了。
这里不能久留,得换一个地方。找到了城外一处人家,众人连同着那对神志不清的兄弟这才安顿下来。
赤乌和飞奴守在这对兄弟的门前,防止夜里出现意外。鸾影出去打探消息了。郊外的夜里,总是格外冷清。尤其是到了秋日,十几里外罕见人烟,倒是月亮白而亮,照在空旷的荒野地里,如流动的银水,平白生出了几分凄凉。
他其实不喜欢中秋。因着中秋对他来说,总是令他想起过去很不好的回忆。月亮越是圆满,就显得人越是孤单。每年临近这个时候,他总是难以入睡,往年间在军营,还能看公文看到半宿,如今回到朔京,在这里,真是什么都不能做。
肖珏低头,看向手中的香囊。香囊中的药草被掏空了,只有扁扁的一层,平安符小小一个,想了想,他将香囊打开,打算将平安符重新塞进去。
虽是肖家的婢子绣的,绸料与花样却是白容微亲自挑选的。白容微在这件事上总是分外执着,香囊做的格外精致。手指抚过去,绸缎冰凉如月光。
肖珏的目光微微一顿,下一刻,指尖划过香囊里头的地方,摸到了一个粗糙的凸起。这凸起在平整的缎面上,显得格外不同。他垂眸,将香囊翻了个面儿。
里头那一面出现在肖珏面前。
这香囊里头绣了两层,是双层绣,里层布条是普通的黑色,没有花样,然而此刻里布上,还歪歪扭扭的绣着一个弯弯的、明黄色的角,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但能看出,绣东西的人,手艺实在不敢恭维,线头都没有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