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栀子
如果不是捡到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材质十分特殊的瓶子,放出了被困在里面数百年之久的老奚,他或许现在就还是一个收破烂的。
从前的谢澜,对这个世界一直很抗拒。
在十四岁那年,他就孤身一人离开了福利院,靠着收破烂,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
有很多人想救助他,想让他回到学校里去上学。
但是谢澜觉得没什么意思。
就连活着,都是一件挺没意思的事情。
直到,他遇见老奚,那样浑浑噩噩的人生,才好像是终于透进来了一点儿光。
虽然他嘴上一直抗拒成为小酒馆的暂代老板,但令他无法否认的是,在小酒馆的这几年,的确让他过得越来越开心。
“睡吧,睡一觉醒来,你就好了。”
看着谢桃怔愣的模样,谢澜拍了拍她的被子,说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声音很轻,还是因为挂着的液体有催眠的作用,谢桃渐渐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在梦里,她好像又梦到了卫韫。
一如昨天的风雪里,他披着玄色的大氅,穿着靛蓝的银线纹锦袍,朝她伸出手时,靛蓝的宽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谢桃极力地想要去拉他的手,可她望着他的指尖,却始终无法触碰到。
后来,他随着那道神秘的光幕渐渐消失了。
无论她怎么喊,都听不见他的回音。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手背上的针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拔掉了,她反应了好一会儿,偏头的时候,看见了老奚的脸。
“醒了啊。”老奚对她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道:“正好,我给你煮了粥,你这两顿没吃了,肚子饿不饿?”
或许是在他口中听见了“饿”这个字,她的肚子就有了反应,发出轻微的声音。
谢桃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谢谢奚叔……”
谢澜在旁边哼哼,“如果你不生病,我们就能吃到牛肉火锅了……”
“……我好了就补给你。”谢桃捧着老奚递过来的一碗粥,对谢澜说。
“哪用得着你补啊,等你好了,让老奚请!”谢澜指了指老奚。
老奚也笑,“我请。”
而谢桃一勺粥喂进嘴里,也不知道是被烫到了,还是怎么回事,她的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生病的时候,还会有这样的两个人为她跑前跑后,甚至给她煮粥……
谢桃抿紧嘴唇,半晌才望着他们,说,“谢澜,奚叔,”
“真的……谢谢你们。”
如论如何,谢桃总是这样的一个人。
会为了世间所有向她报以善意,回以温暖的人而心怀感激。
因为他们值得。
而谢澜和老奚,令谢桃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家人的感觉。
“都是多少顿饭吃出来的交情了,谢什么谢?”谢澜拽了一下她帽子上垂下来的毛球。
正在这个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谢桃下意识地看过去,顿时脸色变了变。
是苏玲华。
她穿着一件浅色连衣裙,外面搭着毛呢大衣,脚上踩着一双长靴,衬得她的小腿更加纤细,原本就足够柔美的面容此刻化着精致的妆容,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优雅的气质。
但她拎着包站在那儿,在对上谢桃的双眼时,显得尤其踌躇。
病房里的气氛一瞬有了些变化。
老奚是多精明的神仙,只这么一眼,他便看出了端倪,于是他便对谢澜道,“走吧,我们先出去。”
谢澜却没明白,“出去干啥?”
“……”
老奚索性也不解释了,直接拽着谢澜走出了病房。
“老奚你干嘛啊?那女的谁啊?”谢澜甩开他的手,疑惑到不行。
“谢桃的母亲。”
老奚攥着手里的两只透明的珠子,平静地答。
“桃桃妹她妈?”
谢澜“嘶”了一声,摸了摸下巴,“那我怎么瞧着她们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啊?”
老奚是调查过谢桃的,所以她的事情,他基本都清楚。
包括她的过去。
于是病房外,老奚就跟谢澜讲起了谢桃的那些事情。
而病房里,其他病床上的病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还剩下两个人躺在床上输着液,闭着眼睛睡觉。
病房里,显得尤其安静。
“桃桃……”苏玲华走到谢桃的病床前,终于开口叫了她一声。
谢桃沉默了半晌,才问:
“您来这里干什么?”
苏玲华整个人都显得很局促,听见谢桃这么问她,她就连忙说,“今早你班主任把电话打到了家里来,说你没去上学……”
“后来又听班主任说,说你生了病,有人帮你请了假,我……我不放心你,我就问你班主任要了医院地址,过来了。”
听着苏玲华的声音,谢桃手里捧着那份热粥,垂着眼帘,片刻后才说,“我没事,你……走吧。”
“你生了病,我是来照顾你的。”
苏玲华把包包放在床头柜上,轻声说。
照顾?
谢桃在听见她的这句话的时候,嘴唇抿得紧紧的,捧着那碗粥的手指节渐渐地一再收紧。
“不用了。”睫毛颤了颤,她尽量让自己显得足够平静。
“桃桃,你不要每次都拒绝我好不好?”
苏玲华皱起眉头,像是有点收不住情绪,声音陡然拔高。
甚至有一点点尖锐的痕迹。
顿了顿,她僵了一下,神色又柔和下来,声音也放低,“你生病了,你需要我的照顾。”
谢桃一直垂着眼帘,没有看她,在听见她的这句话时,她摇了摇头,轻轻地说,“我不用照顾。”
有一瞬,她的声音变得尤其飘忽:
“真的……不用了。”
其实早就,不需要了。
所以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
“桃桃……”
苏玲华像是被她这样的模样给唤起了曾经的许多往事,她绷不住热了眼眶。
而谢桃忽然抬头,看着捂着嘴,掉眼泪的苏玲华好一会儿,她忽然说,
“妈妈您看,您每一次见我,总会忍不住哭,”
她顿了顿,“我见了您,也是这样。”
“您忘不掉曾经的许多事情,我也同样忘不掉,既然是这样,您又为什么,一定要来见我呢?”
“一见我,您心里就难受,我一见您,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谢桃望着她,眼里也渐渐有了一层浅淡的水光,
“妈妈,就这样吧,好不好?”
就这样,隔着该有的距离,把所有的事情,都放进心里的那只匣子里锁着,不用再见,也不用再折磨着自己再面对彼此的时候,多流那几滴眼泪。
血缘,永远是血缘。
苏玲华对她好过,也坏过,于是一切,都只能像现在这样,彼此远离,才是最好的办法。
就像谢桃忘不掉那些难受的岁月一样,苏玲华又何尝忘得掉。
谢桃是苏玲华的遗憾,同时,也是她那段混沌岁月以及浑噩的自己的见证。
她有多无法面对那个歇斯底里,失去所有理智的自己,就有多无法面对因为曾经的那个她而备受折磨的女儿。
曾经她对谢桃的爱是真的,伤害也是真的,而现在她这满心的愧疚,也是真的。
可那已经是时间永远都无法抹平的伤痕,是她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从自己身体里驱除的沉疴。
“谢桃,你是我的女儿,你说不需要我照顾?你看看你自己一个人成什么样子了?”
或许是急了,她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那样的眉眼到有点像是曾经谢桃还在郑家的时候,还未察觉对谢桃亏欠了多少的时候,她的模样。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推门的声音打断。
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一手插在兜里,靠在门框那儿,“阿姨,你还是走吧。”
苏玲华顿住了。
谢桃抬眼看向谢澜,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她看见他稍显模糊的身形。
“您心里也应该清楚,谢桃她是不会原谅你的。”
谢澜看着苏玲华,又道:“以前该您付出的你不舍得付出,现在却上赶着来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这说起来,怕是您自己都觉得不大可能吧?”
“您这会儿想着弥补,也不想想谢桃她还用得着吗?错了就是错了,就算她肯原谅你您,您又真的原谅得了自己吗?”
谢澜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尤其直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扎进了苏玲华的心口,令她那张面庞在一瞬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