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下限君一路好走
正围着火堆吃着的时候,陈氏的小儿子草儿捧着碗颠簸着跑到温宁边上:“小神医,多吃些。”他举起碗,里头还有小半块“绿叶豆腐”,“草儿小,吃一点就饱了。”
“草儿长身体,”温宁摸了摸草儿的头,“你看,我可是小神医呀,小神医不用吃那么多。”
草儿半信半疑的看着温宁,又听到陈氏在那边喊他:“草儿,别冲撞小神医。”才低头看了看温宁手上的小碗,又看了看自己豁了口的小陶盖,又捧着那小半块豆腐跑去找他娘了。
“草儿不吃,娘吃。”
“娘吃饱了,草儿吃。”
温宁看着母子两,摸了摸还有些饿的肚子,默默把腰带系得更紧了一些。
兴许,到了郴州州府凌城之后,就会有官摊周济流民了吧,到时候哪怕是粥,至少也能喝饱肚子。
温宁抬手,拨弄了一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银铃,师父下山云游了好几年,她平时也就是和下头陈村的村民又来往,对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不多。除了先帝两年前驾崩,天下要守丧三年,禁一切红事,丝竹乐器的信息也传到了陈村之外,也就是现在的大靖皇帝姓司马,定年号为端康这样的事情了。
他们一群流民倚靠着官道上残破的驿站歇息,半夜的时候,因为肚子饿而睡不着觉,犹豫着要不要起来喝点水的温宁侧身把耳朵贴在地面上,那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是不止一匹——这荒年还能骑着马到处跑的,不是有钱人就是官老爷,哪个都惹不起,这驿站虽然荒废了,也没有驿馆,也不是他们这些白身流民可以占的地。
温宁连忙推醒陈氏他们,想让大家先起来离开驿馆,没想到那马蹄声,车辙声却先到了。
原来是一行身着黑衣,身上披着轻甲的弯刀骑士在骑马追逐一辆马车,那驾驶马车的青年头戴斗笠,手指骨节分明,一看就知道是个长期练武的练家子,轻甲单骑原本就比笨重的马车来得快,想必那马车之内应当是有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不方便骑马才选择了马车。
从那些轻甲骑士出突然冷不防窜出一支闪着银白色寒芒的暗箭,却不射那赶马车的青年,反倒是射中了拉着马车的倒霉马儿的脖颈,那马儿一声惨嘶,便摔倒折断了脖颈,丢了性命。
那驾车的青年人身手极好,见马车要翻,便抽出一把阔刀砍断车辕,在电光火石之间先行跃下,稳稳拖住了那即将侧翻的马车,又将它硬是扶正了。
这一连串动作,碰掉了他头上的斗笠,在月光下露出一个光亮的脑门来。
这竟然是一个僧人。
一行轻甲骑士,大约有十七八人,把人将那马车车厢团团围住,其余十人在为首那个头戴乌冠,其貌不扬却眼神凶厉的络腮胡中年人的示意下,将躲在破败小驿站里的十几个流民,包括温宁在内都用刀逼了出来。
那僧人手持阔刀,挡在马车之前,眼神坚定,像是打定主意要护着马车之内的人……或者物?
那些轻甲骑士将一干流民逼到驿站前,逼着男人们抱着头蹲下,余下老弱妇孺则抱成一团,草儿娘抱着草儿瑟瑟发抖,挤在温宁边上,温宁只好回身护着他们母子:“没事,没事的。”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小声安慰他们。
她其实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弥陀佛。”那马车内的人,听上去年纪并不大,开口念佛的时候却显得很沉静,“王大人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当今圣上都已经降下圣旨,尔等光头秃驴,得罪上天,故此上天降下旱灾蝗难,要将你们这些妖僧供奉的舍利,袈裟,法器一并烧了祭天,以息上天雷霆之怒,尔等抗旨不遵,还敢带着舍利袈裟私逃,罪加一等!”那王大人捻着胡须,到是将发生了什么说的清清楚楚的。
温宁:……
大靖先帝礼佛,所以大靖四处都能见到佛寺,没想到新帝登位不过两年,就开始大肆灭佛了吗?
“王将军追小僧到是无妨。”
马车的车帘被撩开了。
月光下,一个身量修长,眉目如画的年轻僧人走了出来,温宁搂着草儿,看着那个从马车里撩开帘子走出来的僧人——只觉得他有一双动人心魄的眼睛,让人移不开视线,好似上辈子便见过一般。
“舍利,袈裟,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王将军已经鞭长莫及了。”那俊美的僧人抬起头来,丝毫不惧,只是一脸澄澈的看着面前手持寒光闪闪的利器的轻甲骑士们,“无音已经完成宿怨,引开了追兵,纵使现在在此以身殉道,也毫无遗憾。”他双手合十,闭上了眼。
此时王守义才明白,他们竟是上了这帮和尚的当,原本以为慈济寺这一代最有慧根的和尚会带着舍利和袈裟南下私逃,没想到他居然为了保证袈裟和舍利的安全,甘愿以身为引,作为诱饵引开□□。
实在是狡猾至极。
王守义四十余岁才成为□□一个小队的队长,他为人心狠手辣,发觉自己被骗了的时候,便是一阵恶怒涌上心头。
“杀你?哼,谁不知道无音圣僧,精通佛法,十六岁便是先帝的座上宾,小人可没有胆量杀。”他的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但是今日你落在我手上,我便不能让你跑了,我知道无音圣僧不仅佛经熟的很,武学之上也颇有些造诣……如今我这话就放在这了,你若是敢跑,敢动手,这些流民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无耻之徒,滥杀无辜流民,这样也算朝廷命官吗?”无愁忍不住呵斥。
换来的却是刀光更加逼近无辜的流民们。
“无愁。”无音轻声阻止了师弟,“小僧已经放下生死,王将军请放心,无音是不会走的。”
他的姿态过于清正,到是显得王守义猥琐不堪,后者愤恨得将目光投向一边抱成一团的流民,突然自觉想到了一个极好的,磋磨无音的办法。
“去,把那边那死马割块肉下来,”他对着身边的轻甲骑士道,后者领命,割了一块马肉下来,王守义便将这块血淋淋的肉丢到了温宁的面前,“去,把这马肉煮成一碗肉汤。”
温宁看着那闪着寒光的钢刀,又看看瑟瑟发抖,强忍着泪水的草儿母子和流民们,只好拾起马肉,收拾干净,将它放在破陶罐里煮起来。
月光下,气氛安静的几乎要凝固,只有陶罐里的水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来。
“好了没?”王守义不耐烦的催促道。
“回老爷的话,”温宁哑着嗓子回答,“这马肉难煮,炖不烂,得多煮些时候。”她已经猜到这人想做什么了,能拖一会是一会。
王守义表情一冷,“管他什么烂不烂的,能吃就行,快点盛出一碗来!”
温宁无法,只好慢慢的盛出一碗来,“呀”的一声,像是因为烫一样失手打翻在地。
王守义的表情更难看了,上前催促道:“没用的东西,叫你盛碗汤都这么墨迹!”
温宁没办法,只好盛好了一碗捧着。
那王守义又道:“去,叫那和尚喝了!”他转向无音,“圣僧,走了这些时日,滴水未进,滴米未沾,想必是饿了吧?可让小的供奉一番?”
他的喉咙里滚出一丝得意的讥笑来:“你若是不喝……”
无音垂眸,看着捧着肉汤来到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后者不敢看他,只是垂着眸,拇指浸在小小的陶碗边上,滚烫的肉汁随着她的藕臂一点点浸湿了她的袖子。
“无妨。”他轻声道。
伸手捧过了她手上的陶碗。
“无音心中有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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