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或许他是考虑这些,才决定不北上追击的。
但南河总不信他是真的病倒了。
她觉得一定是他假借这个由头不肯见人,私底下或许在捣鼓什么计划。
是要剪除她曾经在朝中的羽翼?还是决定和哪个邻国联手一起围晋?
这还真是她误会了。
辛翳确实病了。
只是倒也没病的那样严重。
在他亲自为荀君沐浴更衣后,又为她行了小敛,换上了新的衣裳,停在了榻上。之后需要有人替荀君守夜三日。
这三日是辛翳亲自来守的。
为了防止尸身腐坏,就没有再烧起暖炉。郢都的大雪时停时下,却一直没有融化,厚厚的积雪已经让郢都车马难行,木柴价格翻番了。
辛翳就在落满积雪的房间内,守了三天。
结果自然是冻病了。
不过他毕竟身子好,也只是咳嗽略发热,觉得不太要紧。
宫内因他病了而大惊小怪,认为他是守灵而沾了“邪祟”。
却没料到辛翳又说死后七日的大殓要在宫中举行。
因大殓之前还要行“复”礼招魂,一般要在死者生前居所招魂,但荀君入楚之后,大半时间都住在宫内,所以要在宫内行“复”礼。
而且上大夫三月才殡,到下葬之前,都要停在楚宫。
而这会儿,楚宫北侧的宫苑,大雪还在下,宫内清了一次雪,却没料到很快又落得一片白,将棺椁也盖上了一层薄雪。
宫内点着包金铜灯,凤凰与星月的灯架被烛火照的熠熠生辉,屋脊之间挂了几根绳索,从绳索下挂了十二个长长的白色灯笼,上头有凤凰图案。风吹动的灯笼打转,把如跳舞般的凤凰图案投射在雪地里。
一把梯子早已架在北侧的房瓦边,几十个宫人和楚宫养的灵巫站在屋檐下低着头。
棺椁摆在院子正中央,一座高枰摆放在棺椁旁边,铺着软席,辛翳坐在上头,靠着栅足凭几,盘腿散坐,胳膊搭在膝盖上。
他平日喜艳色服饰,今日大殓,则穿了一身素缟。
景斯打着一把黑色大伞立在他旁边挡雪。
雪偶尔落在白衣上,立即消融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门口处出现一个身影。
辛翳微微抬头:“重皎,你真慢。”
来者站在门外,懒懒道:“不急,没到时候。”
一个瘦高的人影走过来,宫中之人听到他的声音,将头垂的更低。
宫人的那种神情与对辛翳的惧不太一样,更多的是一种对鬼神似的敬与畏。
缓缓走来的人就像是裹挟着风雪,从头到尾都是白色。
白色的头发与眉睫,没什么血色的皮肤与几近灰色的瞳孔,若不仔细看,几乎和雪融为一体。重皎走过来,他穿了一身白袍,袖子极长,几乎坠地,脖子上戴着两圈精细的银饰,衣领袖口缀满贝壳珍珠层磨成的小圆片,随着他的动作流光溢彩。
他只把头发挽起来一半,余下的雪白长发披散过腰,发髻上还插着几支白鹤羽毛,耳朵上带着玉坠。
辛翳看着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大楚的灵巫,讲究以色迎鬼神,样貌不美或气质不高洁的人,基本也与祭祀活动无缘,只能占卜或治病。祭祀的礼服大多都骚包花哨,但今日是为荀南河行“复”礼,想着重皎这一身是用‘色相’召唤荀南河的鬼魂,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重皎瞥了一眼辛翳的坐姿:“先生就躺在旁边,你也敢这样坐。”
辛翳两颊被烧的有些发红,他咳嗽了一下,笑道:“我恨不得他能坐起来,暴打我一顿。若他能起来,就算叫我辛榴榴,我都肯答应。你再瞧瞧你,南河一向不肯信你这大巫,说不定就因为你打扮的太过花里胡哨,就不肯回来了。”
重皎忍不住一笑,白色的睫毛动了动:“我也希望他能回来。能耐心的听我说完,却仍然一脸不信。”
辛翳往凭几上一仰,晃了晃脚:“记没记得,以前我们都在这儿上课。孤还算是认得不少字,能读文章了,不像你小子,学了一身巫术,十五六岁了,竟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还要他从头教你。”
重皎也微微一笑:“他是好耐性。那时候就原箴学得最好,范季菩却顽皮,老是把他气得不想说话。听说您招原箴与范季菩二人回来了?”
辛翳点头:“荀师不在,令尹之位空缺,我这儿也需要用人。”
重皎道:“也好。这会儿不是叙旧的时候,你病了,行完‘复’礼,你也早点回去。让人把宫内外的铃铛都收起来了吧。”
铃铛虽然能与邪祟作对,守护宅灵,但毕竟是“复”礼,若真的能唤回荀君的魂魄,她的魂魄被铃铛所挡在宫外就不好了。
辛翳站起身来,将搭在肩上的披风递给景斯,道:“嗯,走吧。”
复礼,是要在生前居所的北侧屋脊上,冲着北方,不断呼喊名字,就可能在死者死后七日,将他的灵魂召唤回来。
辛翳年幼时,他父亲去世,就是由他站在屋脊上招魂的。他喊得声嘶力竭,也没有见父亲的灵魂回来。想来他母亲死的时候,父亲也一定很难过,也曾站在这片屋脊上向北呐喊,妄图让自己的声音穿过大巴山,到更远的地方去。
但回不来的终究是回不来。
他受南河影响很深,也是不大信灵巫的,但他此刻也真的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等两个人都顺着梯子爬上去,踩过积雪,站在屋脊上,辛翳也忍不住笑了:“有好几年没有爬过房顶了。其实还有好多人想为荀师招魂,但我没让他们来。”
重皎:“招魂这事儿,别人做也不合适。没人比你跟他更亲近。等入殡时让他们再来吧。你准备好了么?男子称名,女子称字。你就喊南河,应该就可以。”
辛翳忽然慌了一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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