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商牟看了她一眼,似乎懂了:“你是不愿意离开晋国太远?狐氏小宗逃出来的时候,其实是盼着有朝一日再能回去的吧。知道你狐氏是晋国大族,可魏国、赵国以前也跟你们一样是晋国卿族,后来称王便也称王了。别被出身限制,楚国如今也肯容纳外才,你有能力,以后必定能在楚国谋得前途。”
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商牟又道:“你们晋国的相邦师泷,不就是鲁人,齐鲁之战时逃到了齐国,鲁国被灭后他依然在齐国做了好几年小吏。后来听说还是因为官场上遭庆氏羞辱,才愤而离齐,入晋谋职。国与国之间的争端,真正在乎的都是王族或那一小部分掌权的氏族,在乎他们能不能为所欲为,能不能祭祀鬼神。对于士而言,只要能被王重用,一展宏图,便无国界。”
确实,因为被灭国后,王室就一下跌入尘土,这种恐慌才是各国敌对的原因。这些年那么多国家被灭,就连姬姓宗邦,周礼存续的昔日与周天子最亲密的鲁国,被灭了也就被灭了,齐鲁倒就这么合并了,齐国朝堂上的鲁人可也没少过。
毕竟大家都是周王室的亲戚或部下,如今就相当于老太爷不在,亲戚们蹬鼻子踹脸的撕扯着争当家主。
商牟说了这么多劝她的话,如果她真的是个狐氏小宗子弟,怕是就能听进去了。
可她……
舒脸上仍然显露几分抵触的样子。
商牟皱了皱眉。
到了新郪,统领的部队更多,需要配合的事情也更多,他手下少不了个能顶事务的。看来狐舍予还是年纪小,心思摇摆。这可是部队,由不得什么犹豫抗拒。
商牟:“这是军令,快去收拾东西!正午之前就出发。别让我说第二遍。”
舒脸色白了白,还是行礼:“喏。”
她一路快跑进居所去收拾东西,然而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不过几件军中给的单衣,还有一套她没穿过的皮甲,舒穿上皮甲,将行军的一些火石、匕首、结绳放好在腰间,正要拎上行囊走出屋门,忽然就看见院门外,狐逑满头大汗冲了进来:“你要走?!他要带你去哪儿——”
舒半低着头:“我也不知道,他说是东面,应该很远。”
狐逑这样的好脾气都着急了:“跟他说你不去!你要去了,还怎么回晋国!”
舒也情绪低落:“军令。不得不从。商君应该是希望我在军中为官,怕是以后,我都要跟着他跑了。”
她看狐逑急的仿佛能冲出去跟商牟理论,连忙笑了笑:“也没什么,我之前不就没打算回晋国。上阳还危险呢,我要在商牟手底下做事儿,除非他要我死,否则我这条命也不好丢。再说了……他确实很厉害,我也想去多学学,多见识。”
狐逑:“可是——可是……”
舒拍了拍他肩膀:“反倒是你,在这儿可比我危险多了,听说魏国此次派兵不少,似乎要打持久战。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狐逑忽然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什么,塞进她手里,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把这个带上——”
舒松开手来,掌心里躺了个灰色的小玉龟,她一愣,忙道:“这个不能收!”
前些日子闲聊时,狐逑也提起过玉龟的事情。
舒早听说过关于狐突狐偃父子与重耳的那一段君臣往事,也知道狐突死前没能见到迎重耳回国继任为王的那天,只留了灰色玉龟给陪伴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的狐偃。
自那之后,狐氏宗族便给每个出生的嫡子制作一枚灰色小玉龟,既提醒他们成人后要拥有狐突父子那般的忠诚与坚韧,更也代表了狐氏当年三代位极人臣的风光。
只是狐氏落魄了,玉龟在别的氏族眼里成了笑话。但晋国上下,一提到玉龟,便知道是狐氏。
这也是狐逑从小带到大的物件了……
狐逑道:“你收下吧。狐偃陪着重耳历经卫、齐、曹、宋,路上连讨饭的日子都有过,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却没法抽身跟你一起走。这玉饰就算我心里自我安慰,当是我不辱没祖上,也陪着你了。”
舒看着那玉龟,眼睛也有点湿了,她抿了抿嘴唇,强把眼泪瞪回去,笑道:“少占我便宜了。狐偃是重耳的舅舅,你也比得了?再说了……吃了那么多苦,你也不必比,我也不会像文公那样得了好日子就忘了故土。”
她说着,却伸出手去,抱了一下狐逑。
不比以前,她圈圆了胳膊也抱不住他,这会儿倒是能用手围住他了。舒在他外衣上抹了抹眼睛:“我走啦狐大球!”
狐逑不比她还知道掩饰掩饰,她一抱住他,狐逑简直就跟踩了机关似的,嗷一下哭出来了,两只大手死命拍着舒后背:“呜呜呜!你要好好的呀!”
舒:“行啦行啦,你出了那么多汗,身上一股味道,别抱我了,臭死了臭死了!”
狐逑连忙松手,两只手跟抹水似的潦草擦着脸,吸了吸鼻子:“是,你就跟天天洗澡似的,倒是身上干干净净。就差有点香味了!”
舒拍了拍他肩膀,笑了笑,不再多说,朝外走去。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似乎是狐逑在送她,但她也没回头。
商牟离去的消息,并没有让上阳太散乱。
因为他们也没精力散乱了。再加上辛翳亲自来上阳的传闻也在城中瞧瞧传开了。
若是楚王亲自来带兵,那真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然而另一边,两万在黄河南岸等待的楚军,在得到军探的消息与钟仑的指令后,趁着夜色向芮城出发。芮城实在是太漏洞百出了,这座城池被交错汇聚的河流分割的四分五裂,岸上虽然也修建了城墙,但城墙多有破损,门洞处也空空如也,旧日的城门早就腐朽或拆卸掉了。
真是一座经贸城池,一切都为了方便进出。
也是晋国没什么流匪强盗,否则这城里的人哪能安生过日子。
而且前些日子前去的军探,也看到芮城似乎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船只在城内,大船如果编队,估计是足够两三万人马顺水而下。
但芮城薄弱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的防御,也可以靠别的来弥补,一是城内外修建高塔极多,必定有人会在塔上眺望巡逻,如果发现有军队靠近,可能会立刻警报,到时候城内的士兵就可以抵挡,城内的百姓大概也会乘船逃窜,所以到时候一定要隐匿行踪,打个措手不及。
二就是在芮城周围的江面上,也会有不少巡逻的船只,他们船上有摇桨的好手,行船速度也快,可能是为了提防有敌人或者来路不明的商船靠近芮城,如果他们沿岸行军,很容易被船上的卫兵瞧见,因此也要从树林掩抑,远离岸边的小路进发。
深夜不能举火把的在小路上行军,确实十分困难。
但行军时候只要能克服了这点困难,进了城那就是任他们收割了。
只要速度够快,这等深夜,就算百姓将士惊觉后想要驾船逃走也来不及。
此次带兵两万人的将领名富颉,也是钟仑那一代的老将,虽然一把年纪了官位还混不到个拿得出手的位置,但早年间也替楚国打过不少仗。
富颉官职为校尉,按理来说领兵一万,这次带兵近两万人,一是这两万里头有三分之一都是不上战场运送粮食的民兵,二也算是辛翳对他这样年纪的老将多些信任。
富颉自然也想拼着劲儿老了再升个官,能让自家小氏族也跟着水涨船高几分。
一路悄无声息行进到芮城,有些磕磕绊绊的状况,但大致也算顺利,等他们到了芮城脚下,眼尖的弓兵已经能看见芮城高塔的哨兵似乎甲衣都没穿,人数比想象中要少,一个个在高塔上瞌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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