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风呼呼的垂着杞姑容有血有泪的脸,虽然四周是树影是草丛是遥远的河水翻涌,他此刻却觉得是他们少年策马的春江花月夜,他仰头笑起来:“你们也走吧!我们一起走!齐国不再安全了——墨家巨子要来争大权,舞阳君死了,齐王不见了,即墨君未必站得住脚,齐国境内会大乱!我们一起走,载驱薄薄,汶水汤汤,我们一同饮酒一同乘船离开不好么!”
孔麓摇了摇头:“不了,我有了家。更何况我现在在学宫管理卷轴,就因为可能要大乱,我才要守好那些春秋旧典。”
其他几人也笑道:“我也算当了小地方的父母官,我走了那穷地方更没人管了。”
“我兄长前两年被舞阳君手下势力杀了,我们家族上下都靠我,虽然小门小户,但我也当了家督,我走不了了。”
孔麓笑:“姑容,你走吧!没事,我们都是小角色,小人物,他们打,他们争,我们的日子还要过。会有一天的,我们都能相见的!齐鲁之战让我们这群生徒聚集起来,如今列国纷争,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多少年未联系都能找到,更何况以后呢!狐子会找到我们的!”
他说着,一小队人马到了江岸边,一艘船在那里等着。
一行人不再说话,杞姑容走到岸口,他肩上披着孔麓给他的外衣,手里抱着那孩子。
孔麓几人没下马,静静伫立在江口树丛枝叶的阴影下,头顶花枝锦簇的艳丽在月光下也变得端肃。
杞姑容一躬身,没对准他们的方向,他被那船夫扶上了扁舟。
船头绳索一解,船一推,轻轻荡出去,朝江水流春的方向而去。
船走起来,那树荫下伫立的身影,孔麓忽然也动了,他策马挥手,顺着岸上追着船的方向,忽然挥手喊道:“扁舟流水,不及光度!月出照兮,江亦当年!杞君!待下次再见!叫上狐子,我们煮酒细聊!一定会再见!”
第238章 凫鹥
庆咨子坐在院子里,他要等一夜的消息, 小丫头也不肯睡, 非要等她。
但春天的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她闹了大半天, 浑身是汗,庆咨子让滑芹拿了薄毛毯盖在她身上,又将身边的小火添了些。
她坐在他膝头,没有多久就睡着,呼吸像小猫小狗一样,庆咨子坐在小小院落中,他知道齐宫的兵马遍布临淄的街道, 此刻心中却觉得很安宁。
一个人影, 出现在了屋檐上。
他仰起头, 看到了莫语半跪在屋檐上:“你没抓到那个孩子?”
莫语摇了摇头,将手中一个裹着被子的襁褓,扔在地上。
滑芹端着豆汁做的煮肉小锅正从厨房那头走过来。
庆咨子:“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
莫语从屋檐上跳下来,比划了几下。庆咨子双眼睁开, 身子坐直了几分, 他一只手扶着膝头的女孩,道:“舞阳君死了?谁做的?”
莫语在眼睛上比了比。
庆咨子明白了,朝后仰了下:“勿望做的啊。他竟然在这个关头——”庆咨子低头轻笑:“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身边人所杀。本想让你亲手杀了他,看来你竟然没赶上。你没杀死这孩子吧,你不愿杀了他?”
他还没仰起头来看向莫语, 忽然只看到眼前地上的落花被卷起,他身子随着那感应到危险的反应猛地抽动,猛地感觉到锁骨下方靠近肩膀的位置,猛地一凉,他吃痛抬起眼来,似乎也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可能不知道宅子附近的天罗地网!莫语敢伤他?!
庆咨子手迅速攀到轮椅下方,伸手要拔出藏在那里的短刀,但莫语连忙撤身,庆咨子只感觉膝盖上一空,那孩子就在他怀里。
滑芹怒喝一声,扔开锅子,拔出佩剑,朝莫语冲来。
庆咨子只感觉自己浑身血液倒流,他怒道:“你疯了!放下孩子!你是想让她给你陪葬?!”
莫语似乎神情有些震惊于庆咨子的态度,庆言也一下子醒来,满脸惊恐,只看到她爹爹身上插着刀坐在轮椅上,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尖叫起来。
莫语抬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夹在胳膊下头,压根不打算与滑芹纠缠,竟转身朝屋内的方向奔去。
庆咨子抬手吹哨,他对滑芹怒道:“追!追上他!”
滑芹猛地抬脚追去。
庆咨子唿哨的同时,四周屋檐上有几个身影起身,手里端着弩,庆咨子猛地反应过来,他抬手惊惶喊道:“不要放箭!不要放箭!”
但已经晚了,屋檐上几枚箭矢朝莫语的方向追着射出,但莫语往屋内奔去,就是说明他早知道对面屋檐上埋伏着人,他也太了解墨门设防的方式,屋内必定还有小的天井落窗足够他离开。
可莫语慢了半步,滑芹与庆咨子眼睁睁看着两枚青铜箭矢,一枚正中他后背,一枚扎在他小腿上。
莫语却只是身子一抖,脚步一顿,继续朝屋内奔去。
庆咨子忽然意识到,如果天底下有一个人能逃脱墨门的追捕,大概就是这位他最早带在身边的子弟,这位还冠过他的氏的游侠。他了解庆咨子的性情为人,了解他手下墨门的行事手段——
或许他真的有可能趁他不备,趁着墨门子弟大多数在外追杀舞阳君或埋伏宫中的空当,将这个孩子带走!
庆咨子忽然惊恐起来。
莫语奔入屋内,滑芹追击进去,他一手夹着孩子,身上负伤,却不落下风,将一把凭几挑起来朝滑芹掷去。
庆咨子一手拔掉插在自己肩上的刀刃,从轮椅上跌下来,他不可能站的起来,也够不到桌案附近的拐杖,只能用两只手撑着落满花瓣的泥地,用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嗓音嘶喊道:“不要放他走!把孩子带回来!不要伤到庆言——”
几个身影蹿下来,也掠入屋内。
莫语听说过丫头都是巨子亲手抚养,天天带在身边,喂饭、教养从来不假以他人之手。
他心底泛起一层意想不到的震惊:难道他对这个孩子……
他一边击开朝脸前而来的刀剑,一边远远朝庭院灯光下的庆咨子看去。
双目相对,庆咨子神情惊恐,他衣袖沾满地上的泥,竟喊道:“庆无正!乱世之下,你抢走这个孩子又有什么资格养她!你什么都给不了她!你这是在害了她,毁了她后半生!”
庆言也惊恐哭泣大叫:“爹爹!爹爹!”
莫语却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庆咨子一瞬,竟被那神情震慑。
那是一个做父亲的眼神,他绝不会动摇自己的想法,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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