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郤至则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向了她。
南河说“卿族与王室共治”这话,纯粹是抬举。这不过是往日的荣光。
晋国是一个很特殊的国家。
像楚国,在她为令尹之前,是没有完成中央集权,是分封制的存续,是国内养了不知道多少更小的诸侯。
但晋国算是列国之中完成中央集权最早的国家。但中央集权不代表都是王权,更不代表不会分裂了,晋国的瓜分则是跟中央权力圈中的卿族有关。
所谓公族,就是王室的近远亲属。小宗壮大,再分支出小宗,就有许多同氏或不同氏但与王室有血缘关系的公族出现了。同氏或血脉亲近的则为朝野大官,非同氏血脉稍远的则为地方官员。
但卿族不同,卿族与王室无血缘关系,因此可以通婚,因晋国旧朝为三军六卿制度,六卿多为这些无血缘关系的氏族承担,所以才称他们为卿族。
晋国数百年前因有驱逐或杀死群公子的公约,公族被彻底消灭,成为了一个只有卿族而无公族的国家。但这并不代表王权就壮大了。
旧日的晋国,在战时将军队分为上中下三军,每个军队一将一佐,共为六卿,此战时军制曾于四五百年前的城濮之战大败楚国,三军六卿的制度便存续了下来。六卿有高低之分,但相邦可与六卿兼职,其余的外交和国事,几乎都变成了六卿内部决定,王室权力被架空,六卿成了国家真正的主人。
三军六卿的职位,由多个氏族交替担任。大的卿族吞并小的,卿族之间通婚、恩怨、结盟与仇恨时时刻刻在上演。渐渐的,轮换六卿之位的卿族,只剩下了十一个。
当年狐氏与郤氏并列最强大的两个氏族,一个有狐突狐偃这对备受崇信的父子联盟,一个有三郤把持朝野的完美搭档。
晋国两百余年的卿族争斗中,树大招风、盛极则衰是不变的道理。
先是狐氏显赫不过四代就被迫害,族人外逃至他国或隐居旧虞;其次就是三郤被卿族之中的胥氏所扑杀,一朝落魄,沦落为二等卿族。
两百年的争斗持续下来,十一卿族成了晋国六卿。
到这儿还跟真实的历史差的不太多。
但六卿还没来得及变成韩魏赵三卿族,没到了三家分晋的时机,戎狄冲击、楚国北上,鲁、宋壮大,晋国就被瓜分了,瓜分成了数十小国。
历史上的三家分晋虽然没出现,但被瓜分之后,韩魏赵三大姓氏依然自立为国,韩魏赵三国出现了。
但还诞生了不少小国,各方势力混杂其中。晋国唯一的小宗,开始在混乱的局势中挣扎,再加上韩魏赵三国当时并不够强大,周王室遭遇危机又没有时间和机会来承认这三国的地位,燕、齐、鲁、宋的强大后,又对韩魏赵三国开战,导致旧日晋国的土地上战火四起。
曲沃云台就被攻下无数次,而后五十多年,晋国小宗联合郤氏、中行氏等在内的几大旧日卿族,又发展壮大、吞并韩国,攻回了云台,最终宣布了晋国的复国。
韩国虽然被晋穆侯灭了,但当年瓜分晋国的魏国与赵国却日渐壮大。
甚至比复国后的晋国还要强大。
魏国在周王室灭亡后吞灭了一众小国,趁着齐鲁开战,侵占了鲁国的土地,并盘踞成周,成了最中心腹地的国。赵国则向北吞并、开垦土地,进一步进行军制改革,超越燕国成为北方军事强国。
国运,就是如此奇妙。曾经臣服旧日晋国的赵氏、魏氏,如今国力俨然在晋国之上。
但当年一起瓜分晋国的郤氏、中行氏和令狐氏等卿族,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能离开晋国单独立足,甚至不能存活。只能又向晋国小宗低头,再度成为复国后晋国的卿族。
在复国路上,这些卿族也算是立下汗马功劳的。
但复国后,他们的汗马功劳却是不可能得到报答的。
再让卿族壮大起来,不就是想让晋国第二次被瓜分么?
淳任余的大父,复国的晋穆侯进行了改制。
将三军六卿制,改为了三公六卿制。
听起来一字之差,本质却全都改变了。
这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了其他国家改革的成果。
三公是掌管军事的太尉,协助王处理全国上下事务的相邦,和监督官员和地方事务的大夫。
但说是三公,太尉这个职位,却是必须由晋王兼任的。太尉之下的将军,才由氏族或客卿担任。
六卿则变成了向相邦汇报,帮助相邦管理事务的更低一级职务。
听着还是三六的组合,但能给氏族的位置已经并不多了,权力也不能再与前朝相比了。
而且还有很多职务,被隐藏在了三公六卿制之后。比如掌管近卫的卫尉、掌管云台事务的司宫,都成了王室随意任免的职务。
而到了淳任余,他任用幼时便忠心于王室的宫氏兄弟二人为卫尉和司宫,培育戎狄出身的乐莜为将军,让客卿出身的师泷为相邦,只怕面子太难看,让郤伯阕做了最没权力却也算位列三公的大夫。
众氏族,就算把六卿占满了又有什么用。
不都相当于给师泷打工么。
这会儿太子来与众氏族商谈,他们内心也必定在冷笑:这会儿怎么不找师泷了?是知道他是客卿,没有家族可以来借力?
郤至白胡子也快被帐内的火盆烤干了,他老神在在的闭眼,道:“共赴国难,不是不可以。但不能共赴国难的人,便不应该存在于晋国境内。”
南河心里就知道他要暗示这件事了。
她微微一挑眉,身子往前探了几分,两袖还是并拢着,愿闻其详的模样:“郤公的意思是?”
郤至抬眼,直视南河:“将师泷驱逐出晋国。我们几大氏族,将永远站在太子这一边。”
第37章 简兮
南河长长的“哦”了一声,身子往后, 又坐直了。
一时间帐下一片沉默。南河跟座泥塑似的, 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不知道是走神还是琢磨。
郤至憋得想咳嗽, 但他这个年纪的人,怎么能比十七八岁的太子还要坐不住?
烛光下,年轻光润的额头与鼻梁露给一群半边身子入土的人看,太子被割断的头发垂在耳边,整个人半睡半醒似的才缓缓应了声,道:“那……原因呢?”
郤至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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