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江南道自顾不暇,沂州那边也离不开人,就算全部兵力压上,也最多挡安德忠片刻。”
“夫人前方有都督相助,后方有谁可护?”
李明楼看着他:“所以请先生回来了。”
姜亮眨眨眼,猜到了但又不太敢确定。
李明楼将桌上的纸笔推过来,自己说出名字:“项南。”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论项南
听到项南这个名字。
姜亮跟心里的自己抚掌,他猜对了,夫人跟项南果然是关系匪浅。
夫人跟韩旭跟李明华来往的信件都是由他写的,但都是夫人先说,然后他再根据夫人的要求来写。
但项南的从一开始就是他说,夫人漫不经心的听,敷衍的说他看着写就好,安排他去了宣武道后,就连听都不听了。
宣武道什么情况姜先生你最清楚,你斟酌着应对他就好。
怎么看楚国夫人都是最不喜欢项南,也丝毫不想跟他有牵连的,但没想到夫人要去打京城,自己的背后,自己打下经营的家业,竟然要交给的是项南。
这甚至是比对武都督还要信任的信任啊!
但姜亮可是个聪明人,他想到了,看透了,他不说!
李明楼看着姜亮滴溜溜的眼乱转紧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自己先笑了,比起先前她跟元吉他们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姜亮的反应最沉稳。
“小姐,项氏不可信!”
屋子里坐着的三人异口同声。
面前的三位名份上是仆从,但李明楼认为是长辈,他们是父亲留下的最可信任最能依靠的,项云曾经是其中之一,项云也是他们信任的,但现在他们异口同声说出项氏不可靠。
有了这句话,这一世元吉应该不会死的不明不白,车夫方二和管家姜名也不会活的无声无息。
“淮南道是小姐一手打造的心血,将来不输于大都督的剑南道。”元吉说道,“项云阴险奸诈所图甚大,有这个机会,淮南道到了他的手里,就不会再吐出来了。”
李明楼看他们,方二和姜名犹豫一下,小姐说起京城的时候,眼神那么亮,就像看着天上的月亮。
小姐想要月亮,他们怎么忍心说月亮摘不下来?
“也不是吐不出来,只要说出小姐你的真实身份,那项南是你的夫君,这淮南道自然还是你的。”方二想了想,郑重道,“但是这样,小姐就不再是武都督的妻子,振武军再有什么,可就跟咱们无关了。”
小姐给武鸦儿写了那么多信,没有了武鸦儿妻子的身份,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们怎么忍心小姐两手空空?
“虽然不是夫妻,但也不是无关,小姐对武夫人有救命之恩抚养之情,跟武鸦儿自然就是有情有义。”姜名认真说道,“振武军就算不能再明面属于咱们,但小姐开口也能当振武军半个主子。”
半个主子,还有半个是外人,终究不是自家人。
李明楼看着三人,三人或者直白或者婉转的给她说这样做的后果,后果很不好。
得了京城是有大功,这个大功很好看,披在身上是一件金光灿灿的外衣,但贴身穿的内衣有损坐立行走到底是不舒服。
李明楼认真的听他们说话,没有一一反驳也没有点头,待他们说完,问:“你们觉得淮南道对我来说是什么?”
是用劳作种下的稻田,硕果累累,是家业,是安身立命之本。
家业和安身立命之本都不能丢。
李明楼摇摇头,道:“其实淮南道对我来说就是有很多人,活着的很多人。”
这是什么意思?元吉三人对视一眼。
“就是我得到了在这么大的地方。”李明楼道,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在这里让很多人好好的活着。”
元吉还是有些听不懂,方二看到小姐脸上的笑,觉得似乎比说起京城时更加明亮,是更大的月亮,姜名似懂非懂走神想到些什么但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想的。
他们便都没有说话,听不懂就等小姐继续说。
李明楼没有再多说,只道:“只要这些人能好好的活着,淮南道在不在我手里,都一样。”
家业,功劳,都不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她是个鬼,求的能像人一样活下去。
不能活着,再大的家业再大的功劳都将化为无有。
这个没有办法跟元吉三人详细说。
“而且。”李明楼道。
说出这而且两字,在元吉三人的注视先,她又停顿了好久,似乎这些话她自己也不想说出来。
但最终还是要说出来。
“项南,也不是项云。”
李明楼看着姜亮,视线又穿过姜亮,这个姜亮跟她上一世熟悉的姜亮有很大的不一样,很多人都是这样,项南也是如此。
但他们又是他们,有些秉性是没有变的。
姜亮老为贼,贼不分礼义廉耻,只想搬空别人养自身。
而项南少年,少年为一口气敢劈山斩海,也敢胡作非为。
李明楼道:“我相信项南能守好淮南道。”
既然她说了,姜亮当然不反驳,连连点头:“我相信他有这个本事。”
夸就对了。
李明楼看他一眼道:“我相信的可不是他的本事。”
拍错了?姜亮毫不羞愧,点头道:“我相信夫人的眼光。”
李明楼失笑:“我可没有什么眼光。”
上一世,她甚至是不睁眼,因为不需要看,父亲都安排好了。
但大都督一辈子眼光好,打下身家性命铸就了家业,却在最后一刻托付这家业子女的时候,看走了眼。
元吉三人有些黯然,项云项氏不可托付。
深信父亲的少女最后还是由此要认为给自己挑选的少年才俊可信吗?
“我不是因为父亲才相信项南。”李明楼笑着解释,“我是相信项南和项云不一样。”
是叔侄,都是项氏,一家人都是野心勃勃,有什么不一样?
李明楼道:“项云是勃勃之念藏于心,为了这份不敢宣之与众的野心,无其不用。”
元吉问:“那项南呢?难道不是?为了交好剑南道,他能跟明琪小姐当夫妻,为了拿到宣武道,他再三纠缠小姐,不惜污名,难道他不是狼心狗肺无其不用?”
他是,而且他还能在用完之后,连射对方十箭。
李明楼伸手按了按心口,一箭杀死,九箭泄愤。
她深吸一口气,现在要做的不是愤怒,而是直面过往的悲惨,看清项南。
“他是。”她说道。
姜名道:“那小姐为什么说他跟项云不一样?可以相信他?”
李明楼道:“我不是相信他,我是相信他建功立业一举成名天下知的野心和期盼,他要成为的不是项氏,而是项南。”
这一世项南做的很多事,她都觉得陌生,那一世项南也是一直在外征战,但没有白袍军更没有什么宣武道收整,他不需要,项云给了他足够的剑南道兵马,让他厮杀征战建功立业。
这一世仅仅是因为没有剑南道兵马,项南才不得不自己杀出一条路吗?
李明楼想着项南当初写过的信,现在回想信上都是空乏的废话,但捏着鼻子仔细的想一遍,偶尔也能找出一两句难掩的真心实意。
比如项南会写打赢了一场,他是如何的欢喜雀跃,说到别人输了一场,换做是自己这一仗应该怎么打,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少年说,将来项南之名大夏人人皆知。
但她死之前,大夏人人皆知项氏子弟,李奉安之婿,至于她死后,杀妻证道的项南一鸣天下她就不知道了。
“他是个不甘人下,一心扬名,建功立业的人。”李明楼道,“建的是项南的功,不是项氏的功劳。”
元吉三人不说话了,若有所思。
李明楼伸手点了点淮南道的舆图。
“这天下能让他以项南之名建功立业的机会,除了我淮南道还能有谁更合适?”
姜亮凑近舆图一寸寸的看过。
“站在夫人的肩头上。”他说道,一拍舆图,“然后再把夫人一脚踩下去,天下不闻名,老天爷就是瞎了眼。”
项南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李明楼一笑,道:“姜先生快请他英雄救美吧。”
姜亮先纠正:“不是救美,是助美,项公子可不是什么仁善心肠,这世道谁都命都有定数,助人才可以是一桩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乐事。”
李明楼不说话了,对姜亮伸手做请,姜亮却没有提笔,而是起身:“夫人请稍等,如此至关紧要的大事,待我先去沐浴更衣焚香静心。”
李明楼笑了唤来小童吩咐,小童蹬蹬跑去安排,很快就安排好了,但姜亮却站在廊下望着天发呆,也不急着进去洗漱。
如果刘范在的话,肯定会嘲笑他这样郑重是要写信还是要祭天?
姜亮长长的吐口气,他当然不是为了写信而沐浴更衣焚香,小童站在他身边,听着老先生望天喃喃自语。
“我要进京了,我要进京了,我要进京了。”
说罢哈哈一笑甩着大袖子大摇大摆走进去室内,得意飞扬。
小童撇撇嘴,姜亮就是从京城逃难出来的,就算再进京也不过是故地重回,有什么好得意的。
姜亮去沐浴焚香了,元吉等人去调兵备战了,道衙在宋观察使等人的运作下也滚滚而动,李明楼坐在室内片刻的安静,她看着摆好的纸笔,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一点没必要说,她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为自己建功立业的年轻人拿到了淮南道,会将淮南道视为自己的血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城一兵一卒,都会真心的爱护,不会肆意的耗损践踏。
这一点,也是项南和项云的不同。
天边日光最后一道余晖落下的时候,斥候营里最后一批斥候信兵也出发了。
大地没有陷入黑暗,反而亮起了点点火光,如同星辰遍布,如同星辰流转,结成一个个阵型。
元吉已经先一步出发去光州府大营为主帅了,方二和姜名站在扬州城军营里看着不断集结的兵马,除了兵马踏动地面的震动,远处隐隐还有爆竹声传来。
方二道:“看来今年我们要在京城里过年了。”
姜名没有说话,有些出神。
方二转过头忽的问:“你是怎么想的?”
姜名回过神,道:“当然是小姐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