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这是他第一次给武都督写信。
这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给武都督写信。
武都督可能要死了。
他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是个很坦诚的人,夫人说不是想要都督死,是担心他旧疾,那就是真的担心。
但如果都督一直这样不接受不领会夫人的好意……
姜亮伸手掐算,那么夏末秋初也许真就是武都督死期,或者说两人生死相对之期。
想到这里,姜亮又叹口气,带着几分同情,武都督的做法他也理解,得知自己的妻子做出弑君的事,换作任何一个丈夫都无法平静面对。
真的很吓人!
真的很无法想象。
夫君啊,姜亮一声轻叹,一手拭泪,一手提笔………
“先生,熏香……”小童进来,看到坐在桌案前姜亮吓了一跳,“你哭什么?”
姜亮鼻音浓浓打断:“别吵!情绪来了!”
什么鬼啊,小童不解但也不理会,放下熏香跑出去继续踩水玩去了。
姜亮坐在桌案前,时而落笔,时而手拄下颌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大,窗边盛开的石榴花摇曳,雨水从其上跌落窗台溅起一片。
………
………
姜亮体会自己熟悉的夫人,再考量外人眼中的夫人,回忆从武少夫人到女侯这几年的经历,批阅一天一夜增删五次,终于完成了这一封信。
他顾不得梳洗红着眼来见夫人,夫人的厅堂垂纱微动,内里一个美人倚窗喝茶……却不是夫人。
“连公子!”姜亮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连小君手伸出窗外对他举杯:“刚到。”
姜亮走进去抱怨:“怎么也不提前写个信来?”
写信吗?自从未了走了后……连小君轻叹:“太忙了,又归心似箭,没顾上写。”
说完又笑了笑。
“夫人也好久没跟我写信了,搬了新家在这里我都不知道。”
这个么,自从宋州事后,夫人没让给他写……姜亮点头:“太忙了,夫人也太忙了。”
他环视四周岔开话题。
“夫人这是没回来?”
连小君道:“说有事出门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他主人般示意。
“姜先生坐吧,吃过了吗?”
唤宫女们“先前的茶点给姜先生尝尝。”
宫女们应声是,围着他们如蝶飞舞。
姜亮也不客气,他虽然容貌比不上连小君,但在夫人心里也是自己人!
“看来真的很忙。”连小君看着姜亮,“先生都熬的不像样子了。”
他拿出一瓷瓶。
“这是泉州章家千年传承的补气丸,先生尝尝。”
姜亮忙高兴的伸手接过:“连公子的可都是好东西,我用了说不定会像公子这般美。”
连小君笑道:“先生用着好,日后再来找我。”
那就需要买了吧?这家伙真是个生意人,姜亮哈哈笑,将瓷瓶塞进袖子里。
“忙,其实忙也没什么。”他喝了一口热茶,将蒸糕咽下去,“就是,都没什么好事。”
他对连小君压低声音。
“连公子在外走动,也知道了吧?好些卫道都不像话,安康山闹了一场叛乱,闹得大家都不敬陛下了。”
连小君喝了口茶:“大家不像安康山就还好。”
“我看,早晚……”姜亮道,又觉得这话没必要说,咽下一口茶,问,“连公子这次回来是做什么生意?”
“我是来看夫人啊。”连小君道,伸手按心口,“与夫人的心做生意。”
姜亮哈哈哈笑,心想要不要把这句话写进信里?
“做什么生意?”
李明楼从外走进来问。
宫女们立刻从这边的花丛飞到李明楼这里来。
连小君和姜亮起身施礼。
“不是生意。”连小君笑道,“是有个消息,不过,也不是好消息。”
李明楼解下斗篷走过来:“说来听听。”
连小君看了眼姜亮,姜亮坦然坐下来,继续吃,对他点头:“听听。”
连小君便道:“兖海道节度使常元少死了。”
姜亮咬着糕点问:“年纪大了?重病?总不会战死的吧?”
这些都无所谓,他坐直身子自言自语。
“兖海道节度使,得多少钱?”
连小君端起茶道:“死了半个月了。”
姜亮的声音戛然而止,咬着的糕点碎屑掉下来。
李明楼看向连小君。
节度使死了半个月,朝廷都不知道,看来兖海道是没上报,也不打算上报了。
李明楼道:“兖海道莫非已经有了新节度使?”
连小君喝了口茶,道:“我出来的时候还没定。”
他将茶放下来。
“不过我猜最后胜出应该是常三公子,常济。”
第十二章 兖海道内的家事
一场一场雨后,天越来越热。
密州道衙内官员们一如既往忙碌,但气氛有些怪异,偶尔眼神相对又受惊的移开。
“这些事务都督都批好了。”一个青衫文士走到堂前说道,身后两个卫兵抬着一箱子文典,“按照都督的吩咐去做吧。”
官吏们应声是。
有个年长的官员开口问:“翟先生,都督还好吧?”
青衫文士是兖海道节度使常元少的幕僚,听到官员询问,再看其他人都竖起耳朵,他叹口气:“实不相瞒,都督本来好了,公子们回来探病,在都督跟前因为小事吵闹起来,都督又被气的……”
他摊手没有再说,子孙不肖家家都有,大家都明白。
别人的家事也不好议论,诸官吏乱乱应声“都督还是要看开点。”“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解决。”“公子们都有分寸”云云说好听话。
翟先生也一一应着“劝了”“公子们也都知错了”最后道辛苦“府道的事还要辛苦大家了。”
诸官应是“本官之职所在。”恭送翟先生离开。
翟先生离开,诸官一阵安静互相对视,旋即响起低低的议论。
“不是吵架吧?”
“里面有打斗声。”
“有人看到墙边渗出血了。”
“州城外都是兵马。”
“大公子一直没回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有怪味道?”
“都督府说为大都督杀牲请神驱病……血腥气浓烈也罢,怎么还有腐臭……”
他们聚集议论声音越来越大,院子里一阵脚步响,伴着铠甲兵器碰撞声,打断了官吏们的议论,大家看过来见是一队官兵……
“安康山父子剿灭史朝北逃,有很多叛军流散变逃……”为首的官将道,“州城府衙都要加强巡查,免得再出现与叛军勾连之事。”
前些年史朝刚逃到建安州的时候,沂州那边那个周献还跑来闹,说有举报兖海道跟叛军勾连,在这里闹了一段日子,常都督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打发走,损失了很多钱和人手。
那个周献还在沂州虎视眈眈,靠山楚国夫人如今成了女候,他必然更加飞扬跋扈。
随着他摆手,卫兵散开在府衙内侍立。
官吏们忙点头“好好”“应该的”低头找到各自的文书一哄而散。
与此同时更多的官兵在州城里疾驰散开,街上的民众惊慌的退避。
“又要抓丁了吗?”
“不会吧?年前刚抓……征过啊!”
“要不就是征缴米粮赋税,我听官府的差役说了,夏税要加三成。”
“不会吧,朝廷不是下旨说免赋税三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伴着鞭子甩响。
“不许聚众!”
官兵呵斥,指着路边的民众。
民众们吓得顿时四散,街边的店铺也纷纷关门,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