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此时朝雾正坐在炕床上盯着李知尧,脸上已经绷得不再有一丝表情。她一直以为他必定熬不过这一劫,什么人在床上昏迷十几日,一口饭都不吃,只靠糖水药汁儿,还能活下来?
与李知尧投过来的眼神碰上,朝雾霎时间便泄了所有的气,脑子里只还剩李知尧以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连老天爷都不帮你。
就那么一瞬,她浑身上下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也没有了任何情绪和怨怒,只慢慢靠去了身后的引枕上,目光随着坐姿自然上移,最后落在房梁上。
盯着房梁看了一会,朝雾不自禁地笑一下,是最为苦涩的笑法。
李知尧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侧着头,眼皮微耷,目光虚软无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朝雾。
卷舌到门口说完话就回来了,问李知尧:“王爷,您饿不饿?想吃什么?喝不喝水?”
李知尧不说话,因为没有力气,他把通身的那一点的力气,全用在了眼神上。
与此同时,寂影正在外面接收京城快马加鞭传来的新消息。这一回的消息于他们而言,又是个坏消息,那便是赵太后做主,亲自下懿旨让顺哥儿跟了他亲爹楼骁。
寂影听完消息后,就得知李知尧醒了的事。人醒了事情就会有转机,寂影看到了希望,立马便来了李知尧房里,面色紧张中隐着欣喜,在他床前耐心地伺候他吃喝。
他本来想把京城发生的事都告诉李知尧知道的,但看他身体实在虚弱,连说话眨眼都费劲,心底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选择了暂时不说。
这会儿说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虽知道顺哥儿是李知尧的亲儿子,但同时也知道,现如今知晓此事的人也只有他和李知尧。在大多“知情人”眼里,顺哥儿现在是楼骁的儿子。
赵太后回宫的事已成定局,顺哥儿在楼骁那里暂时不会有事,便让李知尧先安心养伤吧,他这样想。
李知尧此时也确实什么都管不了,有心无力,把身体养好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他胸口的伤口要完全愈合,得需要不短时间。
为了让李知尧安心养伤,寂影给朝雾单独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她和李知尧分开。倒不是担心她再伤到李知尧,让她得手了第一次,就不可能再让她得手第二次。
只不过,不想让她影响李知尧的情绪罢了。
在李知尧的伤口有明显的愈合迹象,并且他的体力慢慢恢复了许多以后,寂影便跟他说了京城的事。一便是赵太后被救出了晋王府回了宫里,二便是顺哥儿被楼骁带走了。
李知尧听完后,心里想到的东西和寂影差不多,所以也并没有急慌。他让寂影封住口,把顺哥儿的真实身世这个秘密保守住,不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寂影点了头,却还是多问了一句:“夫人呢?让她知道么?”
李知尧早想过这个问题了,直接摇摇头,“暂时也别让她知道,她恨我入骨,我怕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承受不住再走了极端,直接连顺儿也放弃。”
寂影告诉他,“她在动手杀您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
李知尧当然知道,而从前过往这所有的事情,他都不想再提了。他心狠手辣地活了小半辈子,从没有哪一时刻像现在这样,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是个东西。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他希望一切可以重来,自己从没做过那么多伤害朝雾的事。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什么都不能重来。
李知尧没多与寂影再多说什么,所有的情绪都放在心里自己消化,然后便是安心养伤。眼下只有等他的伤口再愈合一些,彻底没有崩开的风险,才能启程回京。
而就在他养伤再奔波回京的这段时间内,京城又发生了许多事。
赵太后给禁军统领吕问提了职,明升暗降,把禁军统领的位置给了楼骁。楼骁不再只是她暗养的护卫杀手总指挥,也终于握住了实权,有了“楼大将军”的称号。
虽然朝中对此事有异议的大臣颇多,甚至集群上书劝谏,但赵太后态度坚决,力排众议,难得我行我素强硬了这么一回,硬是让楼骁站在了这个位置上。
赵太后和李知尧不一样,她自从摄政后,就一心想树立个勤勉知礼大度贤明的形象,想得到所有人的称道认可,所以平常执政处事,都是广纳良言,很少独断专行。
唯有这一次,硬气独断了些。
除了让楼骁统管了皇城禁军,之后她还以南方边境动乱为由,在李知尧尚未回京的情况下,硬借了他军中的大部分士兵。再安排吕问领军,前往南境平乱。
这些事自然都一件件传到了李知尧耳朵里,他在回京城的马车上闭着眼睛,不发一言。
寂影坐在他对面,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突然说了句:“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听得这话,李知尧猛睁开眼睛,眸底漆黑地盯着寂影。
被李知尧这样盯视,寂影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道了句“属下告退”,打开马车门帘下车走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因为李知尧的身体受不了长时奔波, 此时行队正在停下休息。寂影下马车后, 李知尧落下目光又放松了表情,眼底的暗色慢慢褪开, 带上了点虚色。
在马车里刚静心片刻,忽隐约听到朝雾的声音。他眸光往车窗上瞥过去, 微倾身抬手打起马车窗帘,便见不远处的马车上,朝雾正叠胳膊趴在窗口。
这一幕看在他眼里, 朝雾便如那纯真烂漫的少女无二, 眼底有光,面庞白亮, 笑意暖人。只不过她摆出这副美好的模样, 却不是对他,而是对卷舌。
她开心地看着卷舌说:“你会的东西真多, 都从哪儿学来的?也会说书,还会编故事, 总是能说出一些惊人之语, 偏偏还会磨刀打架。”
卷舌被她夸得都快飞起来了, 却还装着稳重。他别的不敢称道, 确实直觉敏锐,想象力有时候很惊人。要不,他也不能查出她就是厘家大姑娘啊。
不过对于朝雾真实身份这件事, 卷舌听了寂影的吩咐, 并没有对任何人再说过。即便是对朝雾, 他也没提过这个事。干他们这行的,第一就是伸身手要好,第二就是嘴巴得严。
卷舌接朝雾的话说:“哪里哪里,都是些雕虫小技。”
朝雾却是很有兴趣的样子,看着他继续问:“你还会什么?口技会不会?”
说到这个,卷舌眼睛一亮,忙道:“夫人您别说,我还真会!”
朝雾眼睛也更亮了,“那你表演一些给我瞧瞧,就那个……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既而儿醒,大啼。夫亦醒。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①”
卷舌听她说得太快了,忙叫她停住,“我记不住,一句一句来。”
朝雾配合地点点头,“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其夫呓语。巷子里有狗叫,有妇人在打哈欠,她相公在说嘟哝说梦话。”
卷舌又要耍宝了,像模像样地清了下嗓子。
做好准备后,他用手罩在嘴巴周围,发出狗吠声,回音隐隐,真如在夜间的巷子里一般。他继而又学女子打哈欠之声,再学男子嘟嘟哝哝砸吧嘴,把场景极生动地还原了出来。
朝雾只觉太有意思了,越发感兴趣起来,念着词儿让卷舌继续表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