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舒书书
赵太后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面庞看起来格外婉约娴静,看着李知尧问:“看了么?是不是不喜欢?要是不喜欢,再重新挑拣几个就是了。”
李知尧笑笑,“我不需要。”
赵太后声音和面色一样温和,“可我听说,晋王前些日子去了盛云坊。去过盛云坊之后,便离开京城出了远门。不知晋王出去这么些天,都做了什么?”
李知尧收了嘴角的笑意,“不过是在城里呆得乏闷,出去散散心。”
赵太后目光往下落落,抚过手上掐丝烧蓝护甲,“哀家还以为,晋王有了别的心思……”说着抬起目光看向李知尧,“想纳王妃了……”
李知尧落目片刻,迎上太后的目光,“暂无此意。”
眼底多了些许踏实,嘴角的笑意也真了几分,赵太后看着李知尧,“晋王对哀家和皇帝的好,哀家全数都记在心里。此生得晋王一知己,再无遗憾。”
李知尧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低下头来,再无话说。
和赵太后说完话从正德殿出来,李知尧没在宫中多加逗留,直接骑马出皇宫去了军营。他不喜欢宫里朝堂间的气氛,更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比起朝堂,他还是更喜欢呆在军营中。
他对自己的晋王府也没多少感情,全不当那里是家,在军营里呆的晚了,便也就住下了。今一晚也没回去,直接在军营里洗洗便睡下了。
躺在帐中,半侧脸印着烛火,李知尧忽想起了自己的年少过往。
他生来不受宠,可以说是所有皇子中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只因他生母是个不得宠的嫔妃。与其他几个受宠的兄弟比起来,他几乎等于从小就被放养,无人问津也无人关心。
宫里的人多瞧不起他,他从小就受排挤,基本没有享受过皇子该有的尊荣。被忽视排挤得多了,自卑在心里垒成墙,也就自动把自己当成了异类。
别的皇子读书知礼或早已参与朝政的时候,他与朝中武将混在一处学骑马射箭。诗书礼易里的文章没认真背过几篇,倒是把兵书读了不少。
对宫里的人和事没有兴趣,他十几岁便开始跟着武将上战场,立下不少战功后才在他皇帝亲爹眼里有点了存在感。而这点存在感,和朝中武将在他眼里的存在感,并无差别。
在年少那段暗灰的时光里,他记忆中唯一的一点亮光,便是时常会在御花园里遇到的女孩儿。那个女孩儿给他吃过各式糕点,每一样都甜在时光深处。
虽然这点甜也没维持多长时间,但是是他记忆中唯一的一点甜,便显得格外难忘。他当时幻想过可以甜一辈子,但在他想对女孩儿剖白心迹的那一天,女孩儿先告诉了他——她想进东宫。
他没能说出来,后来女孩儿也如愿进了东宫。
女孩儿总对他说,他是她一辈子的好朋友,唯一的知己,希望他也把她当成唯一的知己。
李知尧静躺在床上,脑海里定格着一个画面——傍晚夕阳下,御花园里的红梅前,女孩儿披着大红色的斗篷,冲他伸出手来,笑意如蜜地问他:“你要吃桂花糖吗?”
想着想着,女孩儿的笑脸慢慢变了样子,突然变成了朝雾的脸。朝雾也是笑着的,比女孩儿笑得更为灿烂明艳,甜得整个世界都亮了。
心跳猛乱了节奏,但李知尧立马又想到,她只有对楼骁才这么笑过。在面对他的时候,她从来都是咬牙切齿般的恨,恨不得啃他的骨头吃他的肉,恨不得他死。
然后便是她极冷漠的那一句:“你被人爱过么?”
这句话从脑子里闪过去,李知尧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顿时憋闷得像要炸开一样,呼吸也不再是平整的节奏。他低头忍一会,实在忍不住,起身穿上衣服拔了剑出去。
那个女人说得没错,没有人爱过他,便是御花园里的那个女孩儿给过的甜,也是假的。他从来都知道是假的,可他还是贪恋那一点虚假的味道,催眠自己是真的。
他一路把她扶上了太后的位子,自己还是一无所有。
李知尧提着剑出去,到魏川帐外叫魏川出来。
魏川闻声从帐里打起帐门,看到他手里提着剑,脑门顿时一排黑线:“……”
又是一个日了狗了的……
挨打的夜晚……
***
自打李知尧离开柳州后,朝雾的生活里便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小六和七顺儿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其他人也不往她这院子里来,自然只有她自己。
因为楼骁的事,虽然情绪仍然十分低落,胃口也极其差,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朝雾每顿饭都会强迫自己多吃点。多吃点,孩子便能长得更好些。
而说到吃饭这事,一开始朝雾的饭食还好,后来便一日差过一日。不过大半个月下来,就已经变成了荤腥难见,只能见些白饭和菜叶子。
饭是厨房李妈妈做的,送都是小六和七顺儿送的。朝雾不知道是李妈妈和小六、七顺儿一起欺负她,还是只是小六和七顺儿在欺负她,所以她也没抱怨声张。
李知尧走后,朝雾除了养身子没做什么其他的事。唯出了一回门,发现慕青与贺小苏根本不准她单独出去,还是贺小苏赶马车送她的。把她送到她家里,让她拿些东西。
家里能收拾的都收拾了,也没什么可拿的,朝雾更多的是想回去看看。到家看了一圈,看得眼眶湿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自己没做完的针线给拿了回来。
那是她帮楼骁做的鞋,终究还是没能做好给他穿。
她其实也很想去看看楼骁,看看他的伤势怎么样了,看看他是不是醒了。但因为知道有柳瑟在照顾他,因为慕青和贺小苏时刻盯着她,每次也都是想想就作罢了。
说到底她还是被李知尧弄怕了,想到楼骁便会不自觉想起那一日在燕北山上的场景。一想起那天楼骁在自己面前浑身是血地倒下,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她很想见他,却又很害怕再见到他。
她没有去见楼骁,拿了做了一半的针线回来,闷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做做针线看看书,安心养胎。实在闲得无趣,便给肚子里的孩子讲故事,与他对话。
随着月份的增加,肚子里的小家伙动得越来越勤,动作也越来越大。朝雾每日最幸福的时刻,大约就是小家伙在她肚子里打滚,用屁股撅她肚皮。
而朝雾平时闲了看的书,都是从李知尧书房里找的。找的几本看完了,便会拿来书房放起来,再找新的。有时找完了书,也会在书房里坐着练练字练练画。
今日她又拿了旧书过来找新书,找好了两本去书案后坐下来。歇着没动笔架上的毛笔,便扫了扫他这书案上都放些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李知尧都没动过,所以她才愿意动。
看了一会,目光最后落在案桌一角的一摞书册上。朝雾伸手过去翻了翻,发现都是兵书兵法相关的。瞧着这些书是被人翻过的,想着应该是李知尧看的,她便要放回去。
然刚要把手里的书合起来,她突然发现里面还夹了东西。朝雾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书里夹的东西拿了出来。
手指捏着轻轻展开,发现竟是卖身契,而且是七顺儿的。
再展开下一个,是小六的。
朝雾脸色认真起来,仔细看完了所有的卖身契,而后垂眸静思,心里想着,既然李知尧不会再回来了,她也应该想办法让自己活得体面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