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妙仪站起身来。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梳着双环髻,她已经十二岁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披头散发光脚乱跑了,她面向窗外,有些丧气道:“我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实际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熊茂:“每个人都是普通人,下棋能赢过别人就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绝非常人的人,才会摔得更惨。”
妙仪还要开口,忽然听到外头年纪比她还小的生徒奔跑着在长廊里喊道:“宫里万娘娘死啦!万娘娘居然给圣人下毒,自己畏罪自杀了!那个永王,贬作庶人了!”
妙仪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错愕了一下,拎着裙子便跑了出去:“你们说什么!再说一遍!”
棋院内大小孩子都与妙仪玩的很好,他们连忙凑过去,一副要对外头的传言添油加醋的样子道:“你不知道么!永王带着叛军在兖州集结,他们想打仗!不过打仗也没什么用,他已经是庶人了,他娘给皇帝下毒,这是要诛九族的罪行!”
妙仪的脑袋瓜子反应不过来什么叛军,什么打仗。她呆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另外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男孩儿凑过来道:“都说啦,朝廷要永王的脑袋呢!”
“不要叫永王啦,现在都是庶人了!是反贼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道,熊裕本来是来拜访祖父的,路过时听见这话,一眼就瞅见了里头呆呆愣愣,似哭非哭的崔妙仪。他小时候就比旁人高出一大截,如今十三四岁,更是人高马大,一抬手就把妙仪从人群里拎了出来。
他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妙仪一脸茫然惨淡,道:“他本就心机颇深,朝野对于他的传闻不知道有多少。你们虽然是……朋友,但你可能并不了解那个他。集结叛军这种事情又不会有假,你还是切莫在这个时候与他联系。”
熊裕几次见过崔妙仪偷偷翻过墙去与永王见面,永王对外似乎态度相当阴狠冷漠,对待妙仪却好似很有耐性。他虽然在这方面不太开窍,也总感觉出来了一点不对劲。
直到一两个月前,永王成婚,分封后即将离开长安,便来见过妙仪。
熊裕当时实在忍不住,也偷偷翻墙去听。他以为妙仪会因永王成婚一事难过,但她好似只担心的是不能见面。显然崔妙仪要比他还不开窍几十倍。
永王拿了随身的貔貅玉佩给她,又要她与他通信。
妙仪当时还问永王何时能够相见。
永王的回答却很微妙,他说的是:“很快的,或许要不了多久就能在长安相见。你就好好在棋院里,毕竟姓崔,外头怎么样都不会影响到你的。”
如今看来,永王是认为自己的叛军能攻入长安了?
他和妙仪站在廊下的那一边,妙仪满面忐忑,抬脸道:“你说他会不会死。”
熊裕道:“这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事情。”
妙仪似乎越想越多,她转身朝屋内走去:“不行,我要给他写信!”
作者有话要说: 幸好点亮画图技能,撸了一张地图出来。
因为唐代的海岸线和河道都跟现在不一样,(比如唐代连云港、盐城这都不靠海)所以看起来形状有点奇怪,请谅解啦~
图中还标注了五姓七望各自的老家,红色的长刺线条是运河。
☆、第170章 166.0166.@
崔季明看着管家拦下的这封信,心情有那么点复杂。
妙仪会给兆写信一事,她是如何没想到的。信上文字并不多,几句话大抵都是询问事态,她好似极为迫切的想从兆口中问出是否是叛军一事,妄图从兆那里得到截然相反的事实。
并不是像崔季明想的那般,这封信上看不到什么少女心意,却有一种很忠诚的友情,好似不在乎流言,也想去站在对方立场上。
崔季明不由得为她这种天真的心态感慨。
幸而大邺送信极为不便,平民只能看同城有没有人顺路可以给送消息,来回一等可能就是一两年。贵族与皇家是有自己的奴仆送信,都是要汇总到管家那里。这种事情都是崔季明或舒窈在管,也是她傻傻的,写信就直接毫不遮掩的递给管家。管家一看这封信要送往的地方,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立刻来找崔季明。
她将这封信平摊在桌子上,朝桌对面的妙仪推过去。
崔季明叹道:“你可知道昨日凌晨,我与阿耶、贺拔公一同进宫去,商议的便是征讨叛军一事,今日清晨,阿耶还从宫内得到消息,圣人将予我军中从事中郎之位。若这封信要是真寄出去了,阿耶与我就要完蛋了。通叛军是什么罪,你应该也知道。”
妙仪好似被吓到了,她两手紧紧的扶着桌沿,不断的说:“对不起,我没想那么多,对不起……”
崔季明:“兆早在几年前就和裴家有联系,此次在山东集结叛军,一是被别人利用,二也是他自己选错了路。他成为叛军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妙仪抬起头来,眼眶发红,喃喃道:“他不是什么坏人。”
崔季明:“也不是什么好人。”
妙仪还想说,崔季明不必等她开口,就大抵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什么他或许有苦衷,什么他阿娘也不在了之类的话,年幼不懂事的时候,总喜欢给旁人种种自己不能理解的行为编排原因苦衷。
崔季明对她伸了伸手,妙仪好似得了原谅似的,从桌子旁边绕过来,抽了两下鼻子,扑进崔季明怀里。
崔季明从怀里捧出她的脸来,手指擦过她软软的脸颊,道:“天底下如兆这般的人何其多。一小部分相识的人,或成为咱们的敌人,或成为过客,我们怎能去了解每个人的想法、诉求。我们时间有限,没空去了解,就像我要把时间留来给你擦眼泪,你该把时间留给自己的梦想,留给身边关心你的人。他如何想,有过怎样的痛苦或着……温情,生活不在乎,历史也不在乎,要打过去的几万兵力更不在乎。”
妙仪半晌道:“我只是觉得,若连我也不在乎,就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乎他想什么了。”
崔季明心头一颤,她想起许多人,都曾经或如今像兆这般,他的选择、出身,都决定了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悲痛欢喜。如苟延残喘的殷邛,如远在天边的言玉。
崔季明:“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一样,有人关心。”
妙仪垂下眼去,崔季明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说实在残酷,缓和口气道:“你可以偷偷的在乎,纵然他不知晓也罢。这样也不是天底下没人在乎他了对吧。”
妙仪抬起脸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幼时几次见面的玩伴,还能心里想着他是否痛苦挣扎着。崔季明不得不说,这该是兆的幸运。
她在崔季明怀里腻歪了好一会儿,道:“阿兄今天身上味道不太一样,有点香香的,但也不腻,好好闻。”
崔季明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偷偷拿了点……舒窈旧妆奁盒内味道最清淡的香膏,就抹了一点点。她不要脸的道:“你阿兄如林中君子,呵气如兰,自带体香没办法。”
妙仪歪了歪脑袋:“是嘛,那为什么每次阿兄去练武回来,都有点臭臭的。阿姐都要躲着不让你抱呢!”
崔季明直磨牙:“你才臭!要你衣服汗透几遍,能好闻就怪了。”
她揉了揉妙仪的后背,看了看天色打算起身往外走去。崔妙仪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今儿崔季明穿了一套绣朱鹭的玄袍,外头披风也是一年穿不了几次的赤狐毛领那件,耳垂上带的也不是金佛,而是一套几个细圈环套的金耳环。连前额平日里扎不住才垂下来的两缕发,今日都留的很刻意。
妙仪感觉出来一点不对劲:“阿兄今天是要去办什么事么?是因为马上就要当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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