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派出了足有两千人的队伍,总算是把这个头目活捉回来了。
赵弘敬到场时,一个青年正跪在泥地里,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木桩上,旁边看押他的军士猛地踹了他一脚,青年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弘敬站定:“就是你?!三个多月,不还是了落到我手里!早知如此,不如在我第一次与你说时投诚!”
那青年抬起头来,笑出一颗虎牙,口音听起来就是河北一带:“哪有那么多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往魏州来,去往北抢了。”
赵弘敬看他一头卷发,似乎有些胡人血统,耳朵上还带着青铜的塔状耳饰,左侧脖子上还有一只飞燕刺青,看起来像是个突厥血统的地痞流氓。
赵弘敬看他毫无惊惧,笑的好似桥洞下混日子的地痞流氓,恐吓道:“你以为到了这儿还有命可以活?你这脑袋还能在肩上再扛两个时辰?名姓?出身?”
青年仰头笑了:“赵将军,还爱打听死人名姓啊。在下姓季名子介,乃是赵煚后人改的季姓,出身河北。”
季姓在河北一带也算是分布极广,赵煚曾任冀州刺史,广修沟渠,善名极广,在河北季姓也不是一支可小瞧的力量。
赵弘敬心中一惊。他算是靠家世服人,这小子竟家世不比他差?
崔季明这话喊出来,赵弘敬噎了一下道:“那祖上倒也都算姓赵,那你为何沦落至此?”
崔季明还没开口忽悠,一个看守着他的小兵忽然开口道:“将军,不对,你看他耳朵后头还有刺青!”
赵弘敬凑前一步,捏住崔季明的耳朵往后一瞧,果然耳后颈上有个圆环形状的刺青,这可是罪犯奴隶的标记!这小子哪里是什么赵煚后人,分明是借着季姓来骗人!
不过估计这小子也是个偷摸抢骗起家的。
他却心头松了一口气,往后退到:“好啊,一个罪奴也敢随便胡扯是什么名门之人了!”
崔季明毫不畏惧抬头笑道:“大老远从魏州附近拉来,大人不会是非要让我在元城这小地方处斩吧。”
赵弘敬心里想的却是,若这人真是赵煚后人出身,还不能留他,可若是罪奴出身,还能爬到哪儿去,他冷笑道:“你以为你杀了我那么多人,我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你?你可识字?会骑射?”
崔季明道:“认识一些字,就是写字难看。赵将军这是要留我性命?”她明知故问。
赵弘敬哼了一声:“看在你识字的份上,做个小兵吧,至于你的人马,我要全部收编!”
崔季明跟耍赖似的道:“好歹让我当个骑兵啊,我阿耶就是胡人,我天生两条腿都比别人短一截,你让我当步卒不是送死么!”
赵弘敬才不跟她多说,踹了她一脚冷笑道:“能多留一条命你就高兴吧!”
说罢他甩手离开,崔季明低头倒吸了一口冷气,也终于缓缓的笑了出来。想从内部下手真不容易,如今到处都在抓壮丁,河朔附近已经找不到什么能当兵的男子了,勉力凑出来三百流民匪徒,为的就是给进一支军队当名片。
河朔是必争之地,等到形势定了,河朔被统一了再想打就难入登天了,她必须利用现在尚混乱的局势!
而黄河边这狭长地带中,以崔季明的眼光看来,最重要的不过是从西到东的滑州、魏州、博州。滑州比较靠近朝廷,如果发生了什么变动,她或许会被迫卷入和朝廷的战争,这当然是崔季明不想看到的。博州如今正在打仗,三家兵力争夺,血雨腥风搅动着她怕是很难插手。能选的,就是魏州了。
只是赵弘敬打仗本事一般,守城本事却不错,虽然势力占据的地方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他居然还在裴家的几波攻击下,守城如此之久。崔季明想着既然无兵力,外功也打不下,只能内部攻破了。
赵弘敬这个人也不算太难猜,计划实行这段时间,也终于达到了崔季明的目的。
赵弘敬手下兵力损耗严重,不得不临时抓民兵来补,如今队伍里什么人都混杂,迟早内部要有矛盾。但她还不能在势力积弱的时候贸然露头,自立为军,总要先让赵弘敬先站稳了脚步。
她正思索着,一把刀挑开她身后的绳索,大雨中对面一个兵将道:“季子介?你就季子介?过来——”
崔季明两腿跪麻,踉踉跄跄起身,走过去,道:“我就是!”
她接手,拿过了衣服,兵将道:“你的营帐在赵将军主帐不远处。”
崔季明:“我不是小兵么?”
对方道:“怎么着,你要是不愿意做亲兵,也可以让将军把你踢到大通铺去!”
崔季明连忙笑道:“怎么会怎么会,真是感谢来不及呢!”
她小跑着走向营帐,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孤身一人来这里,早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身上用绷带缠死,又用染料画了好似受伤的血痕,就是为了避免底层小兵的日子里换衣服洗澡的状况。
她走进低矮的营帐,里头的地面上漏了不少泥水进来,她却仍然松了一口气。
步步惊心,不可松懈。
河朔山东的境况比她想的更差,路更难走。
各姓节度使,鞍马光照尘,堪称是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
下头村镇中,却背井流离,卖妻鬻子人食人。
殷胥远在长安,也依然能听闻河朔山东的惨状,只是那是叛军造成的,他又能如何?只是关中地区,本来就贯行着两税法,他只能允许所有关中一代所有因为流亡而重新登记的民户,头一年赋税减免五成。
崔季明说要做到到的事情,总是不靠谱的做不到。
但说没法做的事情,就真是不会去做。
比如说没法给他寄信,果真是绝情,一个字也没有。
听闻山东的境况愈演愈烈,然而朝廷已经占据了汴州和太原,幽州的兵力也在北下,为此组建了两支常驻军队,来应对叛军的动作。然而如崔季明所料,叛军内斗的简直如同一群关在屋子里的疯狗一般,也有人想往洛阳汴州下手,被朝廷围剿到渣也不剩。朝廷的兵力也没有再往里打,里头的叛军更是觉得如果不争出个高下来,单独的势力不可能去跟朝廷做对,内部相吞愈发严重。
殷胥却只想知道她过得如何。
一如当初,他又好似被割裂成两个他自己,一个在朝堂上愈发如鱼得水,纵然有困境也能努力解决,好似什么都能看得到明天;另一个却总是惴惴不安到了极点,夜不能寐胡思乱想,天底下不好的事情都让他全都套用一遍,每日在惊惧中入睡。
她绝对是天生一副铁石心肠。
一面,他不停的催促自己,要千万倍的努力,做事要更大胆一点。唯有尽快的将大邺顶起来,才会能更早的与她见面。另一面却只告诉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慢慢谨慎部署一切,千万不要犯了错误,要二人以后都没路走。
时间就在这种煎熬中度过。他不是没有等过她,前世大部分的时候他也是在等待,如今却觉得时间又碌碌又难熬。等他再接到崔季明的信件时,竟已经是年后正月里了。
他听闻有信来,心都漏了半拍,白日里下了朝路上拿到信,就裹着披风在甘露殿前的雪地里搓着手拆开看。
多么短小的一封信,她什么也没能送给他,语句里满是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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